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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看不见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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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嘉工作的酒吧叫“Your World”,三人到时已经有些晚了,刘远嘉急匆匆抱着吉他去后台,奚以安被五彩的照明灯晃得眼晕,台上的DJ正在热场子,重金属的音乐击打着耳膜,他听不清酒保的话,只能在酒保的手势中知道要他点单。奚以安看着奇奇怪怪的名字和昂贵的标价,手指在柠檬水上点了点。
田野趴在奚以安耳边大吼:“我不要柠檬水!谁来酒吧喝柠檬水啊!”
奚以安指了指自己,然后和酒保比了个二,示意两杯柠檬水。
田野偃息旗鼓,过了会儿又朝奚以安喊:“你不用陪我,点你的酒吧,我不馋。”
奚以安摇摇头:“想下去玩就去,别离我太远。”
对酒吧充满好奇的田野早就按捺不住,奚以安一声令下,立马撒了欢似的冲进舞池,跟着别人摇头晃脑蹦蹦跳跳。
“一个人?”卷着波浪长发,唇色艳丽,穿着亮片短裙,胸口波涛快要冲出衣服禁锢的女人坐到奚以安旁边,把手中的酒往奚以安那边推了推。
“请你喝。”她靠近奚以安的耳边,哈气撩动着奚以安耳际的汗毛。
奚以安躲了躲,摆摆手。
女人噗嗤一笑:“没加料,别怕。”
奚以安手足无措,端起桌上的两杯柠檬水,逃到了旁边没人的位置。
女人傻眼,勾搭人不成还直接把人吓跑了这是第一次,她追过去,不依不饶。
“属兔子的?胆儿这么小?”
奚以安没想到他拒绝的意思这么明显,这人还紧追不舍,正在思考,是说我不喜欢女人还是我对你不感兴趣,哪个伤害会小些,刘远嘉就从天而降。
“腾哥,你别逗人家,人是良民。”刘远嘉接着对奚以安道,“别看他这样,掏出来比你都大。”
衣骏腾不再捏着嗓子装女人:“你怎么知道我比他大,小良民,咱找到地方比比?”
“不大你当1?还那么多小0排着队等你?别逗我朋友,吓跑了我跟你没完。”刘远嘉给两人介绍,“这是我今儿交得朋友,就是刚和你说一会儿上台唱首试试的奚以安,这个不正经的是酒吧老板,衣骏腾,别看怪模怪样的,不谈感情的话,还算个好东西。”
奚以安礼节性伸手握手,衣骏腾握住他的手,拇指在奚以安手背上滑动,奚以安立马抽手,憋红了一张脸。
“我我我我要不还是走吧?”
衣骏腾被逗得笑得前仰后合:“你哪儿找来的小可爱,这么合我胃口?要不要当酒吧老板娘?”
奚以安把头摇成拨浪鼓,刘远嘉解围:“别理他,他这句话至少问过七八十个,男女不限,也没见哪个真成。”
刘远嘉揽着奚以安的肩膀往后台走,奚以安犹豫。
“要不还是算了吧?”
“真被腾哥吓到了?他那人就那样,喜欢穿女装,调戏长得好看的,但没什么坏心眼,约炮也是你情我愿。”
“不是因为他,就……怕砸了场子。”
刘远嘉放心:“嗨,你看老板那样,这儿能是啥正经场子?富二代自己玩玩的,别说我看你不可能砸,真调跑上天,腾哥乐意捧,下面也得叫好。”
“那……我能不能不说话,就唱歌。”奚以安还是心中惴惴,酒吧里人太多了,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唱歌,他有些害怕。
“成啊,要不要我给你伴奏?”
