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重生手札》令水言

1、前尘当尽散

　　此时已至深秋，空气已添上了点点凉意，火红的枫叶层层叠叠地落满了小道。

　　夜已深了，京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偶尔传来些许小儿哭闹的声音，打破一地的寂静。

　　城外较为隐蔽的一处木屋内，一灯如豆，在空气中颤颤巍巍地抖动着。

　　林槿清借着桌上油灯昏黄的光，正动作轻缓地整理着满架的医书。

　　她的动作很慢，将医书一本本地从书架上抽出，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封面，然后把书再放回原来的
　　地方，动作轻柔得好似在对待着怎样的绝世珍宝，又似是带着万般沉重的不舍。

　　待拿出书架最上层的最后一本书时，林槿清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整个人好似静止了一般地怔楞在了原地。

　　这本书没有名字，是用最廉价的草纸缝成的，只有薄薄的一沓。

　　书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书页的边角已经起了毛边，有些微微发黄，质地也变得很软。可是也能看
　　得出保存得很仔细，没有受潮也没有发霉，更是没有半分破烂的痕迹。

　　这是她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林槿清手指微微颤抖地翻开书页，当视线触到里面熟悉的字迹时，忍耐了许久许久的泪意汹涌而
　　出，泪雾瞬间就蒙住了她的眼，让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一滴眼泪滴落在书页上，轻轻地晕开了一片墨痕。

　　林槿清似乎是终于坚持不住了一般跪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可她却只是死死地捂住了嘴，像
　　是要把自己闷死一般，只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恍惚间，她似乎又听到了她母亲的声音。

　　“清儿，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总没有人会事事顺意的。该放下时便该放下，不必太过为难自
　　己。”

　　母亲，清儿一直听您的话，不以逆境为悲，不理睬外面纷纷扬扬的流言蜚语，只求问心无愧便
　　可。

　　可是母亲，清儿真的快撑不住了。

　　她时刻记得良善，时刻不忘恩情，时刻谨记医者仁心兼济天下的初心，不争不抢，用最大的善意
　　对待身边所有人。

　　她明明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地活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她做的所有事，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众叛亲离，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明明不是她做的，却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解释，旁人只会用一句又一句恶毒的话语将她打入无尽的
　　深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槿清将那本书放在怀里，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双膝，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在这一刻终于将她击垮，
　　让她开始放弃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这满室冷冷清清的，只有她的哭声在室内回响。

　　今天是她的生辰，没有人记得，更不会有人来陪她一起庆祝。

　　那本书静静地呆在她的怀里，让她觉得好像是她的母亲在抱着她，给予着她在这寒冷深秋中唯一
　　的温暖。

　　不知哭了多久，林槿清慢慢止住了哭声，没有理睬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她缓缓地
　　从地上爬起来，将那本书放进了袖口，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径直走向了门边。

　　她抬手推开了屋门，室外冷冽的秋风顿时迎面扑来，将她残留着泪水的脸冻得麻木。

　　林槿清并不太在意，踏出门外正打算反身关上房门时，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突然看见地上放着什
　　么东西。

　　她心中奇怪，蹲下身去将那物捡起，发现是一个簪子。

　　那簪子上缠着三朵红色的玉花，那玉花的用料一看就极好，在暗淡的月光下都透着水色。

　　簪子下压着封信，林槿清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字。

　　里面只有四个字。

　　生辰快乐。

　　没有署名，可林槿清知道是谁。

　　她突然的笑了，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暖了她已经凉透了的心。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笑着笑着，泪意又突然涌了上来。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是她放弃了嫁给他的机会，把妹妹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二人本不相识，于是她也没把婚约看得太过重要，既然妹妹想要，她便让了，却不想错失了
　　一段良缘。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林槿清的手握紧了那枚簪子，手掌被簪子尖利的前端刺破了，鲜血顺着那簪子滴入泥土中，默然
　　无踪。

　　无所谓了，就算后悔也已无用。

　　所幸，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她已经厌倦了龟缩在这小小的角落，她残存的傲气也不允许她继续这么苟且着，没有尊严的活
　　着。

　　林槿清关上房门，带着那枚簪子和那封信缓步走到了护城河边。

　　她看着那不甚湍急却深不见底的喝水，垂了垂眼眸。

　　该结束了，这屈辱的，不堪的，受尽误解与恶意的人生，该结束了。

　　就算有善意值得她眷恋，可那人早已不属于她了。

　　林槿清纵身一跃，单薄的身体坠入河水之中，转瞬间便没了踪迹。

　　她选择自我了断，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再也听不见所有无休无止的议论和谩骂。

　　那是她无法争辩也无力反抗的现实。

　　她只希望这护城河的水，能够洗去她身上所有无中生有的污名。

　　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呼吸，却只吸入了寒冷的水。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在最后的片刻，她走马观花般地回忆起了她短暂的一生。

