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灿烂而盛大》无尽夏Y

4、左边

　　博雅中学到初三才上夜自习，在此之前同学们见面大都在白天，作为一个尚未解锁的新版图，夜自习也曾是大家殷殷期盼的向往之地。

　　好不容易等来了初三，暑假一返校初三的学生就搬到了“初三专用”教学楼——离校门口最近的两栋面对面的二层小楼，两栋楼隔着大大的长条广场，中间由绿化带隔出一条路从大门直通到综合楼——每周一升国旗的地方。

　　小孩对高年级似乎有种天生的崇拜，连同他们的一切都不自觉仰望起来，校门口的教学楼和夜自习都因此带上了阶层特权的魅力。

　　对十四五岁的学生来说，夜自习最大的好处就是爸妈会多发点零用钱，能在校门口吃晚饭，不用一放学就赶着回家，还能在夜自习结束后跟朋友们成群结队地走夜路。

　　总之，获得这个年纪难得的财富和自由。

　　放学后要回家，天黑前要回家，爸妈总是这样要求着安晴。有时候放学和同学玩一会儿，或是回家晚了，她都会提心吊胆地，玩。

　　一边放纵地玩乐，一边清醒地焦虑，每次一料到回家要晚，脑海里母亲大人威严的脸色就会自动浮现。而此时的安晴虽然意识已经在公堂上跪好了，但当下还是要选择，管他的，先玩吧。

　　安晴为此没少挨骂，连检讨都写了，贴在家里示众。但就是，下次还敢。久而久之，只要不是太晚，爸妈都不会说什么。

　　她总是在限制的墙外默默地敲门，好找到一点空间安放一个随心而动的世界。

　　夜自习刚上了没几天，大家的新鲜劲还没下来，又不知从哪传出，有位初三的女同学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抓了，这种流言如同顺风的火势，很快就传遍了全校。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安晴如蒙大赦，终于不用再强打精神，和千斤重的眼皮抗争。刚趴到桌子上准备美美补觉，梦阳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安安，安安，快先起来，你知道吗？”
　　安晴艰难地转了个头，露出半边眼睛，问“知道什么？”

　　梦阳兴奋地瞪圆了眼，用极惊讶的语气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安晴又合上眼，重复着听到的话。
　　“呀，快先别睡了，大新闻！昨晚放学的时候”，梦阳把声音放得越来越低，“我们这一级有个女生被人抓了”。

　　“嗯？哪听说的？”
　　“路上碰到我一个小学同学说的，被抓的那个女生就是她们班的，今天都没来上课。”
　　“真的假的？”
　　“真的啊！这哪能有假，都有警察来调查了。学校有意压着，不让声张。”
　　“为什么抓她？”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梦阳看看左右，用手挡着嘴巴，在安晴耳边小声地说，“听说索志安喜欢那个女生”。

　　“索志安？和他有什么关系？”
　　梦阳立马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小点声”，又突然想起什么，“但话说回来索志安今天也没来上课啊，你说会不会……”
　　“会什么会，别乱猜，他不来上课很正常啊。”安晴已被她聊得困意全无。
　　“也是。”

　　上课铃响起，两人也住了声。这节正好是英语课，临下课时老韩在班里说，“晚上走夜路不安全，咱们班女生放学尽量和咱班男生一起走，也不要偷懒走小路，都走有灯的大路。听到没？”

　　“听——到——了。”

　　梦阳和安晴递了一个眼色，你看，肯定是真的，不然老师也不会说这个。

　　除此之外，同学们也很快从老师的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男生、女生、一起走。

　　一句话让老韩在学生心中的形象瞬间绕上了光带，少年敏锐的神经立刻捕捉到这句话解除了什么禁锢。

　　做贼心虚的青春期总是要莫名遵守一些男女之大防，扭捏似乎成为一种天然的属性。
　　男孩女孩走在路上，大家的脑袋里，尤其是严防死守的大人脑袋里，只能浮现一种可能——ta们早恋了。

　　老韩的话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放学路上两人成双的身影好像顺理成章了些。

　　这晚夜自习的最后一个课间，安晴站在走廊上，胳膊撑着栏杆出神。林皓走过去，老套地拍了她的左肩，然后在右侧站定。

　　怎料一转头，两人目光直直遇上，安晴仰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把戏被戳穿，林皓呼吸一顿，也笑着问起“晚上送你回家吧？”
　　“好啊”，安晴笑着回答。
　　“那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好。”

　　上课铃响起，简单地结束了这场蓄谋已久的邀约。

　　放学后，同学们一涌而出，北方九月份的夏夜几乎散去了热浪，有习习凉风吹过，让人心情很好。

　　安晴还没走出校门就看到林皓，流动的人群里，他静立在对岸，一只手悠闲地插在口袋里，已然高高的个子甚是显眼。

　　看到安晴，他稍稍站直了身子，向这边挥着手，确定她看过来后嘴角也轻轻扬起。

　　博雅高中在镇子的大北边，绝大部分同学回家的方向都是出门左转，浩浩荡荡的人群自北向南，骑车的同学穿行而过，三五成群在路上说说笑笑。浓重的夜色下，男男女女走在一起，ta们并排的身影并不突兀，但有同学打招呼时，安晴总觉得怪怪的。

