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奠礼》公子弃

25、帕斯卡法案

　　雪莱·斯威夫特听说僭主府的事，本来为着帕斯卡、海蒂给斯威夫特家添了这许多麻烦，他还一直怨恨两人；这时见帕斯卡为了成全海蒂竟然不惜送掉自己性命，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慢慢生出几分敬佩——毕竟就算是为了拜伦，他也不见得能乖乖前去送死。拜伦有生之年能结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是他的幸运，至少元始家族里可找不到这样的人。虽然拜伦不说，不过雪莱见他不哭而神伤，知道他也是中心摧折，终究觉得心疼，尤其是想到拜伦在桂冠塔时坐视帕斯卡被杀而强忍住不曾出手，心中煎熬只怕被比被马车来回碾压还要难受吧。以前雪莱一直埋怨拜伦给家里惹来诸多麻烦，现在想想其实这些麻烦的缘由与其说在拜伦，不如说是在其他元始家族身上。

　　拜伦回去后哪里能睡得着觉，就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之前他纵情诗酒终日无所事事，后来遇上帕斯卡、海蒂二人总算让他有事可做；黄花谷一行让他万千感慨之余，生出念头要帮四荒庶民脱困，那时候只是朦朦胧胧有这样一个念头，青云学园游历时却知道该怎么做，那就是成立一个招收庶民子弟的学园；此时帕斯卡以死相托，他更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学园兴建起来。拜伦已在打着腹稿，如何推动学园一事。
　　元老院共有八十八人，其中二十四大元始家族的当主自动获得元老资格，且只有他们才能在每五天一次的例会上提交法案，哪怕像美狄奇家为了盖金铢宫特意提交一个法案好将绵延千年的公共剧院给推平。想到金铢宫三个字时拜伦身子一凛，想起来还没有跟海蒂说帕斯卡一事。也许海蒂已经从电视上看到消息，或者从美狄奇家丫鬟嘴里得知，不过无论如何他也得过去交代一下。
　　拜伦在桂冠塔时喝了不少酒，又一晚上没睡，此时真个头疼欲裂，好似有人拿着斧头劈着他脑壳，他反而暗暗庆幸，好似身子越是疼痛越能减轻心上负疚。就这样一路走到金铢宫，恰恰马夫正要打马出门，见到拜伦时摇头叹道：“可惜，可惜！要是他当初答应投效美狄奇家，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拜伦冷冷一笑：“或许有的人宁可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愿意一辈子悠哉游哉做个马夫吧。”
　　“你说的对，不过这个马夫虽然不能死得轰轰烈烈，却能隔三差五跟狐朋狗友逛逛酒吧，喝喝花酒，吹吹牛皮。难道你能说这个马夫活的不好吗？”马夫说着一样马鞭，撕鸣声、马蹄声交相辉映，马车远远去了。
　　拜伦怔在那里，心里不由得去想：如果帕斯卡不去想太多东西，愿意投效美狄奇家，他这辈子就能过得比四荒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得多吧。可是他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不甘平平凡凡了此残生，结果非但没有如愿以偿，反而葬送了性命。这样做值得还是不值得？拜伦来来回回看着双手，竟找不到一丝头绪，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楼上。
　　“你来了……”海蒂明明见拜伦孤身进来，还是下意识扭头往他身旁看去，好似还有个人应当跟在他身旁；之前帕斯卡在的时候不曾发觉，这时看不到他那矮冬瓜似的身影，竟觉得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失落，就像是攀崖采摘黄花时一脚踏空，缓缓低下头去：“他去了……”
　　“去了……”
　　“去得还好吗？”
　　拜伦点点头，见海蒂眼圈顿时红了，不知道再说下去会不会先控制不住，赶紧岔开话题：“你好些了吧？”
