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客栈》执此浮生

43、第四十三章，云海篇?恨人恨己

　　何为仇恨呢？
　　杀父杀母是仇，夺妻夺子也是仇；断人财路是仇，阻人仕途也是仇。这世上，口舌之争可能是仇，柴米油盐也可能结仇。有些仇怨涉及生死，辨无可辩；可有些仇怨甚至来得毫无缘由。
　　年幼的垣旭从说书人的话本里听惯了恩怨情仇，也听惯了是非对错，他以为自己懂，到头来，他却什么都不懂！
　　什么是仇恨？是心里的不甘，还是心底的怨愤？
　　曾经的垣旭向往说书人口中绚丽多彩的人间，向往恩怨分明的人世，所以他来了。独身一人，身无分文的来到不渡。无人知他身份，也无人知他来历。
　　悠悠千载，他热忱、他助人，他做一切他喜欢又觉得该做的事。他收获了他人的感激，当然，也有了自己的不开心；可，他独独没有怨恨！
　　垣旭曾以为自己是有过恨的，譬如说恨木榣，又譬如说恨害了孙大娘的幕后之人。可现今垣旭明白了，那不是恨，那顶多只能算作不甘和愤怒！
　　真正的恨是什么样的？
　　是自心底自骨髓燃起的熊熊大火，烧的整个人都似是要成为灰烬，可却又全身冰冷！
　　你血液里流淌的再不是温暖的，而是冰刀一样的恨意！那恨意充斥在你身体的角角落落，你的每个呼吸都会疼痛，却又不知这疼痛的来源。
　　那铺天盖地的无处排遣的痛楚，叫你只想毁天灭地，却又浇不灭你心中熊熊燃烧的大火！
　　在离开不渡以前，垣旭一直以为自己懂仇恨懂是非善恶，也欣喜自己有着人类的七情六欲；可现在他真当懂了，他却宁愿自己一生都不会也不曾懂！
　　苍凌！垣旭心中缓缓地念，一字一句似乎都带了血！
　　垣旭年少失母，唯一的父亲还是不苟言笑的一族之长，他的身边除了课业就是课业，除了师长还是师长。似乎他生来就背负了比别人多了许多的责任，似乎他生来便不被人喜欢。
　　苍凌是谁？苍凌只不过是垣旭身边的师长之一，可苍凌对于垣旭来说，同他人一样，却又同其他人不一样。
　　苍凌见惯了杀戮也见惯了征伐，鲜血和征战似乎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冰冷的人，没有感情也没有温暖。这样的人，向来都是垣旭不喜的，也是他不愿有所交集的。
　　可，大抵越是冰冷的人，就越是有一颗柔软的心。
　　垣旭还记得幼时第一次见苍凌的情景，他浑身的煞气遮天蔽日，吓的垣旭躲在自己敬重的父亲身后瑟瑟发抖。
　　可，就是这样的人，初见的第一面，冷着脸给了垣旭一颗糖。那硬硬的带了点奶味的糖，是垣旭此生收到的第一颗糖！
　　垣旭的父亲或许不是一位合格的好父亲，可他却给了垣旭所有他能给到的东西。而垣旭唯一庆幸的便是，他的父亲把苍凌送来了自己的身旁！
　　也就是这样一个甚少说话不会笑的人，在垣旭之后漫长的时光里陪着他偷偷下界听书喝茶，陪着他逃避课业满山奔跑，也陪着他受苦受罚。
　　苍凌于垣旭而言，似兄似友，亦师亦长。除却自己的父亲，垣旭最怕和最不怕的都是苍凌！
　　苍凌曾说他是垣旭的下属，保护他是他的责任和使命，誓死效忠亦是他的荣耀。可那时的垣旭也不过就是笑笑，苍凌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排斥少族长的身份。似乎，只要有这个身份在，他就不配得到自己想要的亲人和朋友。越是有这个身份，苍凌就永远会记挂着他的职责照顾他保护他。
　　垣旭想要的从不是忠心耿耿的下属！
　　于是，他逃了，瞒着所有人，包括自幼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苍凌！
　　垣旭想去体会人间的恩怨情仇，想去体会人界的温暖和爱。妖界虽秀美，妖族之人虽长寿，可除却冷冰冰的人和物，于垣旭而言，那里空无一物！
　　可现今……
　　“苍凌，苍凌！不要啊！你醒醒！你醒醒！”
　　现在，垣旭最为后悔的便是逃避自己该有的责任，以至于，害了自己最亲的人！
　　人，终归是要学着成长，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少族长，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垣旭看着眼前嬉笑的人，口间溢满血腥，就连指尖都轻轻的颤着。他，从没觉得这样恨过！
　　“一别经年，少族长也是长大了啊，这眼睛，还真是漂亮！你瞧瞧，原本最是天真热血的一个人，现在也学会仇恨了！啧啧，孩子终于长大了，大伯要是知道该是多开心啊！”
