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魑 ...
-
那老者口中的调子突然变了变，从满耳悠远沧桑中变得明亮了几分。那水中的倒影便也随着他调子的变化亮了起来。
潇筱忽然发现，在身后的树林中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掩映在一片寂静的死角中，无声无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个人只露出了一双眼，冰冷地望着远处的小女孩。
潇筱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老者虽然说潇筱是个傻瓜，但她并不真的蠢。当年事发后，她有时冷静下来，也会怀疑当时是谁为她开了门，还有，她当时听到的响动，会不会是谁故意弄出来，只是为了引她过去的？可是她暗自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出眉目。此时看到这个藏在暗处的人，她便立刻明白，就是这个人引她过去的。
他是谁？这幅装束、还有这份藏匿身形的实力……像是穆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思绪纷飞时，水中光影变幻，潇筱深深地望了进去。
……
潇箜站在很远的地方，敛了自身气息，默默地望着那一个人在竹林中一遍一遍不停钻研剑法的少女。鸟雀路过落在他肩头，似乎以为他只是一棵不起眼的碧竹，歇歇脚便又走了。
他站了很久，直到日暮时，潇筱离开这片竹林去寻觅晚餐，他方才离开。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从东边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下去，到了一个乱藤攀布的古老洞穴前面。他轻轻拨开掩映的藤蔓，察看了一番，似乎是确认这里没有人来过，才放心地离开。
日出日落，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久了。
潇箜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一看潇筱，闲了便多看一会儿，忙了就少看一会儿。不过不论多忙，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去那个洞穴门口查看一番。
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他被什么事情耽搁，一直没有过来。
潇筱已经在这里一年多的时间了，她知道竹林西边有一片果林，一年四季都结着酸涩但能果腹的果子。她没什么要求，就图这片果林近又方便，所以总是来这里吃饭。这一天，她又来到了这片果林，却没想到，这片果林竟然被雷雨毁的七七八八，果子都掉到了地上，雨水浸泡，蚁虫光顾，基本都没有办法食用了。
潇筱没有办法，这附近也只有这一片果林，她只得向另一个方向寻去。当天都黑了的时候，她来到了一片灌木丛边，这里生长着繁茂的莓果，一串一串，生的发紫发红，水灵灵的，她眼前一亮，便走上前摘莓果吃。正吃着，却突然发现，这边藤蔓掩映着的竟是一个古老荒废的洞穴。
她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四处摸摸，突然摸到一个凸起，像是开关一样，她只是轻轻一拧，洞穴的门就开了。像是被谁弄坏了。
从这个洞穴里，她发现了记载着禁术的古老桤木卷轴。
桤木卷轴材质特殊，只能存放在矿物质含量极高的温泉边上，不然便会开裂破碎。洞穴中便有这样一眼温泉，潇筱也不敢把卷轴拿走，于是便日日来此处修习。等到潇箜回来的时候，潇筱已经把卷轴上的内容烂熟于心了。
潇箜又惊又怒，他知道只凭潇筱一人必然是打不开洞穴的大门的。他为了找出诱引潇筱进入洞穴修习禁术的人，将整座后山和潇竹门翻了个底朝天，却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找见。
……
可是在黄泉的影中，潇筱却清楚地看见，就在她进入洞穴之时，有一个黑影就藏在远处，默默地看她进去，等到天明她出来，他才又进去，亲自确认她发现了禁术卷轴方才离开。
事实上，当初潇箜不是没想过强行阻止潇筱修习禁术，只是禁术一旦修习，便很难弃下了。要想完全弃掉，就只能像他一样，废掉半身功法，终其一生，功力都再不会有进展。其实修习禁术，也不一定会与艳魔签订契约。最初修习禁术只是相当于改变功法而已。他咬咬牙，便放了手。因为他知道，潇筱的性格，让她放弃禁术，就相当于毁了她一辈子。
只是这些就算在黄泉水影中都展示不出来，潇筱不会知道他是怎么作下的这个决定了。
但起码潇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另一双手推动的，不是二叔，而是穆林。
穆林一路跟来，在这深山老林中找到了自己，又在那样一个夜晚里把“真相”全部倾吐，她心中苦闷郁责，对这一切只想要一个答案，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走到穷途末路了，却又被骗了。
不，或者说，这才是穆林真正的目的。
穆林不仅仅是潇竹门的人，他到底是谁？他所做这一切，所要实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潇筱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冒出来——
难道他是……中原皇帝平武王的人？
黄泉外，穆林带着吃饱喝足的张三往黄泉天光沟通的那座山峰不紧不慢地赶去。他并不知道在黄泉放出艳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只知道，潇竹门的八千门人和潇筱本人，经过这一遭，该会被炼成心智不足的阴兵，共享艳火的力量，成为人间杀伤力最强的一支奇兵。
