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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截铅笔 ...

  •   半 截铅笔
      题记:我是铅笔,终极一生都在寻找我的橡皮,擦去我所有错误的痕迹,涂白我凌乱的灰色记忆。
      (一)
      有人说爱看动画片的男生不会变得太坏,他们总还拥有一颗童心。我觉得这就像是说学音乐的孩子不会学坏一样,一厢情愿,美好的一厢情愿。
      因为我就遇到一个学音乐的爱看动画片的男生,可是他很坏,真的,他偷走了我的记忆。
      不是全部的记忆,只有我的十九岁消失了。对于我的十九岁,我只记得那个男生很亮很亮的黑眼睛,其他的一片茫然。不仅是那一年的记忆,我似乎还遗失了什么,只是我不记得自己还遗失了什么,无从寻找。
      十九岁之后,世界开始变得离奇。

      我看见一条鲸鱼在城市上空寂寞地飞,它低头看看我,初冬的大雨就倾盆而下,淋湿了整座城市。撑一把冰蓝色的伞,我寻找着那座名叫“油菜花开”的公寓楼。
      “油菜花开”,我不懂为什么一座公寓要叫这样奇怪的名字,一点也不符合它水泥建筑的身份,灿烂甜美得过了头。
      找了很久很久,我才终于找到了麦子街,麦子街29号――油菜花开公寓。
      很普通的一座9层公寓楼,不太高也不太矮,虽然只有9层,不过还是安装了电梯。在电梯里我又一千零一次地联想起卫斯理的那部小说,很担心它会一直上升一直上升,直到时空错乱。
      在顶楼,哦,不,确切地说是在楼顶,我见到了这座公寓的主人,耳朵。
      耳朵拥有整座公寓,自己却在楼顶搭帐篷住,天天坐在楼顶的护拦边上弹吉它。他说,在这里他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想闻太阳的味道一定要住到楼顶上去吗?抱着白天晒过的被子不是一样也能闻到太阳的味道?如果忘记了收被子,让它晒完了太阳接着晒月亮,那不是还能闻到月亮的味道吗?也许还有星星的味道、风的味道。

      9楼7号,我的新家。
      “天晴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会落满大大的阳台,和桌上的那杯水,这样你就可以喝下一整杯的阳光了。”耳朵替我拉开乳白色的窗帘,对我说。
      喝下一整杯的阳光,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对了,格尺还好吗?”耳朵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下来,问我。
      我对着他的背说:“很好。”
      耳朵点点头,说:“那你好好休息吧。”开门出去。
      格尺是我的朋友,也是耳朵初恋的情人。我不知道格尺是不是还爱着耳朵,可是我知道耳朵还活在这段感情里不能自拔,他不说,可是他的背在泄漏他的秘密。其实没有什么秘密是不会被人知道的,当你身体的全部细胞都在集体背叛你的时候,它们把你的秘密嚷的很大声,会听的人就听得到。耳朵听不到自己身体在泄密,他的耳朵在这个时候失聪。
      把随身衣物整理好,我才细细打量这个房间。
      它留下了太多以前主人的痕迹,这个房间还在为他的离去而悲伤,这样执着的房间很少见了。浴缸里满满一池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房间的眼泪,洗脸池边上放着一块海星形的蓝色透明香皂,用它洗手的时候手上会不会留下海的味道?
      这里有很好的音响,有很多我没有听说过的CD,随手放一张,很动听的女声便婉转悠扬在9楼7号。
      床很大也很软,不规则的彩色竖条纹的床单很漂亮,我躺在上面胡思乱想。有风吹着窗户呜呜地哭,我不知道住进这个伤心的房间对不对,我和它合得来吗?我是一个满脑子问号的小孩,格尺说的,我总是说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那么我到底知道什么呢?
      我告诉格尺,我知道她不快乐。格尺就沉默了。
      我有一点点想念格尺。我想着她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9楼7号已经被沉沉的夜色填满了,我睁大了眼睛,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我床边的地毯上。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我的幻觉,就静静地躺着。也许是我呼吸的声音不对了吧,那个人影向我转过头来,他(她)看了看我,声音很轻地问我:“想喝杯咖啡吗?”
