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齐光星云

12、看不清

　　门外响起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应该是其他客人吃好饭之后跟钟叔寒暄的声音吧。钟叔爽朗的笑声透过木门钻进房间，显得我和商阳之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商阳。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手上做的事情依然有条不紊。但我还是从他的样子里看出了失控。
　　有些事情发生之后，就注定回不去了。
　　六年后的商阳，终于还是没能猜出我想要什么。
　　钟叔进来了。
　　看到我和商阳此刻的状态，站在门口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是？"钟叔走上前来对商阳说，'你小子又把事情搞砸了？"
　　商阳没说话。
　　余光种，商阳一米八几西装革履的大个子站在钟叔面前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高中生。
　　"出去出去！"钟叔把商阳往外推。
　　"钟叔，你......"商阳语气里有些慌。
　　我这才抬头看过去，商阳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又迅速把头转了回来。
　　"我让你出去！快点！"钟叔这次直接把它推出门外。
　　门关上之后，钟叔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小飞是吧？"钟叔给自己面前的酒盅倒上酒，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方飞。"我回答。
　　"先吃饭吧，商阳那小子错再大，钟叔的饭没错对不对？"钟叔忘我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烤鱼，"民以食为天，不能跟吃的过不去。来。"
　　我拿起面前的筷子，道了声谢。
　　"忙了一晚上，我肚子也快饿扁喽！"钟叔也吃了起来。
　　"我啊，在商家待了大半辈子，跟商老头子也算是老交情了。小阳毕业那一年，我查出来心脏不太好，老商也是担心我身体不行，不让做管家了。他当时呢，念在我年纪大，又没个老伴，想让我住下。你说我跟人家关系再好，毕竟也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住在他们家不合适，所以就搬出来了。吃啊，别停筷子。"
　　钟叔一边吃，一边跟我随口聊天，还不忘催促我吃饭："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喜欢按时吃饭，弄坏了身体，又要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送给医院，图什么你说？"
　　算算时间，钟叔从商家搬出来的时候，应该正好是我跟商阳分手之后没多久。他应该也知道我和商阳的事情。
　　"钟叔，您是多大到的商家？"我问了一句。
　　"多大？"钟叔想了想，"还真记不清了，也就是二十多岁吧。当时我在一家酒店后厨帮忙，老商相中了我做的菜，没过多久就把我弄他们家去了。这个老商啊，人很好，就一个毛病，专断得狠。商太太也是，这俩人整天可没少吵了架。我这搬出来，耳根子也清净不少哈哈哈哈哈！"
　　"这些事情，那小子从来没跟你提过吧？"
　　我摇摇头。
　　关于商阳家里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小阳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跟其他小孩不一样。"钟叔把话题引到了商阳的身上，"你别看他性子沉，做事看起来是稳稳当当的，其实很多时候自己心里也是没谱，总怕把事情搞砸了。"
　　"我记得他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搞过一个什么答题比赛。他被班级里选上去参加比赛，担心自己拿不到第一名，整整一个星期都闷在自己房间里背那些题目。后来我就问他，为什么非要得第一名啊？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最喜欢的那个老师跟他说了一句：商阳一定可以拿第一名的！哈哈哈哈哈，你说这小子可不可爱！"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想想商阳一脸严肃地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有点不太像我认识的他。
　　"后来长大了，也会往自己心里藏事儿了，很多事情他也不会主动说出来。但是这小子打心底里，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你们两个的事情，当时真的是闹得整个商家好久不得安宁。"钟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钟叔终于提到这件事，我也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小阳当是被他妈找人扛回了家，收了所有能和外界联系的设备 ，在房间里关了好几天。我当时也劝他爸妈，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用这种武力去解决问题，到最后肯定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但是他们仨当是都在气头上，一点就着，我这个老头子的话他们也听不进去。
　　"后来商阳自己从房间里撬开了窗户，从三楼就敢直接往下跳啊！我当时正好去院子里关灯，好嘛，这孩子直接跳到我跟前来，差点给我吓晕过去。
　　我有点震惊商阳竟然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来。
　　"那后来呢？商阳他......当时没来找我。"
　　"嗐，他找不了你。我当时让他赶紧跑，结果小区的保安正好在外面巡逻，看到我们两个之后用手电一照，跑来给我们打招呼。就这么一耽误，被他妈发现了，又让家里的保镖给抓回去了。"
　　"啊？这也太......"
　　"不可思议是不是？别说你了，商阳他爸妈都不敢相信自己儿子能做出这种事来。"钟叔摆摆手说。
　　这些事情全都是我意料之外的，可能当时除了在商家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那后来呢？商阳后来给我打过电话。"
　　"你说要跟你分手那次？"钟叔说得比较直接，"那是被逼的。商阳他妈给了他两条路，一是让商阳跟你断了，二是让他跟家里断了，否则她就要死给商阳看。"
　　听钟叔说到这里，我差不多也能理解当年商阳做的决定了。只要商阳的选择不合他们的意，他妈妈就肯定还会继续闹。
　　我轻笑了一声，说："阿姨这是笃定了商阳会选择后者啊。"
　　"没错，其实如果只是跟家里断了，商阳也不是做不出来。"钟叔继续说，"但是这句话里可不只是这一层意思。"
　　"怎么说？"
　　"如果商阳真的跟家里人断了关系，以我对老商和商太太的了解，他们后面肯定会做出很多事情，逼商阳反悔。老商毕竟是个商人，手段毒辣得狠。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他有的是方法让你们两个人活不下去。
　　"所以说，商阳是聪明的。他当时为了能让你不受到太多牵连，这是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这些......他都没跟我说过。就算他那个时候没办法告诉我，现在也可以......"
　　"你觉得以商阳的性格，他会告诉你这些吗？退一万步讲，孩子，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也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吧？"
　　钟叔说的没错，如果今天告诉我这些的是商阳的话，我肯定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理解这些事情。况且商阳这个闷葫芦，把这些事情烂到棺材里也不会告诉我。
　　"所以啊，这些事情还是得我这个没人敢惹的老头子来干啊！"
　　"你回去之后啊，也别想太多，钟叔知道你们都不好过。大家都是人，又不是神仙，总有犯错的时候对不对？况且小阳在这件事情上，也真的是身不由己。你多少也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钟叔又苦口婆心地跟我讲了半天，看着我吃完最后一口饭才让我离开。
　　"还有哈，"钟叔拍拍我的胳膊，"太瘦了，一定要好好吃饭！"
　　钟叔拉着我，一路送到了门口，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墙根正在罚站的商阳。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活......
　　确实有点可怜......
　　钟叔把我推给商阳，然后冲我们摆摆手："走吧走吧，下次再来钟叔这里吃饭！"
　　和钟叔道别之后，我们就往巷子外走。
　　小巷年久失修，地上的石块凹凸不平，除了钟叔家门口的那盏灯，其余的灯光昏暗到几乎没有。
　　我跟在商阳身后，盯着脚下他走过的地方，一步步踩了上去。商阳闷声不语地走，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我还是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
　　"商阳。"
　　我叫住他。
　　商阳停下脚步，转身在黑漆漆的夜里看向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又变成了我刚刚认识的那个样子。
　　我朝他伸出手。
　　"太黑了，我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