五皇子默默地睁开了眼，不着痕迹地望向穆林。
他被平武王判了欺君，赶进了金陵守陵，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诡异的“身体住进了两个人”这种理由，皇帝根本不信，以为那只是做戏，好给他一个由头，让他给他这不成器的孩子一个脱离是非的机会罢了。
大将军和另一个人商议炼制奇兵的事情时，他误打误撞，竟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此事太过离奇，与世不容，绝不能泄漏，大将军杀机涌现，五皇子惊恐中躲进了花园中的密道，沿着密道跑到了正殿外头，找到了平武王，求父亲救自己一命。
平武王对于大将军的事其实早有耳闻，只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炼出奇兵来也是为了收复疆土，对他暂时没什么不好的。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虽然平武王默许了这件事存在，却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命丧他人之手。大将军权倾朝野，一个无权无势的瘦弱皇子并不能让大将军忌惮几分，若是他真想杀，那五皇子必然没有活路。
于是平武王借着五皇子装疯卖傻的由头说他欺君，当场就判他去金陵守陵五年。想来等他从金陵出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也早都尘埃落定了。
只是没想到，大将军给了皇帝面子，不再过问这件事，到了金陵以后，却被贵妃盯上。那日几个不知来头武功平平的家伙潜入金陵，本想着这五皇子向来体弱，解决掉他不费什么事，可谁知这少年生涯坎坷，早学会了一身隐藏自己的本事，其实暗地里学了不少功夫。这几个孬贼一不留神，竟被他逃脱了。
五皇子被另一个唐突地住进自己身体里的人带着来到了这座山中，遇到了穆林。其实这些天来，五皇子已经意识到，穆林就是那个和大将军站在一处的暗影，自然，也意识到穆林来这个地方的真正目的。
他并不傻，已经看出穆林对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愈发想不通，一个看起来那么悠闲、会笑会保护别人的人，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做出这么疯狂、甚至可以说得上恶毒、丧失人性的事情来？
那张侧脸好像只不过是万载玄冰折射出的锐利的幻影。
穆林隐隐感到了背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蓦地回头，正和那双眼对视上。
穆林转过了头，边走边说道：“五皇子，当时撞上了我和大将军的密谈的果然是你。”
五皇子微微惊惶地收回目光，穆林的目光乍看似乎清澈，可刚才那一对视，他只觉得深不见底，寂寥至极。
他平复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又抬起头，望着穆林，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内疚过吗？”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忐忑地望着穆林，却见穆林只是轻轻摇摇头，笑道：“内疚？怎么会呢。各人有各命，我又算什么呢。”
“如果……没有你呢？”五皇子又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的话，”穆林望着天空，想了一想，说道，“那应该也差不多吧。还会有别人的。要知道，一个人的结局，并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可我……宁愿那个人可以不是你……怎么偏偏是你这样的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的人，不应该、不应该是穷凶极恶之人吗？”五皇子微微有些激动。
穆林颇有趣味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五皇子不敢看他，低头说道：“我不知道……感觉上，起码应该是满怀一腔恨意，目光凶狠……或者言谈举止疯狂，人人畏惧……可你不是……”
穆林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皇子，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敢说我不是这样的人呢？若是你以为我向你露出了一张脸，就代表我没有隐藏，对你袒露了真容、甚至是真心的话，那你也想的太简单了。真是太看轻我了。”
五皇子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内心里五味杂陈，滋味难辨。
半晌，穆林叹了口气，说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皇子，你命途坎坷，该早明白这个道理，怎么还会平白无故地信任上一个人呢？真的是……太不该了。”
那语气里都带着叹息，听着轻飘飘的，可到了心底，就沉得像什么似的。五皇子越听越难受，突然反驳道：“我怎么了？起码你不害我，危险时会保护我，受伤时会关心我，我相信你怎么了？我哪里错了？我就是……”
“你怎么知道我没害过你？”穆林淡淡地问道。
五皇子愣住了。
“你害过我吗？”五皇子呆呆地问道。
林间无风，鸟雀无声。穆林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