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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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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烟雨江南。如丝的细雨飘飘洒洒,连绵不绝已有几日了。每逢此时节,众人闲来无事,多会聚在酒楼茶馆,喝茶听曲,谈天说地以作消遣。其中人们最常去的,是城中一家名唤“锦绣楼”的茶楼,此店靠精致可口的点心,清香怡人的茶水,伶牙俐齿的说书先生立足于姑苏城,生意十分红火。
这日,肖蜜刚迈进锦绣楼的大门,就听得店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说书的白胡子老头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正用他那与瘦小外表极为不符的大嗓门中气十足地说着什么。
“姑娘,还是糖年糕定胜糕各半斤带走?”店里相熟的小二瞧见了肖蜜,擦着汗小跑过来,笑眯眯地招呼着:“今天人多,连条多余的板凳都没啦,要不,您和周公子挤挤?”小二口中的周公子,姓周名望仙,是江南第一富商周家的儿子,被已经对金钱失去兴趣的父辈寄予了更高层次的期望:飞升成仙,享长生大道。奈何儿子在修道上毫无天分,还“不幸”地继承了周家的经商头脑,一度令周父失望不已。肖蜜与这位周公子相识于总角,至今已有十年的情谊了。
说着话,坐在前排身穿大红锦袍的周望仙好似背后长了眼,回头看见肖蜜,整个人立马带着一种颇为反常的高昂情绪向她冲了过来,“哎!甘饴!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 ...说起这位有情仙君,她除了是青城派的弟子,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神秘身份!!”
猛然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肖蜜周望仙停下话头,向说书老头看去。
“我知道!她还是个公主!”底下一个汉子兴奋地接话。然而这个答案只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轻呼,原因无他,只因这事还算不上是皇家秘闻,但凡上点年纪,记性好的,都记得在大周初年,皇室将一位尚不足月的公主,以修仙问道为由送去了青城派。当朝国姓为“路”,昨天成功渡劫的仙君姓路名情,号有情仙君,其中关系自然一目了然。
“不错!”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略微拔高声音压住了众人的议论,“只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有谁知道,这位仙君,为何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青城派?” 见底下交头接耳声停止,大家都朝自己望过来,说书先生满意地环视场内一圈,吊足了胃口,接着才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得意一笑,声调陡然变得又尖又利:“因为她是个百年难遇的天煞孤星,对皇朝国运有大妨呐!!!”
接过小二递上的点心包,肖蜜冷眼看着人群如沸水泼进油锅,夸张地一惊一乍着。周望仙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见状啧啧感叹:
“修行十几载,一朝渡劫成功,晋身半神成为仙门百家三仙君之一,这是何等程度的惊才绝艳,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啊?”
肖蜜不语,只听又有人嚷嚷起来:“老儿所言不差!我曾听在京城为官的舅父说过此事!要我说啊,对国运有损的祸害,何必送往仙门受教,不如趁早...” 大腹便便的胖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举起短粗的胖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哎,何至于此。”旁边摇着扇子的竹竿瘦子接茬道:“我听说,她娘亲当年可是个艳名远播的大美人,有母如此,女儿必然不差,杀了岂不可惜?再说了,哪怕是个煞星,只要美人在怀,你会不乐意?”
说罢胖瘦二人相视哈哈大笑,露出了默契十足的猥琐笑脸。
关于路情,肖蜜了解的并不比在座的人多多少,但追寻大道的艰难曲折,修炼功法的夜以继日,同为修士的自己如何能不感同身受?此时,耳听旁人无视其成就,反就她的身世妄自议论,甚至横加羞辱,一股莫名的怒火忽得蹿上心头,正待上前,袖子却被一旁的周望仙扯住了,他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但仍向肖蜜摇了摇头,“别冲动,修士对凡人动手有损道心。”
肖蜜脚尖一动,刚转了个方向,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参与进来:
“依在下看,身为女子,就该安守本分,以侍奉夫君诞育后代为己任,修甚么仙,问甚么道,试问这赫然天道岂容污浊女子玷污...啊!哎唷——”书生没防备,茶杯猝然炸裂的声音吓得他失声喊叫起来。紧接着,不管是人们端在手里还是放在桌上的杯盏,都在众目睽睽下齐齐迸裂!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胡乱溅开,四下登时一片混乱。众人顾不得再高谈阔论,纷纷推搡着落荒而逃。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停了。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泛着柔润的水光,道旁的垂柳舒展着嫩绿丝绦,春的气息为之一新。茶楼里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步伐欢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周望仙一路小跑才能赶得上她:“哎,我说,你胆子太大了吧?不怕你师父知道了责罚你?”
“不会。”肖蜜放慢脚步,不以为意地回头一笑“师父要是在,出手比我还狠呢。”
“...”周望仙无语,默默挑起了大拇指,小声嘀咕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两人并排走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一振,拍了肖糖一把,声音里透出难掩的兴奋。“对了!我那会是想问你,一个月后的仙道大会你去不去?”
