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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与初次见面时的自持和锐利不同,现在站在杜一苇身旁的穆青显得有些疲惫。

      “怎么样了?”

      “肌注了安定,症状缓解,现在在休息。”

      他俩并排靠在医院走道的栏杆上,语气也不像今天上午那般唇枪舌剑,反而莫名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就在刚才,报案人曾芯在杜一苇的连番询问下突然身子一歪,跌下了椅子,接着浑身抽搐,双手乱颤,眼白一翻差一点晕厥过去。

      送到医院做了急救,在贺□□的要求下,又做了心脑电图和头颅CT检查,均未发现异常。杜一苇怀疑曾芯有癫痫症,可主治医生告诉他,依据脑电图检查和病史询问,暂不诊断为癫痫,建议患者留院观察,进行24小时动态脑电图追踪。

      曾芯恢复意识后,又开始喊头痛,一张小脸憋得红彤彤的,但就是不让医护人员甚至贺□□靠近。

      “她以前有过这样吗?”杜一苇问手足无措的贺□□。

      “没……没有,我第一次见她这样。”小伙子黯然说道,忽然眼皮一抬,想起了什么,“心理医生!”他叫道,“快联系那个心理医生!”

      “这惊恐症是什么病啊?脑电图也检测不出?”杜一苇靠着栏杆,问道。

      “它是一种急性焦虑,不是神经元异常放电,无法检测,目前也没有特异性实验室检查指标。”

      “哦,你是学医出身的……”杜一苇不禁侧头看了一眼穆青。他见过不少所谓的心理咨询师,大多是半路出家,读了一套教材就说自己能上手催眠了,所以,对于心理治疗行当,他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高寒的事,穆青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他心里存着芥蒂,“她有这个病多久了?”今天,这种情绪却不那么明显了。

      “其实上大学以后,她的惊恐症就没有再复发过了,每半年做一次随访,情况乐观。”

      “你是说,这个病是以前得的?”

      “嗯。”穆青点了点头。

      原来曾芯是家中独女,在社会上混得并不如意的父母望女成凤心切,从小给与不少压力。高考前一天,一向乖顺的曾芯突然惊恐症发作,高考自是没有办法参加了,还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到处求医问药。曾芯一家找到高寒的时候,穆青才进心理诊所两年,协助诊治了这桩个案。

      “难怪贺□□说,曾芯以前跟他交代过,自己万一有突发情况要帮她联系高医生。”杜一苇感慨道,“这种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从业以来,这样的误解穆青听得太多了,她抿了抿唇没有争辩,接着,平静开口:“现代医学把人类疾病分为身病和心病两大类,后者由精神或心理因素引发临床上的神经系统症候群。这种病,患者最大的特点是只有自觉症状而无阳性体征,检查不出器质性的变化。”她停了一瞬,“但是,他们感受到的痛苦,是一样的。”

      “噢,”杜一苇莫名地跟着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治疗的?”

      “治疗方法不难,药物控制,配合认知行为治疗。”

      “吃□□?”

      “嗯,还有其他药物。曾芯她从小安静内向,自我意识敏感,这也使她具有更大的易损伤性。”穆青淡淡说着,身旁的杜警官难得地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温柔,这仿佛与上午面对高寒之死无动于衷的女治疗师不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穆青忽然心念一转,正色道:“症状与应激事件密切相关,脱离所体验的环境后,才有可能逐步消失。”说完,将目光锁定在杜一苇的脸上,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那不行!”杜警官霍然反应过来,连眨了几下眼睛,“我们还需要您配合侦查工作。”话到这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避了避身子,中间的距离明显拉大了。

      “穆小姐,抓出嫌疑人是对被害人最大的帮助。”

      “那是你们警方的事。”

      “就利益归于被害人这一点,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穆青鼻子里冷哼一声,她对刑侦大队的办案方式不敢苟同。

      “被害人显然在隐瞒什么,”杜一苇继续道,“恕我直言,既然被害人报案了,那直到查出事实的真相,不间断的询问是势在必行的。”

