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铺子》桑鱼鱼鱼

4、手机里的小人（3）

　　樱山女子大学是陶乐一个月前无意在DreamWorld中撞开的关卡，与其他的关卡不同，这所大学的气氛很奇怪。一般而言，正常的社会生活由复杂的情绪组成，喜怒哀乐惧五种情绪，就像是赤橙黄绿蓝五色搭配成世间万物一般，经过组合形成不同的生活感受。玩家通过体验这些复杂的情感，在类似于和真人交际的情形下发展出自己的一套处事模式，从而帮助社交能力的恢复。比如说，童年的甜蜜与孤单、少年的青涩与试探，同学相处时的愉悦与争吵共存、恋人分别时夹杂痛苦的不舍，情感从来不会单一的存在，虽说在游戏中它们的触发带有随机性，但无论再如何随机，正如凡事皆有因果，这些感情的体会都会有根源可循。
　　但樱山女子大学不同，这所大学的气息，怎么说呢？有点太干净了。
　　干净到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陶乐在这座学校中扮演的角色是一名叫做落芷的女生，这并不是她当初进入游戏时选择的人物。从理论上来讲，每个玩家从自己的初级蛋里孵化出的应该是自己本身，在这个虚拟世界中他们实际上是在幻想中发展自己真实的人生，“真实方显自我本色”也是制作方的口号之一。
　　陶乐的角色就是陶乐，那天她正在A大的虚拟教室向老师询问这次的模考成绩（真实生活中她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突然手机屏幕一黑，系统死机，重连后她就已经变成了落芷。
　　其实像这样的软件bug问题是可以直接在网站申诉请求修复的，一开始陶乐也确实打算这么做。她在樱山女校随意的转了转，就准备退出游戏。
　　手机危险的闪烁1%，随着电量耗尽慢慢暗下去，余光扫过樱山女校一望无际的粉白樱林，陶乐突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他”。

　　屏幕又挣扎着闪了几下，在陶乐凑近试图看清的时候彻底熄灭了。
　　再次充电开机，重新登录游戏，好在她的角色仍是落芷，系统bug还没有被修复，她还有时间。但这次无论她疯狂的在这座校园转多少圈，“他”都没有再出现。
　　之后的一个星期，陶乐就反复的在樱山女子大学到处闲逛，角角落落沟沟壑壑全都翻遍，从生活区到教学区再到樱花林，甚至查遍了这座学校建校以来的所有学生名单。
　　一无所获，陶乐开始疑心自己那天是不是看花眼了。
　　虽然没再遇到那个人，但陶乐在这近十天里倒是发现了这座学校许多有趣的地方。
　　比如说，时间在这座学校是停滞的。无论她退出多少次，无论她在里面待多久，当她再次登录进来的时候都会重新出现在第一次进入的地方，之前发生的同学之间的对话和行为活动都会再重头开始一次。也就是说每次她退出时这里都会经历全面系统刷机，一切清零。这在DW游戏中可谓罕见，DW的运行模式中为了打造真实感，时间与外界完全相同，这么说的话这里更像是一个……怎么说呢，更像是一部分隔绝在游戏体系外的透明的角落。
　　再比如说，这个地方不是永存的。刚开始的时候陶乐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重复了十天后，她发现原本是纯黑色的校服裙开始慢慢泛起灰色，跟自己住一个寝室的妹子的眼睛由深蓝色变成了天蓝色，樱花的颜色也开始越来越淡。陶乐突然意识到这里的计时方法不是依靠事件进程的改变，而是体现在事物本身的消亡。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这里的一切都在褪色，那么当颜色悉数褪去后，是不是就代表着这个地方将会消失？
　　并且，这里的一切，无论人或物，都是一种“单一感情”的方式存在的：举个例子，那个因为不满老师布置作业太多的同学所代表的“愤怒”就真的单纯是愤怒，陶乐在他身上感觉不到除了愤怒之外的任何情感，这种解释听起来可能会很奇怪，换句话说其实就是，这个同学在因为愤怒而愤怒。正常人在感到愤怒前会经历一系列的情感过渡，比如“悲伤”“羞愧”等等，这些情感几乎和愤怒同时产生但又先于愤怒产生，它们是情感组合的铺垫，是必须经过的过渡阶段。其他的任何感情亦是如此，但这里的事物和人，缺少这个必要的过渡，情感变得牵强，也因而显得无比苍白。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留下来，因为这里和“他”有关。
　　6
　　转机出现在十天前。
　　这天陶乐和往常一样在校园闲逛试图破解樱山女校的密码，却在听到周围女生的议论时惊觉这里的剧情有了变化。
　　转校生何枫，这或许是关键的转折点。
　　“喂，你，”男孩碰碰女孩肩膀，落芷疑惑地抬头，不动声色的往后一缩。
　　“想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果然如此，这端的陶乐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
　　屏幕上齐刘海的女孩抬头刚要说话，四周猛然黑了下来，鲜红刺目的“FAILED”欢快的跳动，像是一双嘲笑的眼睛。
　　手腕一阵刺痛，陶乐挽起袖子，数字71轻轻随脉搏跳跃着，在黑夜中微微发着白光。
　　错了就要扣分，这就是游戏规则。

　　梦，
　　重重叠叠的梦，
　　刺耳的刹车声，
　　“救命……”细弱的求救声
　　咯的咯的咯的咯的，血沫翻涌的声音
　　梦中女孩血泊里带着微笑的脸
　　“幸好，幸好死的是我……”涣散的瞳孔倒映男孩绝望的表情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无助的呼喊
　　仪器闪烁红光，谁在梦境中反复挣扎
　　“何枫！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何枫！快醒醒何枫！”四周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医生，病人情况不稳定。”
　　男孩在病床上奋力的挣扎尖叫，
　　“快给他一支安定！”
　　手臂随着药物的作用无力地垂下，寂静中是谁在喃喃低语？
　　“芷，原谅我。”
　　一闪而过的白光，画面飞快的转换。在这个世界，手机是链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所有梦境与现实被无限拉进，重叠、反复。
　　隐隐传来交响乐般恢弘的和弦，樱花四月的香气，炸酱面的香气，米粥的香气，和男孩扎着围裙忙碌的身影。
　　“小馋猫，稍微等一下下，再给你加个蛋。”
　　无人应答，
　　男孩疑惑地回头，
　　女孩在黑白照片上笑的正欢，墓碑前层层叠叠的白纱，一如盛大的婚礼。

　　陶乐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