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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只野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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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京城坊间流传着不少秘密,是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但这些秘密其实不算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没有人知道。
我平日里闲得无聊最爱的就是走街串巷的听八卦和小道消息,包子铺,醉花楼,茶楼,还有不会被人注意的乞丐堆里,或者是泮水河边聚在一起洗衣服的大妈堆里······都是各种八卦秘密流传的聚集点。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八卦也有不同,最官方的就是茶楼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八卦戏文,从不指名道姓,只是含沙射影,但好在先生讲的生动有趣,慷慨激昂。越是不起眼的人堆里的八卦,越是有琢磨的可能性,但大都淹没在日常普通的琐碎里,无人在意。
那天金泰亨说要请我和果子去城里天香居吃炙肉,为了庆祝他还有四年就可以加冠了。我很不解他为什么要提前四年庆祝一个东西,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今天是他生辰。
天香居的炙肉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以前只能经过的时候闻闻飘散出来的香味,偶尔还能听见楼上传来唱小曲的声音,咿咿呀呀。
菜牌子就挂在门外的墙壁上,一排看过去,令人眼花缭乱。我穿着男装和果子站在菜牌子面前瞅着,一个字也看不懂,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两个门童。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果子都是文盲。
金泰亨见我们两一脸懵逼的站着,缓缓说道:“鸳鸯炙,牛炙,野猪肉炙,龙须炙,鳗黧鱼炙,驼峰炙····”
“停。”我及时的打断他,再听下去果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吃什么都好,先上楼吧。”
我们上楼时,说书先生正在口吐横沫的说着书:“众所周知这宣亲王府有三位公子,大公子金硕珍剑法了得,变幻无穷,神秘莫测,便是整个上京城也无人出其右····”
我们三人坐定之后,小厮动作倒也是很快,在釜中放一个铁奁,刷上一层油,然后将炙肉放在上面。火烧的很快,肉立马便滋滋作响起来。小厮摆好酒和酱料之后便退下了。
果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烤肉,眼也不眨一下,倒是金泰亨斜眼瞧着说书先生,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五年前,这大公子曾以一人之力在数十个悍匪手中救出了戚家的三小姐。众所周知这大公子最爱着一身白衣,提一柄长剑穿行在剑雨中,无论周围厮杀多激烈,他都闲庭若步般,身姿飘逸出尘,使出十分凌厉的剑法,直逼敌人命脉,给人深入渊海般的压力,衣玦翻飞间,敌人尽数倒下,但他一身白衣却是半点血迹也不染···”
“怕不是这位大公子有洁癖?”我不禁插嘴,引得旁边一桌客人哄笑。
说书先生斜了我一眼,不理睬继续说:“这大公子不仅武艺了得,长的更是一表人才,貌比潘安,令无数闺阁女孩魂牵梦萦,那戚家三小姐便是头一个。他还蝉联了四届京城首帅,年年票数一骑绝尘,甩开第二名好多,听说他只要微微一笑便能令路过的狗都为之倾倒···”
我翻了个白眼,也不想拆台,只是悄悄对两人说到:“我猜这金硕珍多半是个丑八怪,狗应该是吓晕过去的比较合理!”
金泰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咧开自己的四方嘴,低头用筷子翻动表面金黄的烤肉,将烤好了的肉沾了酱料放到我的碗碟里,“阿离,你尝尝。”
“谢谢!”我一边夹起肉往嘴里放,一边冲着金泰亨笑。
我肉刚放进嘴里便听见果子突然冷不丁的叫了我一声,“姐姐。”
“怎么啦?”我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一脸的严肃,我不解的看着他,然后他似乎很认真的问我:“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吃?”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没给他夹肉所以生气了?我瞅了一眼烤盘上刚烤好的肉,准备夹给他,但却被他抢先夹了去,只见他学着金泰亨的样子蘸了调料,我本以为他是要自己吃,结果他却把肉放到了我盘子里,“吃。”
简洁有力的一个字。我有些懵的同时还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肉在弦上,迟早要发,我吃掉他筷子上的肉,竖起一个大拇指,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好吃!”