　　海蒂点点头，跟着摇摇头：“好些又怎样……”说罢见拜伦垂下头去，赶紧道：“我不是埋怨你，我是……”说到这里两手紧紧攥着床单，竟抽泣出来。
　　拜伦哪里知道该如何接口，幸而此时护士进来换药，他就借此机会告辞出去，出去后深吸口气，终于强撑到出门泪水才从脸颊滑落。回家后拜伦就反复着手准备《帕斯卡法案》，他本以为要先过老父这关，没想到雪莱非但一口答应下来，还帮着他反复推敲。到了元老院议事这一天，拜伦就代雪莱出席，本来辰时开席，已经到了巳时还不见塞尚·梭伦人影，那些元老就在那里叽叽喳喳，简直跟广场上人群没一点两样。有的人在说亚特兰蒂斯有余客栈的烤鱼味道不错，改天再去尝尝；有人则说什么曼哈顿岛的葡萄到季节了，约和着一块去摘葡萄；还有人说哪家公馆里新到了一批货色，听说是从荒原那边来的，吃完烤鱼可以去验验货；还有人大约是宿醉未醒，竟然在座位上四仰八叉打着呼噜，更教拜伦意外的是旁人对此竟然毫无反应，不知道是否见怪不怪。
　　眼见快到午时，元老院内侧那小门咿呀声中打开，露出塞尚那长方形的脑袋。当时就有人叫道：“塞尚，肩膀上是谁的头发？”
　　“什么头发？”塞尚·梭伦赶紧伸手拍打，发觉肩膀空空如也，才知道是中了圈套，笑骂道：“死酒鬼，不好好灌你的马尿，消遣老子来了！”
　　伊萨克家的当主也笑道：“酒喝多了，难免想酒字下面那一遭！”
　　拜伦叹一口气，心想看来传言不虚，塞尚果然跟他那个金发女秘有染，本来正盼着塞尚赶紧说完场面话，他好提交法案，没想到塞尚顶头一句话差点没将他震得头晕目眩，那句话就是：“你们最近发现什么好玩的地方没？”堂堂僭主，堂堂元老院，堂堂议事日，结果塞尚竟说了这样一句开场白，下面元老七嘴八舌在那里起哄，看来也是习以为常。拜伦是头一次列席元老院，本来不想表现得太过出格，可是他们说来说去，声音越来越是噪杂，都离不开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拍身前按钮，布谷鸟叫声响起，元老院一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脑袋像是钢铁被磁石吸引，齐刷刷瞪着拜伦。
　　“贤侄有话要说？”
　　拜伦点点头长身而起：“我有法案提交！”
　　那些元老接下来像是排练好的一样面面相觑，只为斯夫威特一族式微之后，别人都不怎么当回事，雪莱列席元老院这些年都不曾提交过法案，没想到拜伦头一次出场就要提交什么法案，连塞尚都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拜伦径直走上主席台，将《帕斯卡法案》细细说出，本来他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怎奈给雪莱全部推翻，说他们这些人才不会在乎别人死活，要晓之以利，为此父子两人重新构思说辞。大致是说四荒民生凋敝，千百年来不见起色，跟朝廷、教廷已是渐行渐远，所谓僭主、教皇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罢了。照这样下去，四荒生活方式、风土民俗跟君士坦丁堡、亚特兰蒂斯完全割裂，恐怕更是难以融入帝国。要想这帝国金字塔般稳固，就要强化跟四荒的勾连，而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拔擢四荒庶民子弟到朝廷抑或教廷，这些人就能像一根根绳索一样，将四荒跟朝廷、教廷拴在一起，免得像是小行星脱离恒星般飞走。“帝国看去金字塔般坚固，实则帕斯卡这样的不稳定因子千千万万，恨不得毁掉这世界，之所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无非是魔法不够强；一旦某个人魔法绝地通天，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这一金字塔。帕斯卡学园就是希望将这些人纳入到金字塔当中。”拜伦一句一字认认真真说着，生怕遣词用句出什么篓子被抓住把柄，哪里想到那些元老在那里各顾各地说笑，有几人认认真真听他说些什么。
　　说完之后拜伦就等着他们回复，不知道是有意刁难斯威夫特家，还是说他们平时就是这副德性，一群人仍在下面有说有笑，半晌才在塞尚挥手示意下安静下来。只听塞尚哈哈笑道：“贤侄要为庶民请命？”
