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 (傅宣)》onion

2、第 2 章

　　天花板上的炽光灯将手术室照得亮如白昼，让机师可以分毫不差地校准螺丝，拼接无数块精细金属，最后组装成一支冰冷的机械手臂。
　　“我这样算是人还是机器？”
　　躺椅上的人仰起脑袋，试图在机师眼底寻求答案。机师没有看她，悄悄按下制动按钮，不动声色地开始注入麻药。20分钟后，繁复仪器陆续撤开，尽职尽责的机师向控制台录入结束用的固定语句：“连接核心程序，重启完毕。”语调版刻单调，仿佛洗脑一样。
　　清醒过来的机械臂主人情绪稳定，她缓缓伸平左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旋转活动。金属手臂在炽光灯下泛出单调色泽，衬着锋利侧脸和半裸身子，精致得如同传说中的绝美雕塑。
　　这是吴宣仪第一次看见傅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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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叛军终于同意和谈，甚至肯让出一半的铁矿资源，作为交易，整个东部地区会直接划给叛军，站在手术室玻璃窗后的吴宣仪也将做为军方代表进入叛军所在地红河镇，协助调试战备系统以解除政府留下的武力威胁，最后完成整个交接程序。如果叛军反悔，她还可以引爆1枚核弹，核弹就安放在叛军总部大厅，一直被当做古董陈列着，零件的缺失和年代的久远让绝大部分人认为它已经失去了作为武器的原始功效。
　　而现在，吴宣仪终于知道激活核弹的部件藏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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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甘情愿替军方卖命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从小被收养的孤儿，另一种是和叛军有深仇大恨的亡命者。
　　不知道坐在食堂角落的傅菁属于哪一种。
　　吴宣仪端起餐盘走到傅菁面前，开门见山:“你好，我是吴宣仪。”离开这栋大楼跨出警戒线后，她们将成为凶险旅途上的唯一同伴，提前接触一下也不错。
　　傅菁抬头，扎起马尾的她少了手术室里的凌厉感觉，脸上洋溢着蓝天般的明媚气息，叫吴宣仪不禁眯了眼。傅菁下意识握紧杯子，复合饮料的味道还卡在喉咙没有完全咽下，“吴宣仪”三个字让她意识到这位就是军方指定的护送目标，穿过废墟穿过荒野进入红河镇，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正式介绍安排在下午，没想到会先行碰上。
　　“长官好，我是你的护送者。”傅菁扫了一眼穿着轻便军服的吴宣仪，低下头继续咬吸管。复合饮料再怎么难喝，都是补充能量最快捷的途径，尤其适合她这样的躯体。
　　吴宣仪有点意外，把自己叫做长官而不称呼军衔的，多半不属于军方编制，而且这人居然认为自己需要护送，说明还是个局外人。
　　她很快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你是佣兵？”
　　这就是几位将军反复商讨后得出的所谓谨慎和保密？
　　她可靠吗？佣兵的忠诚度可一直都是最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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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河镇不允许外来机器人踏足，我是你们的最佳选择。”跟红河镇不同，蓝座市十分推崇机械兵，对人类护卫反倒缺乏应有的信任，傅菁早已经见惯不怪了。她边说边放下饮料杯子，目光停留在吴宣仪的白皙手腕上，如今还戴着复古机械表的人并不多见。
　　坐到椅子上，吴宣仪耸耸肩，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叉子戳着盘里的复合食品。佣兵确实方便，牵扯不广，出了事也容易遮掩，只不过，这人知道自己那支机械臂意味着什么吗？