      “我无可奉告。”

      “那我们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被害人,她受到了威胁。”杜一苇把声音压得很低,却更显笃定,这句话钻入穆青耳朵的时候,后者显然蹙了蹙眉毛。

      “我看得出,你对这个小姑娘有种特别的关心。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人身安全一直处于威胁之中,那你既往所付出的努力,就可能付诸东流了。”他微耷的眼角原本颇显温和,在此时却峻肃异常。

      “好吧,”穆青抿了抿唇珠,利落道,“不过如果发现有不利于我咨客的,我会随时停止一切。”

      杜一苇想不到对方这么快不计前嫌,答应帮他破案,心中由是生了几分钦赏,但这种感觉很快被接下来的一次刑事讯问冲淡了。

      “杜队,不好意思啊,还要麻烦您,哎,韧得很!”派出所案件经办人南小鸥将一份讯问笔录递给杜一苇,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非得等到您来不可。被害人伤得挺重,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不知道他还能讲出什么花来?这故意伤害啊罪妥妥的,回头检察院一交就完了。”

      杜一苇一边浏览笔录一边问道:“情绪如何?”

      “没什么情绪,就是韧,嘴里憋不出一句。”

      “没有任何供述或辩解?”

      “没有。”

      “请了律师没有?”

      “没有,跟他说可以申请法援,也不搭理。”

      坐在派出所讯问室里的宁洋看起来比案发现场时更加瘦小,没有了鸭舌帽的遮挡,大片灰白色的头发袒露在外,看上去一片枯槁。见到杜一苇的时候,眼中的死水激起了涟漪。

      “依照程序,我也是本案的当事人,本应回避的。”隔着讯问桌,杜一苇平静说道,看嫌疑人干涸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微微张口,又喉结一动,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杜一苇再次问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交代早出狱,这是你最后一次如实供述的机会,别想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三个字还没从一同讯问的南小鸥嘴里说出,宁洋就霍地抢过了话头。

      “她……她……她是个妖精……妖精!”

      “你小子给我好好说话!你他妈……”南小鸥本以为宁洋这次会好好交代,乍然听他结结巴巴又没头没脑地说这些,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地站起身想给一记教训,被杜队长拦住了。

      “她是谁?穆青医生吗?”

      “穆……穆青……妖精,妖精!”提到穆青的名字,宁洋又瑟瑟地颤起了牙齿,一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你小子少给我装蒜!”南小鸥伸指警告他,一面放低声音,向杜一苇解释道,“医保系统查过了,没什么既往病史,装的。”

      “妖……妖精……妖精找上你了……”

      看宁洋还对着杜一苇神神叨叨个没完,南小鸥知道今天的口供也录不成了,泄气又略带歉意地朝杜队长摇了摇头,说再想办法。

      “证人证言方面怎么样?”离开办案区,杜一苇和南小鸥并排走着。

      “和现场初查的差不离,嫌疑人之前在高寒诊所做心理咨询,社交恐惧症,一共做了半年,半个月前,他的咨询师,哦,就是他嘴里说的‘穆青’,突然提出终止治疗,建议转诊精神专科医院。嫌疑人一时接受不了,持刀闯入诊所,大概过程就是这样。”

      “什么理由?”

      “终止治疗吗?说是……说是什么来着,一个专业术语,”南小鸥嘴里吸溜了一阵,总算想起来了,“移情!对,移情,说是对咨询师本人移情得太厉害,有过激行为,按治疗伦理,必须换一个咨询师。据说嫌疑人不同意,一直有来诊所骚扰。”

      “哦……”

      宁洋的讯问工作没有进展,曾芯性侵案同样也遭遇了新的问题。

      “头儿,血样DNA居然没有一例比对成功。”苏朋比划了一个八字手势,“足足38例啊,多久没有的阵仗了。”

      杜一苇反手把他手指掰扯一下,惹得他哎呦直叫。“车辆核查情况怎么样?”他转头问周星。

      “还在和系统比对,目前没有发现刑释人员,也没有□□,除了当晚外出的邻居,大多数车主都有不在场证明。”

      “指纹呢?”