奚以安点头,刘远嘉真是个贴心的小胖子,有他在台上,他会安定很多。
奚以安唱了他本来准备在面试时唱得歌《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一首老歌,电影《蓝宇》的主题曲,没别的意思,就是在封辰去世的上辈子,他总觉得那个人根本没有走,只是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唱着歌,而他听不到而已。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
最爱你的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
酒吧的灯应景的变成蓝色,忽明忽暗,奚以安忽然觉得这样的灯很好,模糊了台下人的面容,让奚以安有种封辰就在台下的错觉,尽管他不知道未来,不知道这首歌的意味,但是如果他听到了,他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再舍得让奚以安如此难过。
可惜,封辰不在台下。衣骏腾遥遥望着舞台上的奚以安,望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见过很多人哭,哭着求他别分手,求他帮帮忙,殊不知他早就练了一副钢筋铁泥的心肠,泪水只会让他厌烦,从没像现在这样,牵扯出丝丝缕缕的难过,连酒也无法缓解。
躁动不安的酒吧像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很多人停下交谈,去看舞台上的男孩,哭着问“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有人打开了手机悄悄录了下来。
下台的时候,刘远嘉拍拍奚以安的肩膀,安慰。
“不值当,少了朵红花,咱还有整片森林。”
奚以安擦擦眼泪,笑了下:“我还没谈恋爱,就是唱首歌。”
“合着你把别人都唱哭了,自己这儿没事儿?亏我还心疼你半天。你不该去唱歌,该去演戏。”刘远嘉胳膊撞了下奚以安的胸口,舒了口气。
奚以安嘿嘿一笑,把那些陈年旧伤在心底埋好。
刘远嘉:“走走,请你喝点好的,点两杯柠檬水是埋汰谁呢?”
“不了,都这个点了,我送田野回家吧,他明天还得上学。”
“我和腾哥说声,跟你一块,你人生地不熟的。”
“没事儿,多大的人了,丢不了,有事儿给你打电话。”
奚以安从舞池里揪出田野,强行把他拽出酒吧,临走时不光刘远嘉来送他,衣骏腾也跟着把他们送到门口。
衣骏腾:“选秀落选了,可以来我这儿驻唱,给你留C位。”
刘远嘉:“呸,哪有刚开始就说倒霉话的?奚以安以后肯定大红大紫!”
衣骏腾:“你就是怕他抢你饭碗儿呗。放心,抢不了你C位多久,等他成了老板娘,主力还是你。”
奚以安无语,站起来才发现穿着女装的衣骏腾比他高半头,说话总带着调笑,让他招架不住。
“变态!”本来要死要活不想回家的田野看到奚以安被调戏,拽着奚以安就走,还告诫奚以安,“以后我不在,别和他们混在一起,没一个好鸟。”
奚以安看着田野一副大哥大的样子,哭笑不得。
田野家离这里不远,两人走过灯火斑斓的街道,穿过缺少路灯,但人影频频的社区公园,拐进一条无人问津的巷子就到了。这是栋有点年岁的房子,从外看黑漆漆的,只有一两个窗户亮着灯,可能是夜深熄了,也可能是很多人都已迁走,显得荒凉。
“上楼吧,我走了。”
“你不是从外地来的?住哪?”田野问。
“和刘远嘉,就是那个唱歌的说好了,住他那儿。”
“不是跟你说了,别跟他们混一块儿,一酒吧驻唱,一变态,把你卖了怎么办?”田野一脸烦躁,奚以安发现越临近家,他这股烦躁就越明显。
奚以安笑:“酒吧驻唱怎么了,穿女装怎么了?年纪轻轻防备心这么重,你还是个不良少年呢。”
他平平淡淡说出这样的话,不带任何攻击力和反驳,就像在说今晚饭还不错,可还是戳到田野的逆鳞,他炸毛道:“随便你。”说罢,便转头进了楼栋。
不多时,奚以安看到楼梯的灯一直亮到六楼,某个漆黑的窗子也亮起独属于家的温暖的黄色。奚以安转身离开。
打开家门的田野从一头炸毛的小狗变成一匹沉静孤寂的狼,整个房间黑洞洞的,就算打开灯,也驱不散房间的冷清。他从厨房里翻出一桶方便面,和着暖壶中半冷不热的水,撒入已经发潮黏在一起的作料,作今晚的加餐。
他打开电视,深夜节目没什么好看的,但吵吵闹闹,好歹有点人气。
他吸溜了口面条,点开手机短信,打了:“说了罩你,要不你来我”字还没打完,突然想起没留奚以安的手机号。
可能永远都不会见了,这样想着,本就清冷的家更添一抹寒意。
田野扔下泡面,倒在沙发上,准备睡觉,一个人的屋子,卧室和客厅没什么区别。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了屋子的沉寂。反正不会是敲自己家的,田野躺在沙发上,闭着眼闷闷地想。
“谁呀!大晚上的!”对门大叔不耐烦地吼声。
“对不起对不起,敲错了。”这个声音……好像是奚以安!
