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阿司匹林》林子慕

26、是梦

　　“可是，我不值得。”赵夏晗说，回应着宁墨的目光。
　　“赵夏晗……”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宁墨怔住，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意，“你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宁墨，你别对我那么好，我并不值得。我和你只不过是做了不到一年的同学而已。”
　　赵夏晗缓缓摘下烟灰色围巾，还给了她。

　　宁墨抿紧了嘴，沉默地看着赵夏晗。
　　认识这么久，今天才第一次发现，赵夏晗的瞳孔是很浅的琥珀色，乍然看会觉得里面说不出的空茫，也许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她整个人有一种寂寞虚无的感觉。
　　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一直以来的骄傲，让宁墨没有失去冷静地去追问她。

　　难捱的沉默。
　　过了很久，宁墨终于消化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她第一次试着对别人好，却尝到了拒绝的滋味。

　　“对不起……”

　　“没关系。”

　　苍白对话后，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来填充失意落寞。
　　“是我打扰你了。”宁墨说完这句话，没等那人回答，便离开了书店。
　　赵夏晗看向装着满天星的瓶子，把瓶子里的水倒掉，又拿纸巾将里面的每个角落擦干，重新放回花束。
　　自然晒干比较好，保留得久些，她想着。

　　一两分钟的时间里，赵夏晗坐在原位置上，出神地看着满天星，宛如无言的雕塑。

　　有人推开了软玻璃帘，穿着工作服的外卖骑手提着袋子进来，“是你的外卖吗？”
　　“嗯，”赵夏晗点了点头，随手指着一处，“你放那儿吧。”

　　盖饭盒子搁在柜台的角落里，放了一整天，无人问津。食物发散出的热气聚在塑料盒上，形成了小小的水珠和雾气，变冷后又掉下来。
　　晚上七点半书店打烊后，赵夏晗将食盒带出去，扔在了垃圾箱里。

　　回到四合院的家中，空无一人，小蘑菇没有回来，这里一片冷寂，少了许多生气。
　　简单地做了顿饭，吃了两下便没有继续吃下的胃口。
　　赵夏晗把灯关了，昏暗的房间，只有缓慢进食的声音，她还是一个人把冷掉的饭菜吃完，然后将碗碟收拾干净。
　　在把食物残渣倒入垃圾桶时，突然想吐。格外难受的时候，便会触发到呕吐的生理机制。
　　她捂着嘴，顺着雪白的墙壁缓缓蹲下.身。

　　胃里烧了把火似的灼痛，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沿食道腾地冒了出来，赵夏晗开始往外呕酸水。
　　身体竭力缩成一团，像只濒死的虾，是不可思议的角度。

　　想要抑制身体里那突如其来的痛楚。
　　但现实在无声地嘲弄。
　　后颈露出的椎骨，显出冰冷锋利的线条，她太脆弱了，仅仅是呕吐这样一个动作就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眼泪不期然掉了下来，赵夏晗顾不得擦掉，任凭一颗颗热泪掉落在地板上。
　　胃里清空之后，这才好受一些，她仓皇地拿手背飞快抹去眼泪。尽管知道这里没有人，她还是惴惴地，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她在想自己与宁墨说的话是不是过于无情。
　　明明宁墨是怀着期待的心情系上的围巾，却被自己拒绝了，九个小时过去，她还记得当时宁墨眼里的难过压抑。
　　但她没有办法接受宁墨待自己这般好。

　　如此卑劣的自己，如此卑劣的感情。

　　最难受的那段时间里，即使乐观的赵夏晗也在日复一日的困境中陷入长久的沉默。她毕竟不是出生在温室，从未经受过风雨的花朵。
　　相反的，漫长的一路走来，她满身泥泞，只有残缺的内心。

　　是夜，赵夏晗做了一个梦。
　　梦中回到了高中学校，一班教室外的走廊，她看见宁墨从自己身前走过，心里没来由地陷了下去，隐隐感觉快要失去了什么，怎么也找不回。

　　“宁墨，”她惊惶地叫住了她。
　　宁墨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少女颀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狭长的走廊如无声的河，所有人都朝赵夏晗的方向走去，唯有她一个人逆流而去，不与人同。
　　她无错地看着离去的宁墨，紧紧捏着衣角的手指泛起青白。
　　回到教室，所有同学没有五官，只有贴在面部的一张白纸，上面画着黑色的大叉。她听见细碎的低语声响起，声音不远不近，夹杂着不干净的语句。

　　故作诧异的感叹声。“噫……”
　　“想不到她竟然喜欢女生。”
　　“死同性恋。”
　　“让学校开除了吧，道德败坏。”