　　吴宣仪打量着傅菁，佣兵套了件半旧皮衣，后背两排拉风铆钉掉了几颗，排列参差不齐，匀称瘦长的身体完全裹在底下的黑色紧身衣里，连带长裤和马丁靴都是清一色的黑。瞧这细胳膊细腿的模样不太像力量型，也许偏于灵活，逃跑比较有优势。
　　“长官不用担心，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你。”傅菁脱下黑胶手套，活动了一下金属纹理明显的左手。
　　迄今为止成功投入使用的机械臂总共852支，一半已经损坏无法修复，剩下能够适应军方最新程序的不会超过75支。傅菁绝对有着自信的本钱，可惜却感觉不到太多骄傲，相反还时常涌起莫名烦恼，仿佛那些拼命赚到手的荣誉从来不属于自己，随时都将随风飘散。她把矛盾藏得很好，没让吴宣仪察觉，伸直的右腿无意间踢到桌子下面高高鼓起的背囊，马上又缩了回去。
　　“嗯，我信你。”
　　军方显然没向佣兵透露实情，所以忠诚并不重要，这人能带着零件进入红河镇就足够了。往往级层越高接触到的世界就越黑暗，如果可以选，吴宣仪宁愿知道得少一点。
　　就权当自己真的需要被保护吧。
　　吴宣仪暗暗口气，本质上她并不赞成使用核弹，但是为了说服蓝座同意自己主张的和谈，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备案。
　　肯定语气同样让傅菁感到有些意外，和佣兵说信任的不是傻子就是骗子，但是怎么都无法和眼前的甜美少女联系起在一起。
　　“谢谢长官。”
　　反正猜不明白，干脆不猜了。
　　傅菁就这点好，从来都懒得纠结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不愿意过多地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果不是因为军方开出的条件无法拒绝，她也不至于单枪匹马地接下这神秘至极的生意。
　　“以后叫名字就可以了，安全还要靠你的。”吴宣仪努力勾起嘴角，她本身性格并没有这么沉闷，然而只要一想到这次谈判背后所藏着的剑拔弩张，就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我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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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菁说到做到，离开军区不到3天就毫不客气地打跑了好几拨毛贼，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叫吴宣仪脸上笑容变得真切不少。不过最让人满意的还是她那做饭手艺，一只肥鸡三两下开膛破肚，抓起调料涂抹均匀，再架火上烤得喷香，恨不能连皮带骨一起吞下，把吴宣仪的胃伺候得格外舒坦，似乎走这一趟不是为了什么沉重任务，而是专程放风的。
　　“你哪儿抓的鸡？”吴宣仪抱起膝盖靠着装甲车坐在地上，跳跃火光不停投出晃动光影，沿着贫瘠土地一路往外延伸，让四周显得越发荒芜。生态链还算完整的地方早已被新兴城市所覆盖，剩下的外围区域气候无一例外都极其恶劣，根本不可能存在活物。
　　“后厨顺的。好好的肉不端上桌，非要压缩成复合饮料，有点可惜。”军方财大气粗，吃他们几只鸡有什么关系？不过到底不太光彩，说的时候傅菁耳朵红了。
　　“没想到你还挺腼腆。”吴宣仪笑意盈盈，几天相处，她发现陪伴自己的佣兵除了长着张稍嫌锐利的脸，几乎察觉不到任何侵略性，很容易带来亲近感。
　　傅菁伸手挠挠后颈：“是呀，我这样的性格不太像佣兵。”心肠不够狠，城府也不深。
　　吴宣仪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你其实挺好，不用在意太多。”想起越来越近的荒野和荒野外头的红河镇，吴宣仪胸口没来由一窒，愣了一会，又随手捡起散落在旁的长棍开始拨弄火堆，直到拨弄累了才停下来，然后抬头看天。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一道横跨南北的亮丽银河，星星很亮，一闪一闪地格外迷人。
