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放的路口》雪北鹤

8、第八章

　　绿山动物园建在山上，各种动物饲养区散落在山间，园区里还有几个大的游乐场地、美食城，细细逛下来可以花上一整天。
　　张小迪还在为刚才的事生张大山的的气，走到一只张牙舞爪的狒狒那里，扔了个香蕉，“哥，你多吃点。”
　　张大山不肯示弱，指着那边正坐着嚼着零食的母猩猩说：“妹，你看她长得多像你！”说完抬腿就跑。
　　张小迪追着把张大山打了一顿。
　　正值午后，太阳毒辣，山底树少，遮阴的地方都没有。中午螺蛳吃多了，又跑了一圈，张小迪口干舌燥，只想赖在地上不起。
　　子忆非也口渴，她和楚西雨找了个摊位，去端了四杯西瓜冰沙回来。
　　楚西雨在杯子外面垫了一层纸巾，递给两个女生。张大山狗腿的抱着楚西雨：“雨哥，你收了我吧，我要嫁给你！”
　　张小迪拿纸团丢他，一脸肉麻：“张大山你要不要脸。”
　　楚西雨不理他，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凉亭说：“要不要去歇一歇？”
　　张小迪想玩又嫌累，赶紧应好，子忆非也点头。
　　亭子里已经有人，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穿了件大花衣服，正坐在长椅上扇风。
　　看见来人她上下反复打量。楚西雨、子忆非二人外形出众、衣着光鲜、神态从容，一看就知道家庭不一般。
　　遇见这等璀璨明珠，只要有机会，人总是下意识想去攀附、交谈。
　　她也不例外，但她先从另外两个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开始搭讪，一脸和善的笑问：“同学，你们哪个学校的呀？”
　　张小迪没想到她突然搭话，咽了口冰沙，清清嗓子：“阿姨好，我们都是临江一中的，”然后指指自己和子忆非，“我们是初中部，他们俩高中部。”
　　阿姨笑得更和善了，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语气带点讨好：“那你们学习很好呀，临江一中可是省重点呀。”说完看看张小迪，又看看子忆非：“哎呀，两个小姑娘长得又灵又美，学习又好，不得了啊，不得了，成绩很好吧。”
　　张小迪谦虚笑笑，“我成绩一般，他们三个成绩都很好。”
　　其他三人一直默着不说话。
　　张大山是从小这种人见得多了，子忆非是和她不熟，楚西雨觉得她有点怪。
　　阿姨又多看了两眼一直不出声的子忆非和楚西雨，小姑娘漂亮，少年气质爽朗，她又问：“你们谈朋友？”没等别人回答，她自己先接话：“哎呀，阿姨懂得，现在的孩子都早熟的很。”说完眼神暧昧地看向她们几个人。
　　子忆非一直低头喝冰沙，对这种上来就熟识热络的人天生提不起来好感。小时候小区里那些家长一听说她没妈妈，最开始都会释放出善意。但是一旦他们孩子因为她和别人打架，翻脸比翻书还快，指着她说有娘养没娘教，这么小就会勾着男孩子打架。
　　她做什么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男孩子不想她和别人玩，也不许别人和她玩，谁也不服谁，最后就起冲突了。可她没有随时能站出来给她撑腰的人。
　　这个阿姨让她想起来那些人。
　　张小迪被说的尴尬，只好解释：“不是，我和他，”指指自己，又指指一直没声音的张大山，“我们俩是兄妹。”
　　阿姨一下来了精神：“亲兄妹？”
　　张小迪点点头。
　　花衣服的阿姨热度减了一半，也不看子忆非和楚西雨了，上下又打量了兄妹俩几圈，目光飘到了身旁的草地上,语气凉薄：“哦，那你父母是渔民？”
　　临江千年古城，文化底蕴深厚，历史上有不少文人佳话。偏偏有一部分临江人，仿佛自己生下来就被这文化背景镀了一层光，天生高人一等，瞧不起乡下人，更瞧不起渔民。在这些人眼中，渔民没文化，没技术，力气也不用多少，靠水吃饭，渔网一撒一收，就是一天收成。渔民在船上闲着无事能干什么，生孩子呗！所以家里有两个以上孩子的，十有九个半是渔民家。
　　楚西雨坐不住了，“阿姨，他们父母教出来两个重点高中重点班的孩子，以后会变成教出两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顶尖国家人才。”
　　花衣服阿姨扇扇子的手顿住了，她对有人为渔民辩护感到生气，在她根深蒂固的认识里，渔民就该被所有人鄙视。
