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夜宴》裴小白

3、客人

　　魑魅后来查遍生死簿，却没有任何一点关于五世灵魂的一点痕迹，看来这些敲钟人是被抹去印记的无名之人。
　　她能发现熟睡的女孩是第五世的轮回者也源于此，她并不在名册之内，也就是说，她不可能通过投胎来转世。至于牧云曦怎么成为她“父母”女儿的过程，随着“父母”二人的死亡都消失了。

　　最重要的，当魑魅尝试上身牧云曦的时候失败了，这是她此前从未遇到过的。

　　清晨，冷风呼啸着卷起落叶，巍峨的暗殿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风似乎都绕道而行避开这里。

　　牧云曦感到后背有阵异动，抬眼看去，却看到是一双漆黑的眼眸正凝视着她，是被称作主神的那个男人，“魑魅呢？”
　　她赶忙起身继而又迷茫的摇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莲花瓣，罂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不再做声。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转身离去，又停在一半，说道：“有什么需要就去找阿茶，他住在门厅”。
　　身后的女孩愣愣的看向他挺拔的身影离开的方向，想起初见魑魅时说的话，不由一阵脸发烫良久才回神，又失神的摸着怀抱着的花瓣，突然轻笑一声，真是个体贴的人。

　　暗殿外，一个美丽的女人，脏污的裙上还挂着有许多植物的倒刺，一道道血迹顺着裙摆划破的地方流出。
　　女人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疼，脸上都是麻木之色，仔细看还能发现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小男孩，许是太冷太累，靠在女人肩头沉沉昏睡着。

　　女人看着高大的宫殿，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力气不断拍击着最外的门房，希望能得到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内打开一道空隙，露出只提着油灯的枯老的手。

　　“你还是来了。”魑魅盯着这位老熟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只不过，这次的她和上次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不仅指年龄。“外面的时间过的真快，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女人看见魑魅的眼神，条件反射露出紧张之色似是不愿让别人触碰孩子，并把孩子小小的身体往怀里抱紧。

　　魑魅看出她的心思，“这小家伙倒是有很多东西可以交换，不过，你应该舍不得他吧。”女人连连摇头，“不…和他无关。”
　　她像是怕对方没懂她的意思，“现在他只有跟着我才安全，否则那贱人定会害死他的。”
　　女人提到这里美丽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就像是想起什么心痛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事。

　　“阿茶，把东西拿来。”
　　枯瘦的老人弯着腰从一旁取来一个盒子，递给魑魅。
　　“你可知道如果这次把你所有的这些关系断尽的结果吗？”女人脸色苍白，她自知命不久矣，况且，那些人都不理解她，这些纽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让那个人此生此世的每一天都在后悔之中，让她的儿子平安活着并继承他的所有家产，这才是她想要的。

　　小男孩随着母亲陷入某种幻想而不断加重的力道吃痛醒来，“娘，好疼…”
　　魑魅和女人目光同时看向小孩子，“看来你的孩子还是需要去别处休息一阵儿了。”
　　女人疼惜的揉着孩子的胳膊哄着他，她也知道不能让孩子看见接下来的事，只要能让男孩平稳度过难关，她什么都愿意，她不舍得的看着男孩。

　　一旁的老人阿茶在魑魅在指示下最终抱起孩子走进黑暗的长廊。

　　“那么，开始吧。”魑魅唤出琉璃盏，冰蓝的火焰从中疯狂滋长。

　　男孩睁开眼睛发现是在一张石床上，他眼眸清澈，其实刚才一直都是装睡。
　　他听见了母亲与那个女人的谈话，她们应该很久以前就见过面。

　　只不过他还是很惊讶，凡是见过母亲的容颜的人，都没人不赞同是无人媲美的美丽绝艳，无论是各世家还是在他们元家。
　　但和母亲方才交谈的女人是他从没见过的，有着和母亲容颜不同的说不出的别样风情。
　　他又想起容貌平平却生在世家大族的元家大太太，就算是美丽如他的母亲，最后不还是被父亲冷落在一边。
　　娶了那女人成了大太太，而母亲只是个下人都可以欺负的小姨娘，甚至父亲还想把他过继在雪家那女人的名下。