　　一直以来徒劳地想要隐藏的秘密，暴露于人前，她木然地站在座位上，四周传来好奇鄙夷的眼神似凌迟。
　　浑身冰冷，像是堕入了冰窖。

　　去年的今日，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冷。
　　学校附近小吃街上的一家关东煮生意红火，是许多人的夜宵最爱，一下晚自习，陈沁沁便拉着赵夏晗的手往摊点那儿跑，到达的时候，外面已围了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
　　“赵夏晗快来，”陈沁沁挥手。
　　等了三四分钟，终于轮到了她们，陈沁沁刷刷要了两大份，从包围的人群里挤出来。

　　外面摆的桌边都坐满了人，没有空位，两人就站着吃，
　　偶尔一两个班上的同学经过，赵夏晗和她们打了招呼。
　　陈沁沁看着手中的两份：“一份放了香菜小米辣，一份少辣，你要哪个？”
　　“少辣的。”赵夏晗回到。
　　“嗯。”

　　陈沁沁拿着自己的那份，夹起一个鱼丸，两下吃完后，眯了眯眼，感叹了句“这才是人生啊。”
　　赵夏晗笑了下，没有说话。
　　陈沁沁看她一言不发，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在想什么？”
　　赵夏晗听到她的话后，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道：“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陈沁沁想了下，答道：“大概就是时刻想着他，想见他，见到的时候心里的小鹿乱撞，和他待在一起会很开心。”
　　“咦，”说罢，陈沁沁看向赵夏晗，上下打量了番，愉快地勾起了嘴角。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了，是班上的谁，还是其他班的？从实招来。”

　　赵夏晗道：“我的喜欢好像跟一般人不一样。”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一样，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啊，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带人堵他校门口，堵到他同意为止。”
　　赵夏晗笑了笑没说话。

　　没过多久吃完了关东煮，感觉身上也热乎起来，陈沁沁和她闲聊了些话，就到了告别的时候。
　　赵夏晗回到家后，看了会儿电视，就去洗漱。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回想着陈沁沁说的话。
　　“大概就是时刻想着他，想见他，见到的时候心里的小鹿乱撞，和他待在一起会很开心。”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一样。”

　　这份真的喜欢与一般人一样吗？

　　可她喜欢的人是女生。

　　左右睡不着，赵夏晗摸到床边的手机，打开搜索APP，在搜索栏输入几个字。
　　一秒后关联词的首排显出一行字。
　　她看着那行字，一阵怔然，手机什么时候掉在床上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满脸的泪水。

　　屏幕发出幽幽的白光，上面宋体字显示着：“喜欢同性是病吗？”

　　直到电梯门开，沉闷的滑动声响起，宁墨才发觉自己神游了这么久
　　草草地换了鞋，她感到自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很累，需要躺一会儿，就那么躺着，什么也不想。
　　书包随意地丢在椅子上，她如同发条坏了的木偶人般，倒在床上，右手臂挡在眼前，说不清是逃避是防御的姿势。
　　忘记下午的课和晚自习是怎么上过来的，听课，收拾书包，走路，回家……长期以来的自制力让她即使心里十分难过，表面上仍不显山露水。

　　头隐隐作痛，模糊的痛感中宁墨睡了过去。醒来时看到外面的天黑透了，失神地以为是十一点左右，手机上显示十点零三分。

　　十点零三分，宁墨小声念着这个数字，喃喃自语。
　　“十点零三分。”
　　“十点零三分。”
　　忽然觉得有些神经质。
　　她轻笑了下，那笑声里却含着几分悲凉意味。

　　可能是前天淋雨过后的感冒还没有痊愈，加上心情失落，疼感愈发剧烈。
　　是家族遗传性的头疼，宁靖也有。
　　疼起来的时候出现了幻听，大脑里似乎有个录音机，在不断放着赵夏晗说的话，怪自己的记忆力太好，赵夏晗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可是，我不值得。”
　　“只不过是做了不到一年的同学而已。”

　　只不过，一年，而已。
　　那她记挂的三年又算什么。
　　自作多情，雏鸟情结……真是嘲讽啊。

　　眼角有些湿润，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自己。
　　额前的头发被打湿，水珠顺着面孔流下来，她知道自己很难过，而这难过不知会持续多久。

　　钝钝的疼顺着神经末梢传来，无数块巨石压着本就脆弱的神经，宁墨将掌心用力摁在额头上，做着无用的缓解。
　　打开书桌底下的柜子，取出里面的药箱，小格子外被赵夏晗用各色的标签纸分门别类地备注。
　　感冒药是浅绿色，止痛药是粉红色，胃药是橙色，还有的是酒精棉签创可贴等一些家庭常备的医药用品。

　　她打开粉红色的小格，里面是小瓶的阿司匹林，倒出一粒，和着冷水囫囵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