　　她怒气冲冲瞪着楚西雨，楚西雨也看着她，目光平静，毫不退让。
　　子忆非也抬头看她，无声的对峙。
　　花衣服阿姨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理亏，对方人多，她不吃眼前亏，转过头去。
　　张大山情绪复杂，张小迪也反应过来了，拉着张大山就往亭子外走，使劲瞪了花蝴蝶一眼。
　　张大山从来不觉得父母是渔民丢人，都是靠自己双手吃饭，谁又比谁高贵？
　　他心疼。这种没由来的鄙视和白眼他见得多了，他父母呢，只会更多。他从小尽量带着小迪远离这些人，不想小迪和他一样被这些人影响。今天一看，根本就逃不掉。
　　他情绪实在是低落。
　　张小迪难得见这么一本正经的张大山，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四个人往山上走，山路修得平缓，爬起来不怎么费力。山上树木高耸直立，树枝繁茂交错，织成天然的凉棚。透过树枝空隙的光斑，散落在地。
　　大山一直沉默地往前走，张小迪在旁边。她是家中老幺，长久以来流言蜚语都被他们挡在身前，她无法切身体会大山的委屈、愤懑，还有不甘。
　　子忆非在后面，看着大山背影，抬头疑惑地看看楚西雨。楚西雨冲她摇头，示意她没事。
　　大男生的心事，不是像女生那样哭一哭，找小姐妹吐槽吐槽就能解决的，多数时候都是找个地方自己消化。
　　但今天大山被伤的有点狠了。
　　张小迪在旁边犹犹豫豫，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牙尖嘴利的她，也词穷了。
　　大山低头朝前走，路都不看，遇见石子就踢。
　　毕竟是她闹着要来动物园，张小迪终于下了决心，“哥，我肚子不舒服。”
　　张大山终于回过神来：？
　　张小迪凑近他嘀咕几句。
　　张大山回头朝身后俩人：“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带小迪回去，你俩在这里再玩一会。”
　　楚西雨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张大山：“走吧，送你们俩到大门口。”
　　张大山又恢复成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雨哥，你不会真把我当你老婆了吧，我一大男人有什么可送的，又不是不认路。”
　　子忆非目送张大山和张小迪下山，俩人又恢复了平日的打闹。子忆非心里泛起一阵难受。兄妹俩像是有感应，回头摆摆手，继续朝前走。难受不减反增。
　　子忆非盯着俩人越来越小的背影，也没回头，缓缓开口：“西雨哥，为什么有人会无理由的对另一个人充满恶意呢？”
　　楚西雨走到她旁边，并肩而站，看向远方：“因为内心空虚。”
　　子忆非看向他，盯着他温和的侧脸，没说话。
　　楚西雨继续说道：“内心空虚的人，找不到自我。只有用这种充满恶意的敌视，才能体会到自己的高贵和与众不同，才能找到一点存在感。其实这种人很可怜。”他转头和子忆非对视，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但是社会会一代更比一代好的，这种情况也会越来越少见，因为我们是这个时代的建设者，相信我。”
　　许是从小形成的信任，子忆非也突然觉得未来美好，张家兄妹的今日受到的委屈也会渐渐消失。
　　充满希望的少年，坚信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两人逛了半天，不觉中已爬山过半。走到一个小游乐场，楚西雨提议歇会。
　　小游乐场这里是山腰上一块平地，空地四周围了一圈浓密的树木，可供行人树下纳凉。空地正中央是一个摩天轮，摩天轮下是碰碰车，旋转木马还有一起其他的项目，和其他千百个游乐场一样大同小异，但在孩子眼里却是乐趣无限的童话世界。
　　子忆非中午吃了很多螺蛳，都没怎么吃饭，楚西雨看见有个摊位有凉糕，走过去买了点拎着。
　　7月的下午4点，依然炎热。看见冰淇淋投币售卖机，他准备再给子忆非打个甜筒。
　　刚好有个老爷爷和他同时走到，楚西雨示意他先，老爷爷点头致谢。
　　两个甜筒递到面前，楚西雨疑惑地看向老人家，老人慈爱的笑笑，把甜筒又让一让：“吃吧，爷爷请你们。”
　　楚西雨想拿两块凉糕还礼，被老人家婉拒了。