　　那些片段里，有母亲温柔的笑，有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呵斥，有陌生人嘴碎时被她无意间听到的流
　　言。

　　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一张由于满是烧伤而显得有些狰狞与阴郁的脸上。

　　这张脸是她在给那个人看病时，那人的面具不小心掉落而被她看见的。

　　那张脸明明如此可怖，却给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温暖。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林槿清微微勾起了嘴角。

　　如果有来世，我想为自己而活，活出自己的个性，不再为讨好陌生的父亲与姐妹而放弃我想要
　　的。

　　如果有来世，如果我能再回到那个时候，无论妹妹再怎么苦苦哀求，我也要毫不犹豫地嫁给你。

　　*

　　听得响木一声收，一切重归寂静。

　　林槿清猛地睁开了眼，身上满是被惊出的冷汗。

　　她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意识朦胧着，耳边却一直萦绕着方才梦中说书人说的那个故事。

　　那故事的前半段她无比熟悉，因为那是她曾经历过的一生，可她却不是里面的主角。

　　她只是里面一个小小的配角，心思歹毒，工于心计，唯一的作用便是把嫁给淮南王的机会让给了
　　主角，让主角有了成就功业的踏板。

　　没错，那个故事的主角，就是她的妹妹，林槿晗。

　　在那个故事中，林槿晗本为当朝太尉林安嫡女，却因林安心中另有所爱而使其母倍受冷落，连带
　　着她也不受宠爱。而林安心中所爱，正是林槿清的母亲苏晚昭。

　　苏家本为百年医药世家，远离京城，却与京城林家交好。少时的林安被养在苏家，与苏晚昭青梅
　　竹马一同长大，不免互相倾心，又正好父辈交好，所能喜结连理，也不失为一段金玉良缘。

　　于是二人早早订婚，只等二人成年时便可举行大婚。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当时的林家权势还不
　　大，而林安被接回京城为大婚做准备时，被当朝丞相之女李温然相中，还求来了圣旨赐婚。

　　无奈之下，无论林安与苏晚昭二人怎样不愿，可是圣命难违，林家都只好取消婚约。

　　却没有想到，当时的苏晚昭已怀了林槿清。

　　这般时代，女子未婚生子是大逆不道之事，严重的甚至会被处死，就算有幸活了下来，也会成为
　　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名声尽毁。

　　于是苏家只好将苏晚昭怀孕之事瞒下，让她偷偷生下了林槿清，对外只说是亲戚的孩子。

　　苏晚昭一生未嫁，而这些年间苏家亦不断衰败，于是等到苏晚昭将死之时将真相告诉了林安，让
　　林槿清认祖归宗。

　　林安又是大悲又是大喜，筹备完苏晚昭的后事后，他将林槿清接回京城，百般宠爱。

　　相比之下，林槿晗虽吃喝不愁，却被父冷待，心中怨恨，野心也变得越来越大。

　　然后，她先是嫁给淮南王，借淮南王之势筹措自己的势力，又联系母族一同谋划，最终起兵叛
　　乱，推翻了洵朝，灭了林家，又在后续的权利争夺中获胜，成为了一代女帝。

　　而她，不过只是一个被轻描淡写活着，又轻描淡写死去的一个小小配角。唯一能提一笔的，除了
　　将王妃之位让给林槿晗外，也就只有身后所带的父辈母辈之间的纠缠了。

　　然而可笑的是，或许正是因为上一辈的那些恩恩怨怨，她才必须是恶毒的样子，才不得不死。

　　林槿清不知该做何反应，一时之间竟有些想笑。只是还没等她笑出声来，眼泪便已顺着眼稍滑
　　落，隐没在了发间。

　　真可悲啊，她珍视的生命，她一心想要兼济天下治病救人的一生，却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故事中的
　　配角，而被书写成了这般模样。

　　她本崇尚着要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也有从骨子里生出的要强，却因为寄人篱下而必须时刻小心处
　　处讨好。这样久了，慢慢地，就连她也快忘记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若是早知结局是这般模样，若早知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为他人作配，还不如心无顾忌地做自己。那
　　么到了临了了，或许也不会感到这般不甘，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只是前尘已逝，就算现今明晰了所有，一切也都晚了。

　　正当林槿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她的房门突然被敲响，惊得她一下便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
　　来。

　　“小姐，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