他的脸色才渐渐有了缓和,果然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就是要多夸,我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又继续讲:“这大公子不俗,二公子金南俊自然也是人中龙凤,绝冠京城的小才子,在别家小孩都还不认字的时候,他便会做文章了。就在去年朝廷举办的诗会上以一对六,把别人对的哑口无言,创造了不少佳句名章,圣上直夸‘小文曲星’下凡了,日后必是国之大材。还有几月之前的马球比赛,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都去了,唯独这二少爷在家里奋笔疾书,据说是梦见一仙人给他托梦,说他不久便会创造出流芳千古的惊世之作,如今整个京城都在期待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听到托梦什么的只觉得好笑,古代人总是爱搞这一套封建迷信,我看无非就是这二公子马球打得不好所以不想去,于是胡诌了一个理由罢了。
就这样一口肉一口酒的吃着,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说书先生急着下班,他讲完二公子便开始收拾东西了。
“老先生!”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觉得脚下有点虚浮:“你说这金家有三位公子,你这才说俩,是不是还没说完了?”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可不是我不说,而是这金家三公子无甚可说的。”
“什么叫无甚可说,怕不是你想偷懒吧,就是编你也得编一个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他死磕上了,兴许是酒劲上来了···
“你这小公子说话可得负责,我从不编纂故事,更何况,这三公子金泰亨的确就是无甚可说,只听闻他整日流连在乡间玩耍,最多是天真浪漫罢了,如今虽还未及冠,但无论文武皆远远不如他的哥哥,泯然众人矣···”
“你这老先生,明明就是你不会编了,还说什么无甚可说?怎么,文武不行就不配有故事啦?”我发现自己讲话的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吐字也费劲。“我就觉得这三公子很好啊,人是自然的人!自然就要拥抱大自然!整日流连在乡间怎么了?说一说他怎么种田的不可以吗?”
那老先生也不听我说,只是对我摇了摇头,然后收拾好东西飞快的跑了。
“老先生,你别走!”我拔腿就去追,但没走出一步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我只好扑腾着两条腿表示反抗。
“谁知道你姐姐酒量这么差?以后可不能再让她喝酒了!”说这话的是金泰亨,我转过身去抓金泰亨的衣领,“你说什么!我酒量可不差!你不要瞎说!”
我看着金泰亨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伸出一只手指头指着他,“你···你叫金泰亨,这三公子也叫金泰亨,你们···名字居然一样啊?真巧···”我扯着嘴角对金泰亨笑了笑,说:“我觉得你很好啊,很优秀啊,我觉得你很好···”
我说的很认真的时候,被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掰着转过了身,晕晕乎乎间我觉得自己被圈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果子用手搂住摇摇晃晃的我,我抬头去看,才发现他高我半个脑袋了。我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搭在他肩上,“果子,你长高了···”
突然一股不可抑制的悲伤涌来,说完我便开始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被扔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停的颠簸,颠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发懵,半天之后才渐渐想起昨天去天香居吃烤肉的事情,但是除了烤肉很香之外,我竟然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我起身走出门去,只见果子和金泰亨两个人正并排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金泰亨转头看到我,脸上瞬间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他冲我喊:“阿离!你醒啦!”
我抬脚走过去,就在这似实非虚的脚步里,我的记忆慢慢苏醒了一部分,我想起昨天那说书先生说什么?三公子金泰亨?我又趁机打量了一下金泰亨,不会有同名同姓这么巧的事情吧?大概我面前这个金泰亨还真就是宣亲王府家的三公子?我自然是知道他是个有钱的公子哥的,只是想不到竟然能这么有钱···
难怪他仅仅是因为跟果子比赛马输了,就随随便便给了果子一个足够换我们一年伙食费的玉佩。我昨晚还担心他请我们去天香居吃炙热肉钱不够来着,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走到他们身后坐下,问到:“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纷纷转过身来看我,我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点微妙,像是刚刚争执过一样,空气中还漂浮着生人勿近的倔强分子。
“刚刚泰亨哥正在教我学新词语了。”
“什么词语?”