      是个女生。
      我说好啊。
      她站起来走到厨房冲了两杯咖啡,顺便打开了一盏落地灯,桔色的灯光轻柔地铺展在卧室里。
      我坐起身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她的手冰冷冰冷的,可是很软很光滑。
      她坐在阴影里静静地喝着咖啡,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被阴影和齐耳短发遮挡住的脸庞轮廓十分细致。
      咖啡杯温暖了我的手,格尺说过的,男人不如一杯热咖啡。我想格尺一定很寂寞,受过伤,不再相信爱情。
      天快亮的时候她离开了,我就在桔色的灯光里和朦胧的曙光里又睡着了,睡得很安心。
      是格尺的电话把我吵醒的,她在那边很大声地问我:“喂,铅笔,你昨晚睡得好吗?”
      我笑了,格尺的声音里是总有阳光的感觉的,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觉得自己很暖和。我也用很大的声音回答她:“很好呀。床很舒服。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呀,在一个总是下雨下雾悲悲惨惨的城市里。”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雨衣和胶鞋的男人,他每天都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不管外面天气如何,伞里面总是在下着雨。”
      格尺笑了起来:“神经。”过了一会儿,她又迟疑起来,“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我见过这样一个人?哎,很怪很怪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晓得。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的“怪人”存在吧。一个心里有太多眼泪可是哭不出来的人,那就只好让他的雨伞每天流泪了。
      “走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回来呢?”我问。
      “为什么要回来?铅笔,你知道吗?我一开始行走,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也很想行走,走到一个可以找回我的记忆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也许这个问题对于格尺来说根本不成为问题,她哪里都敢走,如果她不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是哪里,那也没关系,一直走下去就是了,最后总会走到那个地方的。因为,地球是圆的嘛。格尺如是说。
      格尺是个很有勇气的女子,我因此而加倍地喜欢她。
      (二)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我的小店“四月”终于在“油菜花开”的一楼开业了,只是占据了边缘的一个小小角落,用彩色小石头拼起来的“四月”两个字嵌在墙上,我很喜欢。
      店里最扎眼的就是那张大床了,耳朵问过我,你又不是卖家俱的,摆张床干嘛?还是那么性感暖昧的红色圆床!
      因为……我喜欢。
      耳朵翻翻眼睛一副要被气死的样子。
      我怎么向他解释呢?我是多么喜欢在床上工作啊,想想看,我盘腿坐在床上,踌躇满志地看着店内左墙一排书、右墙一排CD、后面墙满满的小饰品、还有门边俏立的花束,客人来了我也不用下床,就说:“请随便看。”然后他们就绕着我的床选择他们喜欢的物品,或者还可以拿一本书和我一起坐在床上看,聊天,喝咖啡。
      哦,原谅我,我不是个多么精致的女子,我不懂什么蓝山什么卡布其诺,我只知道雀巢。(脸红)我只是喜欢――天哪,是真的喜欢――捧一杯热咖啡的感觉,温暖,安全。
      格尺说,男人不如一杯热咖啡,理由如下:咖啡随时都可以喝,男人不是随时都会奉召而到;咖啡是温暖热情的,男人会不时和你耍脾气让你伤心;一杯咖啡给你的是它的全部,而男人却要求你的关心你的爱你的全部自己却不舍得付出;咖啡不会说话,男人会,而且会说谎话。
      我没有她那么多理由,我只是单纯的喜欢。
      喜欢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
      这样的问题能把人折磨死,从星爷那里偷师而来屡试不爽。
      话题回到我的床上来,如果没有客人,那我还可以――拥被大睡哇哈哈哈!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冰茶来的那天,我就是正在床上睡觉,做着一个离奇的梦。梦中有一只小小的龙猫一本正经地对我比比划划地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说我不吃八卦,我要吃西瓜。龙猫又说:“古老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我说我真的不爱吃八卦啊,八卦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就听见有人说:“能给我杯水吗?”
      睁开眼睛我就看到了冰茶。她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尖尖的下巴很俏皮可爱,在她的肩膀上长着一株太阳花。她显得有些干渴疲惫。
      我倒了杯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下去立刻显得精神了很多,那株太阳花也鲜亮起来。
      我让她在床上坐下来,她很开心地问我:“你见过龙猫吗?”
      “啊?我刚刚梦见龙猫啊。”我很惊讶。
      冰茶更开心了:“真的啊?那他还好吗?他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来找我?”