　　他走回长椅上的时候，看见子忆非正看着前方一个发脾气的小女孩。胖嘟嘟的小娃娃，穿了一件粉裙子，扎了一个马尾辫，哭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头发都湿成一绺一绺贴在脸上，边哭边甩身子。她爸爸蹲下来哄，她也不理。她妈妈在旁边脸色臭臭的，实在拗不过，去旁边买了个海豚形状的泡泡机。一按按钮，吐出来一串五彩泡泡，泪水还挂在脸上呢，小姑娘嘴巴又咧开了，她妈妈在旁边也被她这一哭一笑气笑了。女儿没事了，女孩爸爸又走过去哄老婆。
　　楚西雨跟着看了一会，递过甜筒，指指对面的老夫妻：“吃吧，那位爷爷请的。”
　　子忆非笑着朝老爷爷道谢，老爷爷和老奶奶一起举起甜筒。
　　老夫妻吃了一会，先行离开。许是体力有限，没再继续往山上走。下山的时候老爷爷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老伴，嘱咐她当心。
　　楚西雨目送二人离开，问子忆非：“饿吗？我买了凉糕。”
　　子忆非确实饿了，螺蛳肉少，吃一盆也比不得一碗饭饱腹，中午吸螺蛳吸得太多，现在还有点舌头疼。不过她可不好意思说，太没出息了，最后那点矜持她还是要的。
　　子忆非先给楚西雨拿了一块。
　　凉糕入口，软糯凉甜，黑芝麻的香气在口腔荡开。
　　树冠下，长椅上，二人闲坐。
　　子忆非仰头看着摩天轮，陷入回忆，“我小时候，我妈带我来过这里。”
　　楚西雨跟着一起向上看，露出明显的喉结，摩天轮徐徐转动，一圈，又一圈。
　　“其实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那是我记忆力里唯一一次和我家人出去玩。我好像记得我妈，在我们的座舱转到最高点的时候，她……她站起来往下看。”说着，子忆非比划着，指向地面。
　　“那时候你多大？”
　　“我妈是我六岁去世，但也不会太小，我都记事了。四五岁吧。”
　　楚西雨家庭美满，父母恩爱，对他方方面面悉心教导，生离死别这些，离他太远了。
　　子忆非又开始自言自语：“奇怪。”她又拿了一块凉糕，没急着吃，看着楚西雨：“西雨哥，你说小孩子的记忆是碎片化的吗？”
　　楚西雨：？
　　子忆非咬下一小口凉糕，低头皱眉，表情困惑。她努力回忆某个节点，发现是一片空白。
　　楚西雨地给过来一片纸巾，示意她擦下嘴角。子忆非抬头看他，眼圈红了：“来动物园的事我都有印象，可是我妈妈生病住院的情景，我记忆力里却是一片空白。我是不是很没良心？连她最后的样子都记不住。”
　　楚西雨把袋子折起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那双疑惑悲伤的眼睛，他缓缓真诚的说：“非非，阿姨一定很爱你，所以才舍不得让你记住她临终时憔悴的模样。”
　　子忆非鼻子一酸，努力眨眨眼睛，让泪水倒流回去。
　　楚西雨坐在旁边没再多说话，情绪需要消化。
　　两人无言又坐了一会，太阳偏沉，阳光也不似刚才强烈，空气也不似刚才闷热。
　　“还继续往前走么？”楚西雨歪头轻声问。
　　子忆非看看依然转动的摩天轮，又看看山顶，朝他璀然一笑，坚定的说：“要！走吧，西雨哥，请你看夕阳。”
　　二人爬上山顶的时候，时间刚好。
　　俯瞰临江城，看滔滔江水，远方是连绵的青山，天高辽阔，云卷云舒。
　　山下行人喧闹，山顶却只闻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偶有鸟鸣，空灵高亮。
　　二人并排坐在山顶，落日自山顶缓缓落下，天地万物都被镀上玫瑰金色的余晖，壮观绮丽。
　　少女双臂环膝，看着前方，问他：“美吗？”
　　楚西雨只能看见子忆非的侧脸，额头饱满，鼻尖挺立圆润，唇如点绛，耳前少许碎发，余晖照亮了她脸上细密的绒毛。
　　“嗯。”景美，人更美。
　　太阳只剩下一个尖，大半天空被照成粉紫色，温柔的艳丽。落日最后一点光芒，披在山间，静谧又美好。
　　“都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觉得不公平，这么美的夕阳，不该只让人感伤，也应该让人期盼。”
　　楚西雨觉得新奇，问她为什么。
　　子忆非笑盈盈看着他，“因为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团圆时。”
　　楚西雨受到影响，眉眼弯弯，目光掠过少女，看向群山，语带笑意：“嗯。”

作者有话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