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异闻录》沧溟子

55、春宵一度

　　拉文·赫墨斯看向天空中的月亮，月色倒不错，像个悬挂在天空中的巨大的煤气路灯。

　　这时候，他的肚子叫了起来，是该去索尔顿夜宵俱乐部蹭饭吃了，然后想想去哪里搞钱，把明天的饭钱弄到手，找份临时工，至少付得起下个月的房租。

　　“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沉迷女色哩？”他感慨道，同时告诫自己，“女人的眼泪真是一件恐怖的武器，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钱骗走了，一定要小心女人，尤其是会哭的、漂亮的女人。”

　　这时候，有人从他的身边匆匆走过，两人都没怎么注意对方，于是便进行了一次小小的碰撞，结果是拉文被撞翻在地。

　　这使得拉文低落的情绪瞬间被引燃，他抬起头，打算露出恶狠狠的眼神，再骂上两句权当消遣。

　　然而，他抬起头，只见看到一双精致的小手伸过来，虽然逆着光看不清脸，但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一位既有钱又有教养的小姐。

　　脚上一双黑色长筒高跟鞋，黑色的蕾丝边裙只垂到膝盖，鞋子和裙子之间是暗红透黑色的袜子，身披一件红边淡粉色的半透明外衣，隐约露出雪白的手臂和肩膀，为了把他拉起来，一只手上的白纱手套脱了下来攥在另一只手中。

　　“你没事吧？”一个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好听的声音问道，若是让拉文来形容，那就是“既过分天真，又毫不矜持”。

　　于是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没事。”

　　拉文伸出手，又觉得自己的手脏，想缩回来自己起身，可撞倒他的姑娘却毫无避讳地抓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好大的力气。”拉文心里想，同时借着月色和煤气灯，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小姐的样貌。

　　她有一双闪着光芒的翡翠色大眼睛，这双眼睛实在引人注目又惹人怜爱，所以被拉文一眼瞧见，两人进行了很短暂的对视，虽然他很快便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但这双眼睛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深刻。

　　拉文往上看去，这位小姐头戴一顶点缀着紫色丝带的粉红斜边小礼帽，半透明的粉白色面纱上隐约绣了几朵说不上名字的花卉，垂在左耳边，作为礼帽的一部分并没有遮住主人精致的面孔，脸颊边上垂落着几缕淡金色的头发，衬着脸部小得刚刚好。

　　再往下看去，脖子上系一条紫色的丝带，还有一条看起来很普通的十字项链，这位小姐似乎还是位信徒。这十字项链虽然平平无奇，承载十字的地方却是波涛汹涌，让拉文·赫墨斯没法不想到不久之前手上的触感，一时打了个冷战。

　　在两人对视的三秒钟之后，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做的任何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如果可以，请再撞自己一次。

　　当然，这位小姐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她正是“火神”小队的小辣椒。原来赫莫拉·海默经历了白天的事情后本就很疲惫，紧绷着精神一旦放下就很容易困倦，所以在荒木纱织和黑乌鸦走后不久便睡去了。这可让留守的小辣椒憋坏了，在确定赫莫拉已经入睡，并检查了公寓区的防御力量之后，她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溜了出来，打算去找某个老相识泄泄火。

　　这倒也不能怪小辣椒，毕竟她上次泄火是在离开王都之前了，医疗部的工作人员特意叮嘱过，她这身体有什么情绪不能憋着，需要“适当放纵”，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所以她在王都的情人非常多，多到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此时的拉文·赫墨斯却不知道这些，他便问道：“美丽的小姐，天已经黑了，您为什么一个人在走夜路呢？”

　　小辣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如果您这么担心我的话，可以送送我吗，先生？”

　　静时似寒潭映月，秋霞藏影；动时如春水凝波，桃目含情。

　　在这种时候，如此一个美丽而陌生的女人邀请自己同行，这对于口袋里的钱刚刚被女人弄光的拉文·赫墨斯来说，根本无法...拒绝。

　　见拉文没有拒绝，小辣椒便拉起他的手一起走，这种如情侣一般亲密的行为让拉文本能就想挣脱，他轻轻一挣，竟挣不脱。小辣椒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沦陷了进去，心说这位小姐握得这么紧，是紧张吗？是对我有意思吗？他本可以再用力一些，但他舍不得，没有人舍得，于是他放弃了反抗，随着小辣椒一起走。

　　但事实上，小辣椒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她力量本来就很大，若不想松手，拉文把手扯断了也挣不出来。

　　只是有一点拉文·赫墨斯却没有猜错，小辣椒确实对他起了色心，不过小辣椒是文明人，不会采取强迫的方式。

　　“对了，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小辣椒问道，语气调皮可爱。

　　“拉文·赫墨斯。”拉文老老实实回答，尽管他在古典文学院的时候学了不少有关爱情的名句，但这时候他一句都想不起来，就很坏。

　　小辣椒点点头，笑眯眯地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拉文心里一跳，王都现在这么开放的嘛？但又马上强行冷静下来，非常得体地说道：“愿闻小姐芳名。”