      我摇摇头:“没有,它就是在和我讲什么八卦八卦。”
      冰茶很失望,她又问:“能给我杯水吗?”我发现她又显得干渴起来,太阳花也低下了头。又喝下一杯水,冰茶又振作起来:“如果你再看见龙猫,记得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他才回来找我。”
      我说好。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梦到那只只会讲八卦的龙猫。不过冰茶每天都会来要水喝,每天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只是我再也没有梦到龙猫。
      另一个每天都会来的人叫杯子,他长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眼睛里面住着两条小小的金鱼,也是蓝色的,身子细细的。它们有时候游来游去,有时隔着杯子的鼻子互相呆望。左眼里的小鱼要活泼些,常常快速地兜着圈子游,我怀疑它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小狗在追猎自己的尾巴。右眼里的小鱼很安静,游起来的样子也很优雅,有时面对左眼小鱼的注视它还装作看不见,自顾自地甩着尾巴,很骄傲的样子。
      杯子说他的女朋友在另一个城市读书,他说他毕业之后就要去找她,他说她的笑容像夏天最美的阳光,他说他常常给她写信,信里夹着树叶和花瓣……他说得很多,我想是因为这个杯子装得太满了,所以需要倒出来一些吧。
      听杯子的诉说总是让人愉快,他喜欢从架上拿一本书然后坐在床上和我聊天,书也不看,只是在手里哗啦啦地翻着,他的眼睛就害羞地垂下来望着那些洁白的书页。当他的眼帘垂下来的时候,我就看不到那两条小鱼,想必它们是沉下去了,也许最深的地方会有一个通道相连,在那里它们可以游到对方的面前轻轻亲吻。等到杯子抬起眼帘的时候它们再浮上来。
      (三)
      每天晚上那个短发的女孩都还会来,天快亮的时候她会给我冲好一杯咖啡后再走。我从来也没有在白天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她来的时候很安静,有时候我睡不着就会和她聊天。
      她说9楼7号原来住着一个男孩子,在电台做DJ的。她很喜欢听他的节目,经常写信给他,还偷偷配了他家的钥匙,趁他不在的时候进来帮他收拾一下房间,顺便感受一下他的气息。可是,几个月前,男孩参加了一次潜水活动,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难怪这个房间如此哀伤,每个角落都在切切思念着那个男孩。
      洗手池边上的那个蓝色透明香皂被我用光了,我相信它会在我身上留下海的气息。那个短发的女孩也不再来了,她说她要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大海,还有春暖花开的气味。
      对于她的离去我有一些伤感,是啊,我已经油菜花开度过了一个冬季,我的“四月”也已经真的迎来了四月。可是格尺还没有回来,耳朵还是楼顶上弹吉它,冰茶的太阳花依旧满是干渴,而杯子的小鱼……唉。
      有一天我发现杯子左眼的小鱼消失不见了,右眼的小鱼显得悲伤而且烦乱,它躲在眼角一直拼命地摇尾巴,孤独的气泡吐个不停。
      杯子好像倾空了自己,他不再想说话,他再也没有提过那个笑起来像夏天最美的阳光的女朋友。他开始看书,坐在我的圆床上,一本接一本地看,脸上没有笑容。
      后来,左眼里又住进一条小鱼,可是它和右眼的小鱼互不理睬,它们各自游来游去,却从不互相呆望。右眼的小鱼还是很孤独。
      这个四月,一直在下雨。
      我关掉了“四月”,撑着我那冰蓝色的伞出去做一件我拖延了很久没有去做的事,寻找我的记忆。
      走路是理清思绪的好办法,我低着头走很长很长的路,慢慢回忆着我的十九岁,回忆那双很亮很亮的黑眼睛。
      那双黑眼睛在对我笑,很温柔地笑。可是我想不起缘由。
      我在路上碰到一个人,他走路的时候脚离开地面两寸高,他数着自己的影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尘土上,眼泪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一颗一颗的玻璃球。
      我拾起了一颗,那里面有一片碎裂的心,握在手里滚烫滚烫的。那颗眼泪忽然在我的手心里化掉了,那片碎裂的心从我的手心里慢慢渗入我的皮肤,我忽然记起来,曾经有一个人的眼泪也是这样滴在我的手心里,冰冰的。黑眼睛为什么会流泪?