　　说话的那人面上带着嘲讽，满脸的得意藏也藏不住。
　　妖族之人，化形皆貌美，此人也是。只是，即便他的相貌再俊美，也平白的让人感到狰狞生出厌恶来。
　　所谓相由心生，便是如此！再精美的容貌，也藏不住丑陋的灵魂！
　　“垣衡，多年未变，你怎么比之前还丑了？看来二叔教导你多年，仍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呢！”
　　有的时候，人恨极了反倒是会冷静。垣旭现今恨极了这人，可，这一刻，他越是恨，就越是冷静。以前浑浑噩噩的脑筋，竟从没有过的清醒。
　　垣旭闭了闭眼，放下浑身是血的苍凌，抬着步子走向垣衡。
　　“嗤，看来你不仅是没有长进，现在还越发的不如了！”垣旭扫了一眼人群里的某个人，意有所指，满目的不屑都要戳破天际！
　　他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去：“走吧，你不就是要我回去吗，回家的路我认得，就不必你带路了！”
　　垣衡被垣旭不屑的眼神气得发抖，但看了看人群里的那人，倒也不敢乱说话，只是封了垣旭的修为，狠狠地推了垣旭几下。
　　恶犬不吠，吠不恶犬，不外如是！
　　人群里的人倒是笑了笑，像是对猜出自己身份的垣旭十分满意。那人缓步走上前，不住的打量着眼里满是恨意，却不愿说话的垣旭。
　　“你的那个护卫死了，你就不想报仇？”
　　垣旭闭上眼睛不愿接话，那人倒也不恼，只是接着问：“听说，你已经许久没有回族里了，离家这么多年，你就不想你的父亲？我可听说，你的父亲已是……啧啧，自己万分疼爱的儿子，竟丝毫不愿探望病重的自己，也是凄惨！”
　　垣旭握紧拳头！他之前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可，现今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长大，从来都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大人，向来都是不动声色，即便咽下所有苦楚，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真正的长大，是学会自己坚强！是再苦再难依然可以微笑！大人的世界，从没有哭泣和软弱！
　　“啧啧，你还真是个无情的人呢！自幼陪你长大的人死了，你哭过也就算了。自己的父亲病重，你连一点表示都没有。你们族里的人还赞你为族中的希望，啧啧，希望？我怕他们见了会绝望吧！”
　　垣旭脑袋里突然就浮现一句话，“伤人的从来不是刀子”，他已记不得这是从哪里看到或听到了，可，这句话用在现在再合适不过！
　　垣旭睁开了他那双仇恨至深的眼，眼睛里的红血丝，丝丝纠缠，布满了整个眼珠。
　　那人就听他一字一句道：“希望向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不像有些人，已经腐烂到泥土里，即便是想找个人当做希望，他人也吝啬的看他一眼！”
　　看到那人眼里的诧异，垣旭又道：“哦对了，我在人界混迹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或是事，想知道什么人最可悲吗？那就是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却还自欺欺人的怨恨所有人！认不清现实，找不到自己，多可悲！”
　　“其实这种人有什么好恨的呢？无能的是自己，护不住想护的人也只能怪自己能力有限。把怨仇记在他人头上，嗤，平白让人看不起！”
　　“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毕竟，现在你连自己还算不算是个人都不知道！呵呵！”
　　那人：“.…..”
　　那人：“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你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垣旭瞥了那人一眼：“所谓牙尖嘴利，也不过就是对人不对事罢了！倒是阁下，割裂神魂想必很痛吧？忍常人不能忍，阁下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