      郝伶俐接话道:“饮品、食品还有门窗上采集到的指纹,除了曾芯和贺□□的,还有第三个人的。但指纹库里和刚刚提取的38对指纹,都没有匹配得上的。”她又补充,“二代身份证指纹补采,还有不少漏网之鱼。”

      “呦,真成了电视剧里的‘无证之罪’了。”苏朋晃了晃脑袋,“唯一的证人,就是一个昏迷的被害人。”

      “只要犯罪,就会留下证据,”杜队长眯了眯微耷的眉眼,“继续扩大指纹采集范围,即使当晚有不在场证明的关联人物,统统都要。”

      “杜队,”郝伶俐低声唤了一句。

      杜一苇瞧她面露难色,问道:“怎么了?”

      “我们走访排查范围太大,而且涉及高校,有学生在个人公众号上发了真凶票选,下午已经有媒体记者联系局办了。”

      “啊?这些熊孩子,给自己公众号涨粉呢,什么都能用来拉票!没底线,没节操。”苏朋愤愤说道,这一次杜一苇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脸色也愈发阴沉起来。公众号这种自媒体缺乏有效的审核机制,全凭个人自觉,要是写出什么标新猎奇的东西来,大众一点赞,一转发,公安机关光是澄清就要费去不少力气。

      “让网安的同事查一下,该教育教育,该封封。”杜队长交代郝伶俐,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哪儿的记者?”

      “‘鹿州新闻’,还有‘鹿州零距离’。”

      听到“鹿州零距离”五个字,杜一苇眼前一亮,他迅速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向梦梦”,拨出电话。向梦梦是“鹿州零距离”现场连线记者,也是妹妹杜一逸的闺蜜,他打算请她帮忙去掉这个选题。至于“鹿州新闻”这种党政媒体,就需要争取上层的支持了。

      “嗯,好,一苇哥,我去跟频道总监说说。”向梦梦在电话那头应道,声音乖顺温柔。

      “好,拜托你了。”

      挂完电话,苏朋啧了一声,向郝伶俐撩了撩眉:“瞧,又温柔,又会做点心,这才是女人。”

      郝伶俐听言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知道虽然向梦梦时常送些自己做的蛋挞、饼干来队里,男同事们都很期待这种口福,可队长杜一苇却始终没有什么表示。

      她甩了苏朋一个白眼,收拾资料准备出门干活,突然发现门外面站着一个人,五十岁上下,身形微胖。

      “关局!”杜一苇叫了一声,对方朝他微笑点头。

      “怕打扰你们分析案情。”关鹏程读懂杜一苇的表情,不等他开口先缓解了气氛,两人并排慢慢走着。

      “还没有进展?”他语气和缓,就像聊着家常。

      “关键证据还没找到,这次虽然是普通的性侵案,但存在很多特殊性。” 杜一苇汇报道,面对这位分管副局长,他有着对领导应有的尊崇,但更多的是师徒之间的亲切,八年前,他跟着关鹏程从治安大队转岗到刑侦大队,在不计其数的犯罪现场一同冲锋陷阵。

      “嗯。”关局长点了点头,“只要犯罪,就会留下证据。”他说着以往他们师徒常说的那句口头禅,鼓励杜一苇,“压力不要太大,媒体方面我已经交代局办了。”

      杜一苇心知他在主动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更深一层,他感激这位分管领导允许他拥有自己的办案思路。自从今年五月份,中央扫黑办召开新闻发布会,将全国的扫黑除恶工作推向最高潮后,在公安系统内部就兴起了一股争办黑恶案件的主流。大家都想要在这一场全国动员的专项斗争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多拆几把“保护伞”,多抓几个“黑老大”,也让组织看见他们的个人能力。作为直属上级,关鹏程自然也希望自己线上的人能多出这方面成绩,但是,他同样尊重杜一苇。

      “在这个案子上,还需要什么资源的,尽管跟我开口。” 关鹏程站定,点了点杜一苇的肩膀,“你小子,多久没去我办公室喝茶了?”