“耍酒疯。”果子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相当的无辜。
“谁耍酒疯!你啊?”我一脸认真的看着果子说:“是你吧!我好像还听到有人哭了了,哭的可难听了。”
“嗯。”果子点了点头,“是挺难听的。”
我其实不记得昨晚我有没有发酒疯了,心里有点没谱,所以我就飞快的转移了话题:“我们去采花吧。”
“采花干嘛?”
“卖啊。我看这山里的花都开了,就这样谢了多可惜。不如我把花做成花束去城里卖,插花艺术听说过没有?而且七夕是不是快到了?说不定到时候能大赚一笔?”
果子虽然听不懂,但是点头如捣蒜,倒是泰亨脸上浮现了疑惑的神色,脸皱成一个奇怪的模样。
长的好看也不要这样乱用脸吧,我暗自感叹,暴殄天物。
“走吧。”果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金泰亨还在思考什么是包装和策划的时候,果子已经背好了小背篓准备出发了。
···
在去的路上,金泰亨一直缠着我问什么是包装还有策划,我一通噼里啪啦的解释,到最后他也还是没懂。田果子似乎很不满他一直缠着我问,便说:“让你摘花你摘就完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拌嘴,像是延续了之前的战火,一刻没有消停。我只能说,天快黑了,早点回去吧。
就在回去的路上,意外发现一朵花开在远处的峭壁上,花瓣重重叠叠绽开,如翡翠雕琢般通透,娇嫩欲滴,我欲摘下来,却发现太高了。
不过我不是个执着的人,便抬脚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我身后的果子飞快的向那峭壁冲了过去,三两下攀了上去,离地面四五米之高,却依旧够不到那花。
我焦急的跑到峭壁下抬头对他喊:“我不要那个花,你快下来。”
但他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正僵持间,耳边似乎有风动,便看到一道身影,从我背后跃起,快的不像话,只见那人在峭壁间横跳,看不清脚法,几下便到了花前,手轻轻一摘,整个人拿着花旋转而下。
他直直的落在我面前,脸从花后面一点点露出来,竟然丝毫没被花比下去。他将花稳稳放在我面前,对我轻笑了一下,“小妹妹,拿着吧。”
面若皎玉,温润而泽。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一时有些愣住,不是我的问题,就这个场景任何人都会心动的。
“大哥!”金泰亨大喊一声打破了宁静,他跑过来给了面前的人一个结实的熊抱,“我好想你啊!你怎么回来了?”
所以···这就是金硕珍?我觉得脸很疼,我昨天不该说他是丑八怪。
我很后悔。
我从他手里愣愣地接过花,怕被金泰亨蹭坏了。
“这是你朋友吗?”他问。
“是啊,这是阿离。”金泰亨又转头指了指正从峭壁上下来的果子:“这是阿离的弟弟,果子。”
“这样啊。”金硕珍点点头。
我见果子走过来,脸色似乎很不好,眼睛盯着我手里的花,一言不发。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正在这时,我胃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三人视线同时向我看来,我很勉强的笑笑,说到:“我饿了。”
“我也饿了。”金泰亨附和,“我们今天出来摘花居然连早饭都忘吃了。”
“正好,哥哥给你们做饭。想吃啥直接说,哥啥都会。”
这画风不对啊,怎么一股大叔的味道。
我们一行人回去的时候,我忧心忡忡的问金泰亨:“你哥哥真会做饭吗?”
“当然啦,他做饭可好吃了。”不知道是因为骄傲还是开心,金泰亨的嗓门格外的大。
金硕珍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不放心便说:“放心啦,哥哥小时候抓周可就是抓的勺子了!”他十指交叉向上,做了一个撑腰的动作:“都交给我吧。”
于是到家之后我们三个很自觉的‘都交给他’了,我们并排坐在河边吹风,只剩金硕珍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你们这些臭小子,也不进来帮哥哥打下下手。”厨房里传来金硕珍的声音,被风吹散在了空中,没有吹进一个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