35、马尾山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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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汶若见着沈裴湘来找自己，还是有些意外的。
“沈小姐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席汶若的声音清亮，从偏厅进了会客厅，扭着腰坐在了会客厅的主位上。
她身着一件深色短袖旗袍，白皙的胳膊裸露在外，一颦一笑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今日来，其实…其实是想问，马尾山的消息是真的么？席珏…席少督真的失踪了么？”她知道这很唐突，这问题也很是奇怪，可她真的是别无他法了。
席汶若抬眸望着坐在会客厅侧座上的沈裴湘，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上带着哀愁，那双弯月眉紧紧拧在一起。
看到女人这副愁眉憔悴的模样，她便暗自心欢。
看来这弟媳是有了。
她故作神伤的模样，红唇轻启：“唉，我也期盼着这不是真的，只不过目前传来的消息确是这样，我那傻弟弟是真的和军队失联了。”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着，她还是想不通，他明明连沃国人都能打退，怎么会败在山匪上。
沈裴湘一副失了神丢了魂魄的模样，席汶若见状，还不忘再给自己的弟弟多搏点好感与怜悯：“多谢沈小姐还惦记着他，也不枉他离城前还拜托我要好好照顾你，说你是他在这城里头唯一放不下的了。”
听到这儿，沈裴湘只觉得心里又是一空，耳朵里嗡嗡作响，声音都颤抖了，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叫自己失态：“那若是有新的消息，还麻烦席小姐能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说着便缓缓起身告辞，不敢再停留，
“好，沈小姐慢走。”席汶若对着她浅笑示意，心里头想着，这呆愣回来了，定要叫他买套宝石项链好好感谢感谢自己。
果然呆愣还是太呆了，还得她来帮忙追女人，看她这一出马，不就立马拿下么。
那天夜里，沈裴湘饮了许多酒，喝的摇摇晃晃，晃的她脑袋里全是席珏城。
脑海里是男人穿着那件黑色睡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场景，是他穿着一身暗黄色笔挺军装，在梨园阁楼之上翘着二郎腿睡觉的场景，是在那个雪夜，男人将她抱出梨园的场景，是他给自己送项链的场景……
她红了眼睛，又从柜子里翻出了那封写着“沈小姐，玉展”的信，哑着嗓子开始胡言乱语：“你若是死了，就再也没人对我这样好了，你不可以死的……你也可以不对我好了…但你不准死。”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浅黄色的信纸上，将信上的字都晕染开来。
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哭过了。
此时此刻她才发觉，原来，自己早便深陷于席珏城，这也已然成了不可控的事实，她没法说服自己不去在乎他。
尤其是在知道，男人在离城之前还再惦记着自己的安危时，她只觉自己当初的顾虑与畏缩是多么的可笑。
席珏城说他这二十多年来总是在失去，所以他鼓足勇气，不想再失了她。
而她这二十多年的光阴青春又何尝不是在失去，可她更加失败，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连拥有的机会都不要。
她以为这样便能置身事外，实则不过是在自我欺瞒。
窗外的月色皎洁，银亮的月光洒进闷热的卧室，与梳妆台上那台明烛交相辉映。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那张被冠以沈裴湘姓名的脸蛋，京西城名角的脸，是受万人追捧的杜丽娘，亦是在梨园里受尽苦楚的小学徒，她时常恍惚自己究竟是谁。
就好像这二十余年的岁月，没有一日，她是在为自己而活的。
正值酷暑，她却觉得冷，这样孑然一身，寂寥无依的冷。
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双眼，第一次这样正视自己，她明明便有血有肉，明明便活生生的坐在这里，她为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
从前她从未这样坚定过，这样坚定的决心顺着自己的心意办事。
她要去马尾山，她要去找席珏城，不管能不能找得到，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去，她都要去。
两日后，在沈裴湘登台唱了一出《牡丹亭》后的深夜，女人趁着夜色离开，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
汤智元气的差点吐血，派人四处搜找沈裴湘，他早知道沈裴湘存着心要逃离梨园，却万万没预料到她竟会选择逃跑这样方法，这压根不像她能做出来的蠢事。
“给我在城里城外都好好搜，那些离城的小道也不许放过，抓到了我自然重重有赏……”他吩咐着下人，近乎于咬牙切齿，而后抬眸望着梨园头顶的四角天。
沈裴湘这一逃，那这梨园的门面不便也要跟着垮了么，那还了得。
京西城中也都传遍了沈裴湘失踪一事，众人不禁唏嘘，这前几日还盛传着少督军与民伶的情爱八卦，今日这二人便相继失踪。
不免叫人遐想这其中的渊源与蹊跷。
一时之间，大伙都兴致勃勃的传播着各自天马行空的猜测。
这正常点的，也便是说沈裴湘去马尾山找席珏城了；这不正常的，还带上了点神话志怪之意，说席珏城战死与马尾山上化成黑蝶回来找沈裴湘，沈裴湘便化成白蝶去同席珏城双宿双飞了……
席汶若差点没一口茶喷在一本正经同她讲这些传闻的简常身上：“这…这他们搁这梁山伯与祝英台呢……”
简常头次听到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这城里头的百姓还是太得空了，不过，没把席珏城和沈小姐想成取经的猪八戒和高老庄的高小姐也还算留情面了。”
“这样说来，好像还是叫他化蝶的好。”席汶若忍不住摇着头笑，“不过，我问了守城的士卫，昨天夜里沈裴湘的确是坐着车子离开了，也不清楚到底往哪儿去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的，怕这沈小姐真的傻乎乎往马尾山跑。
