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黎语荷生

9、变故

　　恒润的的地下车库里，何泽下了电梯，一边看表一边走得飞快，要不是还有正在下班的下属，三三两两跟他打招呼，需要维持形象，他都恨不得迈开长腿飞奔。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六点之前打开了车门，就差一分钟。

　　“抱歉抱歉，晚了点。”何泽冲坐在车里的人笑得一脸殷勤，抓起矿泉水瓶一口气灌下去半瓶，看起来累得够呛，不知是说多了话还是走得太急。

　　“怎么耽搁这么久。”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覃霁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后视镜，示意司机出发。

　　虽然何泽事先跟他打过招呼，但什么工作要下了班才做，还一拖就是一小时。

　　今日，覃霁是为了去何泽家看看猫，不然他也不会在地下车库等这么久。

　　覃霁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宁，虽然何泽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害了相思病不找赵律师而是去找猫。
　　但面对十分在乎面子的上司，他实在是心有疑惑也不敢开口，只好由着这位祖宗，只当是某种特别的意趣。

　　“刚刚警察找我。”何泽缓了口气，又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喝掉四分之一，才开口回答。

　　“怎么会有警察找你？”覃霁皱了皱眉头，上次平生的事端就够他头疼了，他不想在人间引起太多注目。

　　“还记得马富之吗，警方在找他。”

　　覃霁想了想，隐约记起先前那个串通沈怀德盗取古董的律师好像是姓马，“之前那个律师？但他不是早就失踪了吗，警方也知道，现在又来找你做什么？”

　　“是早就失踪了，警方也一直在查，但到了A市线索就断了，人凭空消失。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但咱们之前不是也在托人查他吗，就被警方顺着摸回来了。而且谁能想到，他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我。”何泽无奈地看了眼覃霁，“他们本来都要放弃了，以为这又要成一桩悬案的时候，马富之的家人收到了这个。”何泽划开手机锁屏，递给覃霁。

　　屏幕上的照片里是一个未着寸缕的年轻男子，他闭着眼睛仰躺在一个柱子上，四肢舒展出优美的弧度，像是腾飞在半空中。他一只手搭在腰间，一只手臂枕着侧倾的头颅，面容安静，正是下落不明的马富之。

　　照片中的人，说是躺其实很不恰当，他更像是被人固定在那个小小的柱台上，如果仔细些还能看到有细线吊着他的手脚。图片被特意调成了油画的色调，让人很难分辨这到底是画作还是照片，整个画面中除了马富之本人外只有层叠的白布，像是某个画室的背景布置。

　　这简直可以堪称是一幅很美的人体写生，如果不是主人公腰部向后折的弧度太过夸张的话。

　　“这个是。”覃霁刚刚放松的眉头再一次狠狠地皱起来，“这是照片吗。”

　　“警方检验过，是照片，故意调色调成这样的。对方处理的很干净，所以现在除了这个照片，警方依旧没有线索。”何泽接过手机继续说：“他们只知道，这个手法，似曾相识。”

　　何泽虽然稍稍含糊其辞，但覃霁一下就明白了。

　　事情的走向令他意外，一时他也想不明白了，依警方之言，马富之的失踪有极大概率是常年在逃的惯犯作案，也就是说，这可能根本就是人间的事，跟炎溟并没有直接关系。

　　但要是想大张旗鼓拿走白玉瓶引起自己的注意，只要一个沈怀德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笼络一个马富之？合同上那一点几近于无的改动，根本无足轻重。马富之又为什么在事成之后立刻前往A市，是有什么事急不可待，还是有谁在逼迫他？以至于何泽成了他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这其中是跟炎溟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有他在其中横插一脚？

　　“他们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先前现在的事零零总总一齐涌入覃霁的脑海，让他生出更多的疑惑。

　　何泽看他脸色愈发阴郁，以为是不高兴自己自作主张，连忙解释道：“你这不是一直查了好久都没什么结果吗，咱们在这边能做的毕竟有限，也肯定没他们专业，我看这是个机会，就给了他们点甜头。放心，没全抖落出去，只是跟他们说了一些咱们之前的猜想和查到的一些结果。而且我也保证会全力配合他们。”

　　“我知道了。”覃霁揉揉额角，没有深究他跟警方说了什么。

　　“那咱们还查吗？”

　　“先静观其变吧。”覃霁有些头痛，这毕竟是人间，他打着龙族的旗号来驻守，若是大范围动用灵力，引得天界注意，怕是又要生出许多事端，他只能用些覃家在人界的势力。既然炎溟没什么动静，又有警察接手，没惹到他的人头上，就跟他没什么大关系，不如不动。

　　“嗯。”何泽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

　　“啊，你不是说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吗，我这不担心是......”