　　随着母亲一日比一日消瘦，最后，对着年幼的他，不断提及“真如她所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该去找她了。”
　　然后到处找术士求平安符占卜卦象，他一直以为母亲是被太太气的已经不知所言了，直到他和母亲一起来到这里，这个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地方。

　　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空的什么都没有，似乎没有人住在这里。他走出门，穿过狭长的回廊，雕花的木门没有完全关住。
　　他从外面一推，门咯吱一声露出一条缝隙，他努力推开，是假山石，还真是少见的场景。在假山石的尽头，是红色的池水，依稀可见有蜻蜓飞过池水，落在硕大的莲花上，好美。
　　小男孩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更何况，这里看着没有一个人，他更是有些肆意妄为。

　　池水边他发现有楼梯可以上楼，小小的步子迈的有些吃力但止不住他的好奇心。
　　在二楼也是很空，只是有些红花瓣扔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谁不要的。
　　一股类似中药的苦味从三楼漂出，爬上去他发现三楼有个巨大的鼎，里面似乎还有什么声音在咕嘟咕嘟的响。
　　不远处是个高的出奇的书架，满满当当全是书籍，只是没有一本有书名，打开他发现这都是先生没教过的书，写的字他也都认不太全。

　　“你是谁？”
　　清脆的响声从他身后响起，他回头发现是个比他也就大不了多少清秀少女，还有点像，他脑袋有些空白讲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对就是有和母亲说话的那女人的身上类似的气质。
　　来的女孩正是牧云曦，她按照魑魅昨日教她的，熬着给恶鬼食用的食物，正打算把魑魅让她配置的引子调配好，却听见炉鼎旁的脚步声。
　　原来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男孩，穿的倒是很好，一看就是世家贵族的子弟。

　　不过，牧云曦最不喜欢的就是小男孩了，这让她总想起阿耀，她倍受宠爱的弟弟，她十分厌恶。

　　其实这是阴诡地狱影响了她，这里恶念丛生，只不过牧云曦并不知道这是她留在这里的代价之一，一切丑恶感情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这里熬药太无聊了，一天的时间感觉无比漫长，她看着男孩突然心生一念。

　　只见她温柔和蔼，像个无比善良的小姐姐，“你是迷路了吗，小弟弟？”

　　男孩并不知道牧云心中的想法，只以为是碰到了个好人，他生性单纯，从不猜疑，他母亲把他保护的很好，让他没受过什么罪。

　　他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回道，“我找不到我娘了，姐姐能帮帮我嘛。”
　　牧云曦说，“不着急，这里我都熟悉，不过姐姐现在要忙着熬药，要不我先熬好再带你找找也来得及。”

　　小男孩似乎还在犹豫不定，但突然又像想通了似的，“那我来帮你姐姐，你一定要带我去找我娘。”

　　牧云曦答应了他，并把手中药引递给男孩，说自己要去拿什么别的东西，让男孩先给药炉添柴后加药引。

　　牧云曦走后，男孩乖巧的给药炉加柴火，眼睛却一直盯着药引。那药引闻着味道特别香甜，像他爱吃的枣泥糕。

　　炉火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越烧越旺，他感觉温度似乎越来越高，脑袋变得昏沉，他想要出去，却发现刚才上来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男孩越想越怕，想到了一些关于这里的传说，但他还是太年幼，容易轻信陌生人。
　　温度还在升高，他感觉喉咙都在冒烟，他想到刚才诱人的药引汤，终于没忍住端起喝了一口，只是一口就让他陷入沉睡。

　　不久后，闻声进来的牧云曦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男孩，自己只是想把他关起来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一进来药炉室变得这么热，还好他应该只是热晕了。她往火里浇了池水，火苗一下小了很多。

