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纪淮远

1、楔子

　　尖唳的鹤鸣声刺破了云川的夜空。
　　血从半空中喷洒似的落下，雨点一样摔在四角吊起的民居房顶上，在看不见的地方冒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白影一闪，哼着小曲儿收摊的夜市小贩舟濂下意识地抬头望，让溅了半边脸的血，黑灯瞎火的，舟濂脸上一凉，以为是下雨了。
　　舟濂家境贫寒，打小会干农活儿，上过私塾，想着通过科举寻个活路，不料老母重病不起，卧床在家，家里的生计便没了着落，老太太年已逾花甲，先前身子骨一直硬朗得很，也不知是什么怪病，整日里失魂落魄，嚷嚷着要儿子。
　　马上就是乡试了，按私塾方先生的说法，是很有希望的，迫于生活，弃了科举，从了老一辈诟病的“末业”，做了商贩。
　　舟濂伸手去擦脸上的“水”，却惊异地发现又黏又稠，总也擦不掉，这时候是人都能感觉到不对劲。
　　可是舟濂渐渐觉得那半边脸又痒又麻，竟两手不由自主，疯了一样心急火燎地去挠。
　　“刺啦——”舟濂一摸脸，触及觉得已经皱了起来，只轻轻一抓，就撕裂开来，模糊的血肉连带着那层皮落在地上地上，把青石板“烧”穿了一个洞。
　　舟濂顶着半张完好无损的人皮，另外半张狰狞的扭曲着，滚滚的黑气沿着血液涌了进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堵在了喉咙里，只留下声带破损的“啊啊”声。
　　一只冰冷白净的手铁钳似的卡在舟濂的下颚上，舟濂的脖子“咔嚓”一下高高兴兴的断了。舟濂双目涣散，没了活物清亮的光，却还直挺挺的站着，让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余下的半张脸上浮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诡异微笑，却一同市集上的那个略微腼腆拘谨，不肯大声吆喝的书生，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寻思着怎么开口，半晌小心翼翼地挤出一句细如蚊呐的：“客官，要点什么？”
　　那只手的主人裹在一团黑雾里，浑身散发着一缕悠远的檀木香，与如今的香很不一样，有一股上古的味道和...血性，显得飘渺虚无又高高在上。
　　那人低低的“呵”了一声，扶着舟濂的肩膀在他背上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笔法复杂的符咒，看不出形，很快穿透了衣衫，烙在了舟濂的皮肉上，从黑雾里探出一缕碎发，紧接着露出嫣红的唇，嘴角微微勾着，不说话只看都带三分亲昵。
　　他启唇：“借你肉体凡胎一用，付给你八十一片金叶，小老板再送个添头？”
　　舟濂死气沉沉地说：“客官真是阔绰，不知还要何物，小生能送便送。”
　　那人好像很高兴，语气里带着甜蜜蜜的笑意：“鄙人没什么要求，只要你的命！”
　　最后一句的调子陡然尖利起来，惊得巷子里的猫跟着“喵喵”直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声音又长又远，如同鬼魅。
　　舟濂“咯咯咯”的笑起来：“拿走便是，何必知会。”
　　那人也笑：“小老板倒是个爽利人。”说着用黑雾把舟濂缠住，舟濂背上的伤口瞬间愈合，浮起一层红光，悉数钻进了舟濂头顶。
　　舟濂那半张狰狞可怖的无皮脸愈合的干干净净，光滑如初。
　　他眼底略过一丝阴鹜，很快又恢复如常，又是一个干净明媚的少年。
　　他收拾了摆摊的行当，又站直了身，黑雾里那只手在他头顶拍了拍：“好好干，别让人看出一点儿端倪，否则那东西自有规则惩罚。”
　　舟濂哈哈一笑：“阁下真是有趣，能去演话本子了。”
　　黑雾：“彼此彼此。”
　　黑鸦扑棱棱的落在房檐上，嘎嘎叫着，黑雾隔空一攥，那乌鸦就化为了齑粉。
　　“老畜生，吵死了。”
　　舟濂走了以后，雷声滚滚，下了一场暴雨，冲刷得一切都干干净净，混若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命九星，寥寥归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