肖蜜一听这事,立刻就明白周望仙为何会如此兴奋了。仙道大会是仙门百家每五年一次的盛会,过往数届皆由四大仙门之一的剑宗操办。但在今年年初,剑宗宗主岱宗仙君忽然无故失踪,导致门派大乱,内部忙于安顿整肃整日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心旁用。后来经过众门派商议,最终决定了由蜀中青城派来承接此次盛会。
“我当然要去了!倒是你,对修仙问道之事毫无兴趣,平常的修行都是敷衍你爹,这次你去干嘛?”肖蜜嘴上消遣着周望仙,心里却想到了路情。
这位昨天刚刚渡劫成功,还新鲜热乎着的女仙君出身青城派,这简直就是给令人无法抗拒的仙道大会又添了一条非去不可的理由,也不晓得有情仙君是何等模样,自己能在她手下过几招。想着想着,肖蜜的兴致在不知不觉中高昂起来,太过入神以致自动屏蔽了周望仙一路在耳边念叨的生意经,直到湖边分别,大红锦袍只能远远望见个残影时,一句“...说定了~”的余音才飘进肖蜜的耳中。
推开小院虚掩的木门扉,幽静雅致的屋舍庭院映入眼帘,院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张躺椅,肖蜜的师父肖然大剌剌躺在上头,和往常一样,正在“读书”。看到这一幕,肖蜜忽然想起周望仙说的那句“名师出高徒”,此刻想来,他话中真正的含义恐怕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才回来?”肖然听见动静,移开了盖在脸上的书,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瞥向纸包,“我的点心都凉了。”
“先喝点水吧。”肖蜜扶着他坐起身,从石桌上取下茶壶倒了一杯,“成天吃这些甜物,你都吃不腻吗?”
“怎会,我最喜欢甜了,不然也不会选蜜甘饴几个字给你做名字了。”肖然轻轻一笑,眼波微漾,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眼角带着一抹消散不褪的血红,配着青衣绿衫,好似误入人间芳菲的谪仙人,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话。
和周望仙分别后,肖蜜内心向往蜀中的激动心情随着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她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见到肖然,她才知道自己这是舍不得师父,不放心留他一人在家。可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对熟悉的玩笑,肖蜜头一次显得心不在焉。
“仙道大会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一阵沉默后,肖然开口问道。
见肖蜜猛地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肖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知道你很想去。正好,我也有事要你去办。”
会是什么事呢?肖蜜既意外,又无端觉得在情理之中。十九年来,师父双腿残疾,几乎没有离开过院子,但同时他身负绝学,精通百家功法。昨天说起渡劫一事,师父说如果没发生一些事,那么他大概也会在路情这个年纪渡劫。如此实力却甘愿隐居,怎么看都像是有大隐情。
“此番去蜀中,除了试身手开眼界之外,为师还有一件要事托付于你。”肖然像是窥破了肖蜜的心思,嘴角噙着一抹轻笑,颇为神秘地示意徒儿附耳上前。肖蜜的心狂跳起来,终于到这一刻了!是时候把他的过往对自己和盘托出了,那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肖蜜凑上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此事至关重要,你定要小心谨慎。在仙道大会结束后...给为师...将青城派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带回来...”
... ...
肖蜜...你一定要忍住!!!十九年了,面对肖然的捉弄要学会坦然面对,不能生气,不能翻脸,否则你就输了!内心波澜万丈的肖蜜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异色,她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冷淡地反问道:“哦,是吗?不拘男女?”
“那是自然。”肖然以手支颐,一边欣赏着徒儿精彩纷呈的脸色,一边配合地点着头:“真正的美不分男女,真正的爱亦是...”
“肖然!”肖蜜腾得站了起来,忍无可忍地瞪着不知所云的男人,“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带着春日特有的暖煦,夕阳罩住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余晖温柔地揽住女孩起伏不断的肩膀,状似安抚。肖然微微仰起头,看着春风拂起她的几缕发丝飞起又落下,一掠而去的样子像极了这匆匆逝去的十九载光阴。明明在不久前,自己还可以和她平视...
肖然垂下眼,长睫眨动了几下,飞快地掩藏起内心晦涩的复杂情绪。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注视着肖蜜,轻柔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小蜜儿~到师父这来。”
不舍的酸涩一直在肖蜜胸口翻腾,害得她险些落泪。听到肖然又用哄小孩的语气哄自己,她的心内一边不满一边乖乖在师父面前蹲下,伏在了他的膝上。
“不过出一次远门而已,至于如此嘛?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在江湖上混迹了三四年啦。”感觉到肖然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肖蜜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暂时不想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你由武入道,修为已近渡劫期,离家在外师父并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是外界险恶,世情并非全靠实力说话,你须得小心谨慎...”
肖然的声音低沉柔和,絮絮叮嘱萦绕在耳畔,抚平了肖蜜一颗不安不舍的心,逐渐松弛下来的神经带来了阵阵睡意,之后的话她没怎么听清,唯一记住的,是从小到大肖然对她说过无数遍的:
“做人切勿自苦,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你能悦己甜人。”
“甜谁去?”
“自然是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