　　在她给药炉加完剩余药引后，男孩依旧没醒。
　　牧云曦拍了拍男孩，只见他纹丝未动，可别是死了吧，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自安慰自己或许他只是中暑，但心却不听劝跳的越来越快。

　　她忽然记得门房有清水，那是她早上去门房时看到的。于是牧云曦小跑着消失在门外，并没有注意到地上男孩周身开始笼罩起薄薄的黑气。

　　脸庞不再光滑，摸起来都是褶皱，松松垮垮的脸皮耷拉在一起。她触摸着那陌生的皮肤，就像是在感受别人的脸而不是自己的。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能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一瞬轰然崩塌了，那曾是她最看重的，也是吸引到那个男人所有注意力的东西。
　　不过，与交换的那些相比此刻这都显得不足为重了。

　　隔着逐渐熄灭的灯火，她宛若从跳跃的烛火里看到她的过去。
　　那是初见他时的热忱的自己，决心抛弃一切，不顾父母阻挠嫁给他。然而结果却，正如旁人说的那样。
　　只可惜她当初都不愿相信，只觉得自己不会那么不堪。然而，一切都不会再等她回头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父母都已亡故，而他人只会嘲笑自己，她心里暗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琉璃盏闪烁着的蓝色光耀逐渐趋向微弱，依稀打在面前苍老的女人脸上，显得影影绰绰。她才似如梦初醒。
　　“已经结束了？”，
　　“是的。”光影交错在对面的魑魅身上，她嘱咐着苍老的女人。
　　“回去后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好好利用。”
　　话音未落，她答：好。

　　推开门，是先前阿茶安置小男孩的房间。
　　只见安静的卧房内，男孩还躺在原来的石床之上，一动未动，如果周围彻底静下来，还能听见来自石床那边均匀的呼吸声。
　　带路的阿茶用钥匙开门后退下，先进去的是男孩的母亲，她抱起孩子，确定他和刚进来时一样。
　　此时孩子也悠悠转醒，奶生奶气的问她，“娘，你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女人现在的不同。只见女人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滑落，她看着怀中天真的幼子，
　　“咱们这就回去。”
　　男孩坐起身来，“真的？”
　　说话间又看见母亲身后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个门神的魑魅。
　　男孩抱着母亲，头枕着母亲的肩膀，似乎是想安慰她。只不过视线一直瞟向门口的方向。

　　在出去的路上，魑魅在前，男孩和母亲在后跟着。
　　男孩的眼睛直直盯着魑魅的后背，如果不是母亲现在没有多少力气抱他，一定也会注意到男孩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把利刃，能穿透□□直击灵魂。

　　“到了。”魑魅回头看向女人，“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
　　魑魅视线下移，对上了男孩的视线，男孩的眼神此刻已经变了，变成在陌生人面前羞怯的样子，一边不好意思一样的躲在母亲身后。

　　女人闻言点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只见天边树若荠，再抬头红月当空。
　　未等二人走远，忽道“等等，还有件事。”
　　魑魅走近男孩，蹲下身看着男孩。
　　那男孩突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姐姐，以后要找我玩呀。”
　　从来没人对魑魅说过这样的话，也可以说没人会这么说，毕竟来过这里的那些人，可都不会再想见到她。
　　于是她脸上浮现了一个怪异的神情，但又难得一见的回了句，
　　“你若肯听话我就答应。”

　　然后用左手蒙住了男孩的眼睛，右手虚空放在男孩脑后，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男孩古怪的吐出一句并不清楚的话，“…从不能反悔…”
　　男孩随即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这是做什么？”女人对突然发生的事来不及反应，但立马也蹲坐在地上抱起男孩。
　　“以防万一，你也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是疯子吧。”
　　女人心有怜惜，这样的事她也曾经历过，看了魑魅一眼后，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远处女人的背影已经融入夜色。
　　看着他们离去，此时魑魅身穿的淡色衣服上有红色血丝浮现出来，颜色还在不断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