简常听着她的话，把玩着手中新得的玉骨扇，那双杏眼总是不自觉的往席汶若身上望去，又好像在怕什么，不敢多停留半秒：“若真跑去马尾山了，倒也的确是段佳话了，啊，对了，前线可有席兄的消息？”
“放心吧，那呆愣别的不会，打仗精着呢。”席汶若放下手中的茶盏，在简家的二楼阳台上眺望着楼下花园的风景。
盛夏中的简家花园，可谓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在不见天日的赌场和黑夜里待的久了，偶尔看一看这样姹紫嫣红，春光烂漫的场景，她竟觉有些贪恋：“这城里头的子弟，就数你这个小屁孩过的最快活了。”
简常是简家最小的儿子，又是正室所出，自幼便集万千宠爱，学不来生意场上那一套迎来送往，便只顾快意人生，如今当家的简家大少爷简寻又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自然对他也很是宠爱。
如何说呢，席汶若每每来简家赏景，总会不由的艳羡一番这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屁孩。
“席姐姐，我已经二十了，别再叫我小屁孩了。”简常将那双清澈的杏眼缓缓对上席汶若那双明艳张扬的眼。
席汶若勾唇轻笑，脸上那对梨涡也随之浅现：“是嘛，在姐姐我这儿，你永远是个小屁孩。”
梨涡荡漾直直荡进简常的心里，他不敢多看，垂下头咽了口唾沫，又免不得有些难过：“我才不是小屁孩……”
他的话很小声，被风一吹便变得断断续续，席汶若便没太注意他说了些什么，转眸又被楼下的风景所吸引。
彼时的城外，难民挤在城门口领着苏家的米粥，他们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已经有不少人病死饿死在郊外了。
沈裴湘在往马尾山去的这一路上，见着了太多太多这样的难民，四处逃窜至京西城外。
原本答应送她到马尾山的车夫见着这样混乱的场景，又见他们又是逆流而上的唯一车马，不免心中打起了退堂鼓，退了一半的银两给沈裴湘，便将她连人带包的丢在了路边。
沈裴湘原本打死也不肯下车，但又不肯回京西城，看着车夫调头往回走，怎么劝也不可肯再往前去后，她便只能拎着自己的行李下了车。
反正，她定然是要去马尾山的。
她多年未离开过京西城，近年来各地动荡战火连连，她也只是听说哪里又打仗了，哪里又发了什么灾。
可京西城里依然是太平的，她也未曾见过这样混乱贫瘠的场景，这才明了，自己所以为的人间疾苦也许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她徐行的路上遇见许多逃难的百姓，都是从马尾山附近的村庄逃出来的，他们其中稍好的只是家里被抢了没有米粮，不好些的便是死了丈夫儿子亦或是与家人失散的。
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所有人都在往四周逃窜，只有沈裴湘一人逆着人流往前走。
他们不由用那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这个衣着干净，不施粉黛也漂亮的像是石庙里的仙女神像的女人，叫他们原本晦暗的眼中都染上了颜色。
“姑娘，前头危险，有山匪。”
一个满脸皱纹，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太太叫住她。
沈裴湘缓缓停下步子回答：“我要去前头找人，阿婆你知道现在军队在哪么？”
“不晓得，之前在山坡底下，现在他们打起来了，就不晓得打哪块去了，只知道可能在信家庄边上，听说，军队的头都找不到了，大概是死了呢！”老太太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盯着她，眼里满是担忧，“太危险了，姑娘还是跟着我们逃吧。”
沈裴湘听到她说“大概是死了”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只觉心中空了一大块，她抬眸望着前方的山路漫漫，没有半分的退缩之意，反而更加坚定：“谢谢阿婆，您放心，我会小心的，您也珍重。”她说完，便微微俯身告辞。
得亏她这次出来是轻装上阵，穿着舒服的平底鞋，也没带多少行李，就这样走了一天，夜里便在一个小破庙里将就了一晚上。
她带的干粮并不多，只够她再撑个两三天左右。
在哪里睡，要走上多久，是不是要饿肚子了，她都不在意，只是每每想起那阿婆说的话，和京西城里关于席珏城的消息，她便心慌不已。
她只怕自己孤注一掷也再没法见上他一面。
第二天的黄昏，她终于到了信家庄。
信家庄是马尾山边最富饶的村庄，可当她来到这村庄的时候，却是混乱不堪的场面。
黄昏的街道上有拎着行李准备逃跑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哭的小孩和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的脸上无一不表现出惊恐慌张的神色。
她一直往前走，想找人问一问知不知道军队的动向，可众人都忙着收拾细软，忙着逃命，根本无暇顾及她这个奇怪的外乡人。
只见一个背上背着小娃娃的妇女站在不远处，神情焦急的眺望着远方。
她走上前，正欲搭讪，却忽然听到从村口传来一声惊吼：“山匪来了！快跑！”
一时之间，整个村庄的人都吓的四处逃窜，纷纷往屋里和巷子里逃，在地上哭的孩子们被捂住嘴巴带进了屋子里。
只有那个妇女还呆在原地没有动，沈裴湘听到有蹄声在往这边来，她一惊，上前拽住了女人胳膊：“快跑，他们来了。”
女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沈裴湘往村里头的岔路跑。
跑着跑着，沈裴湘便不知该往哪去了，换成了那女子带路，她带着沈裴湘躲进了一间泥胚房里。
隔着门墙她们看不见外头的情景，却能清晰的听见有马蹄声回荡在村庄里。
沈裴湘抵在木门前，紧紧握着那破旧不堪的木把手，扭头看着边上吓的一直在发抖的女人，所幸背上的小娃娃正睡的香甜，没有哭闹。
马蹄声与人言之间，还伴着他们搜刮屋子的声响以及被发现的那些村民的惊叫声，琐碎不清晰，但能让人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忽而，传来了一阵最叫人心惊的声响，是枪声，一阵激烈的枪声，混杂着短兵相接的声音与细碎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马尾山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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