      再拾起一颗,那里面有一颗尖尖的虎牙。黑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也有一颗虎牙,他总是在笑的,那一次他为什么会哭呢?
      第三颗眼泪里有一张纸的碎片,我记得十九岁的时候我写过厚厚的一本日记,我生怕自己忘了这一切,所以每天晚上趴在书桌上用蓝色的墨水写呀写。可是那本日记呢?
      第四颗眼泪里有小小的一朵蝴蝶花,我记得黑眼睛曾经种了一盆蝴蝶花放在我窗前,他说蝴蝶花开的时候我许的愿就能实现。那盆蝴蝶花呢?
      第五颗眼泪里有一块水果糖,我知道那是黑眼睛送给我的那块,在每天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它静静地躺在我的铅笔盒里。然后甜甜的味道一直缠绵在我的舌尖,驱走我的瞌睡虫。
      第六颗眼泪里有孤独的音符,就像黑眼睛坐在栏杆上唱着的歌,他唱着:“哦,女孩,我的女孩,到我的怀里来……”
      第七颗眼泪里有一枚曲别针,那是黑眼睛用它弯成了一颗心的形状,他说把我的心送给你,于是我就把它别在衣领上,好像每天都带着两颗心出门一样。我能听到那颗心怦怦地跳,跳得我的心也乱起来,怦怦怦。
      第八颗眼泪里是一个小药丸,那是黑眼睛要吃的药,他躺在病床上,可是他还是在笑,他说:“铅笔,你不要怕,打针不疼,药也不苦,化疗更无所谓啦,我是铁臂阿童木,很快我就能再骑着单车带你去兜风了。”
      他骗人,第九颗眼泪里是他含着眼泪的黑眼泪,他想笑,可是泪珠一串串地掉下来。他说:“铅笔,你忘记我吧,如果我变成了天使,看到你还在为我伤心,那我的翅膀会被你的泪水打湿害得我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不想我摔成脑震荡吧?”
      看着第十颗眼泪里的半截铅笔,我蹲在地上用冰蓝色的伞挡住自己,用手臂环绕着自己放声大哭。黑眼睛你不知道吗?我是多么听你的话,我烧掉了日记,我丢弃了记忆,我变成了半截的铅笔,我用尽一切力气去忘记你,可是却在别人的眼泪里看到我们的过去。原来要忘记一个人很容易,可是要忘记一段爱情却很难很难。
      我哭啊哭啊,于是有许许多多天使噼哩啪啦地从天上掉下来,他们的翅膀湿答答的,沉重得他们都飞不起来。
      看啊,城市里在下一场天使雨,因为一个女子的眼泪。
      (四)
      有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别哭了,你会害得天国变成一座空城的,天使都因为你摔晕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肩膀上长着太阳花的男人,他弯下腰来看我,那株花也弯下腰来。
      “你是谁啊?”我擦擦眼泪问。
      “我是龙猫啊。”
      哎?龙猫?
      “那你认识冰茶吗?”
      “认识呀。”
      原来冰茶的龙猫和我梦到的龙猫不是同一个啊。
      我站起来,发现天使雨已经停了。“冰茶要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找她?”
      龙猫看看天空,又看看我,他的太阳花也看看天空又看看我。“你告诉冰茶,等她的太阳花不再干渴的时候我就会回去。”
      看着龙猫大步流星地远去,我想我一定要快点找到冰茶,把龙猫的话告诉她。

      冰茶很认真地思索着,她的太阳花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很寂寞的样子。
      我想等冰茶想通了,龙猫就会回来吧。
      我到楼顶去找耳朵,我告诉他我找回了我的记忆。“可是,我不再那么难过了。我不能让天使都从半空里摔下来啊。”
      耳朵微笑了:“你瞧,有时候遗忘可以帮助人们疗伤,可有时候清醒才能让伤口不再疼痛。”
      我摸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有很浅的一道伤痕,我听到胸腔里的心在怦怦地跳。是的,我记得就在那些蝴蝶花开的日子里,我许下了一个愿望,希望把我的心交给黑眼睛,把黑眼睛的心永远留在我身上。我的愿望实现了,黑眼睛的心在我的胸腔里怦怦地跳着,它愉快地唱着:“哦,女孩,我的女孩,到我的怀里来……”
      我想,等到格尺回来,等杯子的左眼小鱼和右眼小鱼慢慢熟悉,这个春天就会变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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