　　虽然弄不明白吴宣仪为什么情绪起起落落，傅菁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受到感染的她学着把双手往后撑开，仰起头一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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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废墟后第8天，两人顺利抵达边缘地带，往前再走2小时就是荒野了。
　　黎明前的夜又黑又冷，还刮起了风暴。这种恶劣天气对优渥环境下长大的吴宣仪来说简直是种折磨，哪怕厚重装甲车外包有三层隔离布，也无法抵挡酷寒的凶猛侵袭。发动机轰隆闷响，告诉挤在后座对角的两个人：供热系统已经调到最大档，无法再上升。
　　“你过来，我给你暖暖。”主动提议的傅菁其实特别怕冷，好在有机械臂做支撑，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点。吴宣仪缩成一团，脑袋完全陷入睡袋里，唯一留出来的缝隙比手指还细，看不清楚对着的是鼻子还是嘴巴，半天没个动静。
　　傅菁以为她冻没了知觉，赶紧钻出睡袋贴上前去，开始动手扯拉链。
　　“你干嘛？”吴宣仪小声问。要不是离得近，几乎听不见那蚊子一样的声音。
　　“给你暖暖。”傅菁重复说着。
　　“寒气都进来了。”吴宣仪不情愿地往外推搡，虽然没了初见时的陌生，她还是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
　　可实在冻得难受，万一这办法管用呢？
　　低温使吴宣仪脑袋变得迟钝，双手使不上劲，相反傅菁动作却很快，等到吴宣仪回神，已经被她一把揽了过去。叠加的两个加厚睡袋把空间迅速挤压，极近距离果然带来了温暖，没穿外套的傅菁只剩一件无袖紧身衣，机械臂上暗光游动，是所有热源的起点。吴宣仪情不自禁往里靠，呼出的气息打在机械臂上又被弹回来，痒痒的。眼前这条记忆金属打造的手臂深入胸腔连接脖颈，质感细腻并且强韧结实，瞬间带来安心与踏实。
　　“第一次装上时会疼吗？”吴宣仪右手穿过傅菁，勾住她后肩抱紧，好让自己最大幅度贴近热源，忽然很庆幸指派来的是个女佣兵，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早不记得了。”傅菁稍微调整姿势尽量腾出空间，怀里的吴宣仪太软，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给压坏了。
　　对面带点笨拙的谨慎叫吴宣仪感到阵阵放松，可身上还是好冷，杯水车薪的温度让慢慢恢复知觉的地方又麻又痒，带着钝痛磨得睡意全无，于是挨着傅菁又往那边钻了钻。
　　“很难受？”傅菁的声音从头顶飘落，松松软软好像海绵一样，叫吴宣仪听着很受用，还以为暖和下来会是个漫长过程，可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几秒钟不到就热了，热得想要掀开睡袋，甚至脱掉身上碍事的衣物。傅菁脸色大变，吴宣仪果然冻坏了，导致感官出错所以才冷热不分，再不让车厢温度升高的话，她多半会被冻死过去。
　　大意了，该早点拉她过来取暖的。
　　傅菁懊恼地搂紧吴宣仪不让她乱动，调整位置让人靠到自己右边怀里，然后咬紧牙关调高机械臂功率。加倍燃烧的能源就这么让整条前臂迅速发烫，烘得睡袋里又干又燥，然而还不够，睡袋不是密封的，外头的冷空气还在不停地蹿进来，一丝一丝慢慢抵消着内里的热度。
　　傅菁把牙关咬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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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好久，吴宣仪终于觉得周围不再冰冷，隐约有了被窝的舒适感觉，甚至连呼吸也变得顺畅不少。
　　“睡吧。”傅菁小声说道，仿佛有魔力一般，叫车窗外风暴的嘈杂声音不知不觉渐渐远去，随着睡意袭来，吴宣仪乖乖闭上双眼，任由呼吸变得细密绵长。然而她始终看不到，傅菁探出睡袋扣住椅背的机械臂在发热同时，也幽幽迸发出一层浅淡的粉红光芒，持续不断地消耗着主人的体力。
　　风暴肆虐，装甲车牢牢卡在残垣断壁中苟延残喘，仿佛沧海一粟，渺小得微不足道。唯独帆布下的微弱亮光倔强亮着，不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