　　拜伦一听这话差点没气得拍碎桌子，暗想之前那一通话我白说了，还是先入为主以为我是为庶民请命，深吸口气强压下怒火：“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只不过魔法乃是神赐予世人的奇迹，要是随随便便教给庶民，岂不是亵渎神明？”
　　“如果不是神的旨意，庶民子弟也不可能学会魔法，叔父说是吗？”
　　“这个……”塞尚登时为之语塞，“就算贤侄巧舌如簧，这《帕斯卡法案》也不可能在元老院通过，不信你问他们，aye还是nye？”
　　“nye！”一众元老回声机似的齐刷刷喊道。
　　“不要紧，五天之后我改一个字再提出来！”拜伦也给气得急了，冷笑说着。
　　塞尚脸色微变，皮笑肉不笑说道：“折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好了，要是贤侄肯交出斯威夫特姓氏，我就打包票让这法案通过，如何？”他话音未落一众元老就轰然大笑。
　　“一言为定？”
　　“什么？”塞尚本是戏言，没想到拜伦毫不犹豫说了出来。
　　“叔父可要知道君无戏言。”
　　塞尚眼珠激转，忽然想到什么：“一言为定！不过有件事要提醒贤侄，血液净化这等回春妙术只能为元始家族治病，要是放弃斯威夫特名号，海蒂姑娘的病……”
　　“爹爹！”不等塞尚说话，马蒂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原来他作为梭伦一族下代当主，早就作为御廷番副队长，打着保卫元老院的幌子列席元老会议。“我有话要对你说！”马蒂斯强压住怒火往后面走去。
　　塞尚满脸不悦，大手一挥：“今天就到这里吧，晚上大伙儿再玩！”说着哈哈大笑跟着马蒂斯出去，走上顶楼办公室后，见马蒂斯气呼呼坐在那里，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为何这样戏弄拜伦？他提的那《帕斯卡法案》未尝没有道理。”
　　“有没有道理与我何干？”
　　这下轮到马蒂斯怔住：“爹爹身为僭主，执掌生杀予夺权柄，难道不是为了将帝国治理得欢呼雀跃？”
　　塞尚知道儿子这个错用成语的癖好，不过更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他的论调：“吾儿，你以为权力是为了什么，治国平天下？过矣，权力不过是为了玩弄人、支配人！这才是权力的魅力之所在啊！”
　　“你……”马蒂斯虽然没想到措辞，不过总觉得肚子里有千百句话在那里打滚，只不过塞尚这样一说，就觉得喉咙被塞子塞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半晌缓过神来，叹一口气，“这样的僭主，我不愿当！做得好做不好是另一回事，可是当上僭主就是为了捉弄人玩，我还不如在御廷番捉弄人玩呢，至少我捉弄的都是犯了法的江洋大盗！”
　　“你……僭主桂冠是梭伦一族传家宝，由不得你说不做！”
　　“不做就是不做！”马蒂斯跺脚离开。
　　“你……你给我站住！”塞尚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马蒂斯背影说不出话来。好在那个金发女秘书赶了进来，“僭主大人消消气，大少爷不过是一时气话，你当得什么真！”
　　“气话……这种气话是能乱说的吗？”塞尚话声越来越小，其实他也知道马蒂斯是气话，他可不信有什么人会放着僭主不做，放着权力不要。
　　其实拜伦也是看不惯塞尚那副嘴脸，故意说话唬他，他也不觉得能说服老父放弃斯威夫特这一姓氏，就算父子都愿意舍弃元始家族姓氏，这事也不能仅仅看作是他们两人的事，还关系到多少亲朋故旧，关系到代代后人，也不能草率行事。为此拖拉着脚步回去，估摸着早有好事之徒将消息传进雪莱耳中，在寻思着雪莱会如何呵斥他：头一次列席元老院就捅出这天大的篓子？斯夫威特一族的事能任由你胡来吗？你自己胡来也就罢了，为何要搭上整个家族？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我们、考虑考虑你妹妹！家门不幸，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