　　然而小辣椒却笑嘻嘻地说：“不告诉你，嘿嘿。”

　　这大概算是一种戏弄了，但拉文却并不在意，他现在只觉得：“啊，她真可爱。”

　　或许这就是没有恋爱经验的处男吧，但凡姑娘主动一点，他就迷失了自我，几乎一点脑子也没有了。

　　但是小辣椒马上就要戳他痛处了，只见她眨了眨眼，然后看向拉文，问道：“赫墨斯先生，您大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拉文可以随便撒一个谎，他总不能直说自己出来寻欢失败，这不仅证明一个男人花心，还说明他失败，万万不可坦白。

　　可正对着小辣椒那双“过分天真又毫无矜持”的大眼睛，他一时就扯不出谎来，但又没法坦然承认，于是便缄口不言起来。

　　“先生，据我所知，这一片可是红灯区，您一个人在这里徘徊，莫不是...”小辣椒说到这里，突然降低了音量，脑袋凑近了很多，呼吸也落在拉文的耳垂上。

　　“对不起，小姐，是我不配，我马上就离开。”拉文既有些恼怒又非常羞愧，当场就要走，然而小辣椒却抓着他的手不放，而且还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时拉文·赫墨斯才发现，他确实挣不脱。

　　小辣椒并未拉着他太久，她很快便放了手，却又缠上了拉文的脖子，把小脑袋放在拉文的左边肩膀上，轻轻地问道：“呐，小哥，为什么要来这里发泄欲望呢？你难道没有妻子或者女朋友吗？”

　　这话可太来气了，拉文便愤然道：“我确实单身至今，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位小姐，你何故要如此羞辱我？”

　　小辣椒歪了歪脑袋，灵动的嗓音带着充满诱惑力的话语混杂着淡淡的香气传入拉文的脑海：“你觉得这便算是羞辱，那我让你羞辱回来如何？”

　　“小姐，你这话有些...”拉文停顿了一下，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有些歧义，很容易让人误解。”

　　“未必是歧义哦。”

　　“未必是歧义？”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想的可是那个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啦。”

　　拉文沉默了下来，他虽然是个处男，但小辣椒的暗示已经很明确了，再不懂那可就是在装傻了。

　　但小辣椒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空间，她最擅长乘胜追击，此时的她蹭了蹭拉文的脸，轻轻在他耳边说：“看来你没有拒绝呢。”

　　确实，他根本无法拒绝，现在就算有个神父走过来，告诉他这是个妖怪，他也没法拒绝。

　　和传统的拉阔尔女性不同，小辣椒不喜欢整那些虚的，在得知拉文·赫墨斯并无家室之后，她直接打出了直球，这种猛烈的攻势在单身男性里唯有同为直球大师的杰克·玛洛能够当场回绝。诸如德洛斯一类正直的人或许不会沦陷，但肯定都不会像杰克那样说话不讲情面，如果是卡尔，他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此时的拉文·赫墨斯虽然没有卡尔那样成熟的交际技巧，不知道如何讨女人的欢心，在小辣椒面前妙语连珠，但他的心态和卡尔是差不多的，天下的色胚都是相似的，不好色的人则各自有不好色的理由，拉文就没什么理由。小辣椒是一个极具魅惑力的女人，在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下，绝大多数普通的男人都和拉文一样，会有非分之想，但不会做出具体行动。可在女方的主动暗示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人单靠内心的道德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如果人们都能自行尊崇内心高尚的道德，法律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洛伽新自由主义学派中有人试图缔造一种新的道德观念，他们认为婚姻和家庭是对人类自由的约束，男欢女爱之事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不应受到任何谴责和处罚，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洛伽的正常人是要多一些，这一说法并没有什么支持者。

　　拉文内心中妥协的心愿是如此的强大，但另一股异常恐怖的力量却要让他拒绝：他没钱了。

　　是了，小辣椒是在红灯区遇到的拉文·赫墨斯，反过来说，拉文也是在红灯区遇到的小辣椒。一位游荡在红灯区的、穿着颇为开放、容貌上佳、对男性有异乎寻常的热情且似乎不避讳男女关系的小姐，很难想象她还能从事别的什么职业。对于此时的拉文来说，小辣椒这是在向他招揽生意，是需要付钱的，这让他既惆怅又心痛且遗憾。

　　惆怅是因为他觉得小辣椒对他的热情并非是看上他这个人，而是逢场作戏；心痛是因为这样一位充满魅力的小姐居然也在从事性工作，总叫人觉得难受；遗憾是因为自己没带钱，面对这样的盛情邀约，自己却没钱了，这岂止是遗憾，简直就是遗憾。

　　事实上他全猜错了，这种错误的预判导致他险些放弃今晚的春宵一度，险些。

　　上层社会的大家闺秀拥有一定的眼界和视野，但她们往往缺乏现实中和异性交往的经验，所以在事关自己的情感纠纷中经常会显得犹豫不决，导致后续行动笨拙不堪，很容易在情感上被花言巧语所欺骗，被人空手套白狼；而底层的性工作者则截然相反，她们看不到未来，所以目光短浅，却有丰富的社会阅历，真挚或虚伪的感情都很难触动她们的内心，但只要许诺一个让她们看得到却又看不通透的未来，很容易就会让她们上当，表现出和平时的狡黠完全不一样的天真。