田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趴在猫眼上一看,果然是奚以安。
田野立马打开门,又别别扭扭靠在门边假装不在意:“咳,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起来自己没吃饭,想问你要不要陪我吃个晚餐?”奚以安打开手里的一个塑料袋,是一堆烤串。
“那个袋子呢?”田野憋着嘴角的笑,下巴点了点奚以安的右手。
奚以安打开,里面是几听啤酒:“这是我的,没你的份儿。”
“哼,到了我的地盘,还由得你?”
田野锁了门,拉着奚以安到楼顶。那是每个少年年少时都会发现的秘密基地,只有踏进心坎可以共享秘密的人才有机会涉足。
夜晚的风卷着凉意,两人靠着墙席地而坐,天上星辰疏落成一两点,比不得地上的万家灯火。
田野撸了口串,还是热的,就着冰冰凉的啤酒,五脏六腑一下得到满足。
奚以安:“吃完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早起上学别迟到。”
田野又咬了口肉,含糊道:“我不上了。”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奚以安不以为然。我不想上学了,似乎是孩子的口头禅,嘴上说着,第二天依旧被乖乖拎去学校。
“真的,我退学了。今天本来想去试试当明星,结果他们也不要我。小安子,我罩不了你了。”田野没看奚以安,他仰望黑绒布遮蔽的夜空,眼中是失望和迷茫。
“怎么会退学,你高几了?家里人怎么说?”
“高三,能怎么说,考了也考不上,不上就不上了呗,没人管我。小安子,我挺羡慕你的,居然已经是大学生了,有脑子。”
“我可以帮你补……”
“别了。”田野打断他,“别和我说帮我补习,别劝我上学,我不是那块料,真的。看在你今天带我去酒吧,给我买啤酒的份上,我才和你交交心,你和别人不一样。”
奚以安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他学着田野,靠着墙,去看没什么看头的天空。
奚以安:“一样的,我和那些上学、读书、考试、找一份琐碎又平淡的工作,安然到死的多数人没有区别。”
“你参加了选秀!”田野语气强烈,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可以划为一类。
奚以安轻轻松松打破他的臆想:“那又怎样?这顶多是平凡生活的一点调味剂,输了,我还可以回归到毕业、工作的常路。”
田野像被扎了气的皮球,肉眼可见的瘪下来。
奚以安:“就像你不会因为喝了一口酒就变坏,去了次酒吧就面目全非,我也不会因为参加了次选秀,就变成一个勇敢不一样的奚以安。”
“可我真的走不了你们那条路!我努力了!我试着好好读书,不行,还是不行,我就是个漏斗,生来就被关了扇门。你不懂的,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懂。”田野瑟缩着肩膀,天台的风更冷了。
“我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奚以安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劳而无功的痛苦,他一次次拖着布满伤痕的身体爬上讲台,一次次伤得更痛滚下来。
“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田野问,他扭头看着奚以安,其实他心中早已有答案,只是想从别处获得一个肯定。
奚以安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道。我很想说世间路千万条,学不好习就去做别的,可我不敢,因为我明知那千万条路是刀山火海,怎么能坦然劝你去走?对不起,田野,我只是个懦弱胆怯的普通人。”
空气沉默了良久,直到奚以安晕晕乎乎快要睡着,才依稀听到田野说。
“未来是什么样的?小安子,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