　　“你家在哪？”林皓率先打破了沉默。
　　“往前直走，一直走，到向阳二街的十字口，再右拐走一小段就到了。”安晴一边说着，手指一边配合着方向，说完又把手放回了口袋。

　　“哦，上次老师找你说什么了？”
　　“嗯？哪次？”
　　“调座位之前那次。”
　　“啊～那次啊”，安晴转头看着林皓，换了副凝重的表情说，“被批评了。”

　　看她这么老实乖巧地回答，林皓话到嘴边也没法不温柔起来，有点哄小孩的意思，“批评你什么了？”

　　“批评我上课总和你聊天。”安晴也不遮掩，有意给他出难题，静等他的下文。

　　林皓一听果然和自己有关，心里既抱歉，又……隐隐乐了一下。皱一皱眉，语气却还不太正经地说，“我们上课总聊天吗？我怎么没觉得。”

　　“是啊”，安晴顺着他的话意，“要说聊天你还是和右同桌聊的比较多啊”，偷瞄了眼他的反应继续说，“老师原话是，‘据其他老师和同学反应，我和你上课总说话，不专心听讲’，你说，ta们是不是传错人了？”

　　林皓笑了笑，绕到她的左边，“那你没解释吗？
　　“我解释得清嘛，解释了不得再把我骂一顿。”
　　“好吧”，林皓只能妥协得点点头，然后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地说，“那只能多聊聊天了，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安晴大脑神情统一呆滞，他在说什么啊？怎么一时竟找不出漏洞。但逻辑是这么理的吗？既然批评都挨了，就算是错误，也得犯了，不然就亏了。
　　其实没什么关系，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对安晴来说也不陌生，在办公室罚站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老韩开家长会的时候都跟安晴妈妈说，“安晴这个小姑娘心态好，每次批评她都低头笑笑不说话”
　　安晴心想，不笑还能怎么，哭吗？那多掉面子。

　　“得了吧，又不坐一起了，老师也找不上我，你爱和谁聊和谁聊。”
　　“一般在电视剧里，这话就算是吃醋了吧。”
　　“你听错了，这是在现实里。”
　　“好吧。”看着安晴一脸礼貌的微笑，林皓也好心地提醒，“那你注意点，这话有歧义。”

　　之后，林皓每天都在校门口等安晴，同样的地点，总是一出门就能看到他。

　　有天安晴突然问起，“你家在哪啊？”
　　“学校出门右转走一段就是了。”

　　安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出门右转？”，手指向身后，“那不是反方向？”
　　“是啊”，林皓抬手扶上了她的下巴，“没多远”。
　　“这还不远，你每天回去都要几点了。”
　　“九点多，我回去走得很快的。”

　　“九点多也有些晚吧，你家那么近，放学快一个小时了才到家，叔叔阿姨不问你吗？”
　　“家里就我妈在，一般也不问，没关系。”

　　安晴轻轻点着头，羡慕竟然没有人管他会不会晚回家，太幸福了。要是爸妈也不过问该多好，以后在外面玩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时间，回家也不用挨骂。思维正畅游在无人看管的幸福生活，突然回归到问题核心，安晴一下转过头问，“那你走这边干嘛？”

　　林皓沉默了三秒，说，“我散步”，然后疾步往前。

　　“哎，你散步走这么快干嘛。”
　　“我赶时间。”

　　ta们从不约定明天，每天都照常在校门口碰面，那是一种没有经历过落空的笃定，等待还未曾变成一场漫长的煎熬，仍是一种从不会被辜负的期待。

　　一个人的成长总要经历几场落空的等待。

　　像现在这样走在路上，对两个人来说，陌生又熟悉。
　　安晴看着林皓又绕到了左边，就问他，“你怎么总要走这边？”

　　“因为你要靠右行啊。”
　　“我是靠右行的啊。”
　　“靠我的右边——行——啊。”

　　“哦，新班级怎么样？不对，你已经不是新班级了，上了高中的感觉怎么样啊？”
　　“还行吧，能适应，你呢？”

　　“我也还行，估计过段时间能适应。”
　　“不适应什么？”
　　“什么都不太适应，那个课表看着就不适应，怎么会有这么多课？我刚看到都数不清它是怎么分的。”

　　林皓听着她的吐槽，明朗地笑着，好像半年多的时光一下跳过，那些漫长的等待也从不存在。

　　教室到宿舍的路很近，没聊上几句就到了。女生楼下驻足着很多话多得聊不完的小情侣，旁若无人的笑闹着。

　　安晴已经稍微适应了这个景象，但现在身边站着一个男生，不由地生出些尴尬和做贼心虚的情绪，立马对他说，“那我就先上去了。”

　　“哦，好。”

　　看着她进去后林皓才走，男生宿舍就在女生宿舍对称的西边，中间隔着安湖，没几步路也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