　　而小辣椒，她既有远超常人的眼光，又有丰富的市井经历。

　　她一眼就看出拉文·赫墨斯想白嫖，但她没有戳破，因为她不在乎，她不白嫖，她可以问荒木纱织要钱。

　　拉文·赫墨斯终究没能抵抗心中的魔鬼，被小辣椒带到一家旅店，前台的小哥看起来与小辣椒熟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拉文，看得他心里发毛。

　　小辣椒取了房间钥匙，附到拉文耳边，轻声道：“乖啦，你先去洗个澡。”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把钥匙放在他手上。

　　拉文懵懵懂懂便上了楼去，临走时看到小辣椒在和前台小哥说些什么，他没多听，进了选定的房间，只觉得过分奢华。

　　房间整体很大，倒有点像一些公寓的大厅，大理石地砖整整齐齐地铺设在拉文脚下，一个有黄铜质感的浴缸放在房间中间，连接着一根自来水管道，令人遐想无限。书柜上摆了一些书，拉文随意抽了一本《南大陆民间诗歌考据（其三）》，翻开一看竟然是真的书，不是空壳子。

　　拉文翻了两页，发现其中不少内容用的绮罗语，作者表示只有绮罗语才能表现出绮罗诗词原汁原味的韵律，但这却让拉文犯了难，他不会绮罗语，只好把书随手放在沙发上，先去给浴缸放水。

　　不说嫖资，就这个房间就价值不菲吧？可他没钱了呀！

　　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拉文调试完水温，将浴缸放满了水，脱下衣物，作为古典文学院的毕业生，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肌肉，但同时，也没什么赘肉，他躺进浴缸里，只觉得舒适异常，一边感叹这样的享受最能消磨人的意志，一边却什么也不想了。

　　而此时，小辣椒正在一个小本本上签名，签的并非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之前问出来的“拉文·赫墨斯”，签完名后她随意翻了翻，便把小本本还给了前台小哥，还嘀咕道：“居然这么厚了，也不知道有几个是真的。”

　　前台小哥收了小本本，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挤出一个笑容道：“您说您何必这么麻烦呢？直接来找我就行了，我不用签名字。”

　　小辣椒闻到这话里的酸味，便伸出手摸了摸小哥的脑袋，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又捏了捏他的脸：“这不是路上正好捡到的嘛！而且你还要工作，我哪里忍心打扰你，到时候耽误你成家立业，那可不就坏了嘛！”

　　“那你倒忍心把我晾在这里，自己却上去快活。”小哥哼了一声，甚至撅了撅嘴。

　　小辣椒哪受得了这个，她立刻窜到前台小哥的身边，撒娇似的囔囔道：“哎呀我的好弟弟，你别生气嘛！”

　　“谁是你弟弟？”

　　小辣椒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连忙凑到他耳边，娇声道：“唉，好哥哥，是我的错啦。今晚他人都来了，你要是想的话下次啦，要不就明天？不然...不然你等他走了就上来嘛！”

　　这时候的小辣椒颇有一种市井无赖的风格，她话说完，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前台小哥的耳垂，让他根本无法拒绝，尤其他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一边躲闪着，一边点头应了下来。

　　“那我们说好了，你要是上来的话，可不能签名的！”小辣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留下一句话，一溜烟上了楼。

　　小辣椒一离开，前台小哥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深邃，终究是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成家立业？只可惜爱上一匹野马，自带一大片草原。

　　拉文·赫墨斯刚进浴缸没多久，就感觉门被人打开了，他仔细一看，确认不是什么彪形大汉，而是那位带他来此的小姐。

　　“啊，对不起，原来你还没洗完呢！”小辣椒敷衍着说，很容易看出来她并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她就是故意的。

　　拉文·赫墨斯马上就看出她是故意的，小辣椒给的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洗澡。尤其她一边笑着，一边宽衣解带，就像吟游诗人口中那些妖艳的魅魔。

　　但知道了又如何？

　　“我进来的时候这个浴缸就在这里的...”他有些慌乱地说道，“您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知道。”小辣椒颇为邪魅地笑着，“我知道的，不要着急，这样正好。”

　　她这样说着，顺便关上了门，并上了锁。

　　那本沙发上的《南大陆民间诗歌考据（其三）》随风翻动，最终停在某一页，上书一篇《青玉案·春宵》：

　　妖姬脸似痴成欲。宫腰细，多欢愉。玉体涵香花含露。云从风动，绵雨酥融，一夜鱼龙舞。

　　皓腕凝脂抹复挑。明月当下春风渡。蓬门浅浅承恩泽。满天银河，化作星子，争向桃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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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出自陈叔宝《玉树□□花》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出自柳永《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
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出自赵蛮蛮《酥乳》
一夜鱼龙舞。出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出自白居易《长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