　　“离惊蛰早着呢。”覃霁开口打断他，合上眼闭眼养神去了，留何泽在一边搜肠刮肚地想到底该怎么合理地提起赵律师，让自己离暴风雨的中心远一点。

　　司机很快把他们送到何泽的公寓，当初何泽为了方便和避嫌，买的房子离覃家远，离公司并不远。

　　覃霁是个没什么事便不会主动开口的主，何泽不说话，他们就一路无言地上楼。

　　那只领来的猫在何泽家住了不到两个月，养尊处优，连皮毛都变得溜光水滑，圆润了不止一圈。平日里何泽一进门便叫唤着上前讨宠，今天却难得没扒在门边等着。

　　“同心结，同心结？今天稀奇了啊，居然没守在门口要罐头吃。”何泽从鞋柜里翻出双拖鞋扔给覃霁，跑进屋里找猫。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覃霁在一旁换着鞋默默腹诽。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何泽入门处的顶柜上摆满了书，除了一些讲岐黄之术的古籍和现代医书，就是些名字诡异的话本，现下便更加认定何泽是看话本看傻了。

　　还没等覃霁闲庭信步地移驾，客厅里就传来何泽嗷的一嗓子。覃霁心神一紧，猛地冲进去，看见何泽蹲在猫窝的旁边，一脸无辜地指着地上一滩形状可疑的秽物：“同心结吐了。”

　　覃霁被他吓了一大跳，他本就心神不宁，现在一颗心都不知道该怎么蹦了。

　　那猫倒是淡定得很，蔫蔫地趴在窝里，听见动静也没有大动作，伸出脑袋瞅瞅地上的杰作，转过来觑了覃霁一眼，又趴下了。覃霁看着一人一猫，不知该生气还是好笑。

　　“我觉得咱们应该给赵律师打个电话。”何泽沉思片刻，回过头非常严肃地跟覃霁说。

　　覃霁下意识想应下来，转念又觉得不妥，“这么晚了，打扰他做什么。”

　　“不晚不晚，这才七点多一点。”何泽早看出来覃霁的心思，知道覃霁就是找不到理由联系人家。于是再接再厉道：“赵律师那么爱猫，肯定知道该怎么办！问问呗，你上次不还送他回家了吗，麻烦一次也没什么。”

　　“嗯。”覃霁应了一声，施施然踱到阳台上去打电话，留下何泽一个人在客厅擦地，连墙脚都没的听。

　　覃霁站在微凉的晚风里深呼吸过几次才开始拨电话，但仅仅是刚开始的忙音就有点让人前功尽弃的功效，就在覃霁在一阵拉长的忙音中纠结是不是太晚会不会打扰到赵彧要不要挂电话时，赵彧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那声被疲惫和沙哑裹挟的“喂”立马就让覃霁冷静了下来，“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唔，没事，一点点感冒，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赵彧下意识回答，显然是没看来电显示，也没听出电话里的声音，一点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他也确实不是没事。

　　赵彧最后一次和覃霁联系还是快一个月之前，打电话感谢覃霁帮忙送自己回家。自从上次酒吧里难得的休闲之后，他就开始了异常忙碌的一个月。

　　先是去恒润的法务部正式上任，从张鸿沄手里担下几个跟外观设计有关的专利侵权纠纷案件，又是年末法院着急结案，之前好几个等着判决的案子接连开庭。

　　说是有实习生帮忙，但教的比帮的还多。虽然韩善乐跟他商量的时候说得很好听，来实习的小孩也确实踏实肯干，但是个还没参加法考的关系户，被他爸塞进来丰富简历。生意场上的事不好推脱，人家又特意拜托，韩善乐硬着头皮应下来，转脸来求赵彧。
　　赵彧先前答应帮忙带实习生不好推脱，只能一边办案一边带孩子，没几个星期连轴转下来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正是换季冷热交替，一开始只是有些咳嗽，后来居然到了彻底失声的地步。

　　本来赵彧一直吃药压着，已经有了好转的意思。但等他差不多忙完这一阵子，心弦一松，新病旧疾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竟发起高烧来。覃霁给他打电话这会儿，他正在家里烧得迷迷瞪瞪，睡得不省人事。

　　“我是覃霁，赵彧...赵彧？”
　　“唔，怎么了......”

　　赵彧被电话吵醒但并不清醒说完话又要昏睡过去，覃霁叫他几声他也不应，就越发担心。

　　覃霁索性挂了电话，从阳台走进屋，拍拍还蹲在地上的何泽：“跟我去趟赵彧家，他病了，听着都烧糊涂了。”

　　“你先去，同心结又吐了，他可能真病了，我得把他送宠物医院去。”何泽面上也显出焦急，他手下的猫，这回听见声响连头都没有抬，比刚刚还没精神。

　　“成，我先去看他。”覃霁径直往外走。

　　“你先别着急，把车开上，要是去医院也方便。我安顿好同心结就过去，”何泽叫住覃霁，把车钥匙抛给他，半是安抚半是叮嘱。

　　“好，你车我先开走了，打电话给覃家，让他们再送一辆过来。”覃霁稳稳心神，堪堪压下马上就出现在赵彧家的念头

　　“没那么麻烦，我打车就行。”何泽在覃霁身后补上一句，也赶忙去找同心结的猫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