      “关局说的是,汇报工作方面我得加强。”

      “臭小子,”关鹏程摇了摇头,“再过一个月,老刘就退了,你啊,多跟我去李局那喝喝茶,别老是低头埋在案堆里,有时也要仰望星空啊。”他语调轻快,眼神里却透着郑重。老刘是分局刑侦大队副队长,享受乡科级领导待遇,人还没退休,位子早已被几个中队长焦灼觊觎着。

      “谢师傅,总让您老操心了。”杜一苇心领神会,人少的时候,他还是会习惯地叫关鹏程一声师傅。

      “行了,去忙吧。”关局长摆摆手,转头要走。

      “诶!”杜一苇狠点了一下头,却见对方忽然回过脸来,说道,“苇子,听说你最近在查高寒的事儿,没事儿就不要翻箱底了啊。”言毕,又自顾自往前走去,留一个稳健的微胖的背影给自己,这一次,杜一苇分不清他师傅是认真,还是在玩笑。

      “我有结论了,但我有个条件。”穆青冷静的声音在从听筒里传来。二十分钟后,他们约在了国光大厦一楼的咖啡馆。

      穆青还是初次见面那件米色风衣,腰带系着,腰身玲珑。她拨了拨散落的卷发,抿着一杯西柚茶。

      “什么?曾芯想撤案?”杜一苇一口咖啡呛在嘴里。

      “是的。”穆青淡然回答。

      “呼,”杜警官翻了翻眼白,吐出一口长气,“这就是你说的条件?”

      “我不是法盲,”穆青将吸管摆弄好,“我知道□□案属公诉案件,被害人不能撤案,所以,要靠杜队长帮忙了。”

      “怎么可能呢!”杜一苇眉间皱成了川字,“案子昨天就立了,局长签了字,进入程序了,不可能撤销。”这个时候,他想到了苏朋,要是这小子在场的话,现在肯定会以让人印象深刻的方式表达出内心的震惊和不满。他咽了一口残留喉头的咖啡,说道:“穆小姐,你也说了,□□案是公诉案件,是否撤案,已经不受被害人决定了。我有个建议,”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曾芯可以写谅解书,到时候嫌疑人的刑期有机会减轻的。”

      “不行,”穆青拒绝,“她的本意就是不愿将这件事公诸于众。”

      “已然公诸于众。”

      “一切还能挽回。”

      “来不及了,”刑警队长眼中火花一闪,直直地盯向对方的脸,“再说,欲盖弥彰,真的对被害人有利吗?”

      穆青避开他的视线,不说话,纤指在吸管上拨弄了片刻,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其实一开始,曾芯是犹豫的,她甚至想过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贺□□发现并坚持报案的?”

      “是的。”

      “也就是说,被害人全程清醒,并不存在所谓的‘□□’?她这样做,只是想保护嫌疑人,或者说,保护她自己。同时,也保护贺□□的感情,我说的,对吗?”

      “杜队长都看穿了,”女治疗师的视线也回到对方的脸上,“只是苦于,无证之罪。”

      “只要犯罪,就会留下证据。”杜一苇的眼神一展峻肃。他曾担心因自己的莽撞询问致使受害人出现意外,由是也对治疗曾芯的穆青有了几分好感,但若因此要他放弃对真相的追寻,那便有违他当警察的基本操守了。“穆小姐,出于我们想共同维护的人,我希望你能把眼光放长远一些,究竟,什么才是对被害人有利的选择呢?”他捕捉到穆青眼里闪现的光芒,继续道:“我可以保证,在我能力范围内,争取最大的资源,隔绝媒体。”
      “如果可以,”穆青望着他,“我还是希望,不,是拜托,杜队长能尽全力,撤销这起案件。”说完,果决点开手机屏幕,照片上一张成熟男人的脸映入了杜一苇的眼帘。他还来不及惊讶,同事周星的号码在自己的手机屏上跳动起来。

      “头儿,查到了,当晚十二点左右,一辆奥迪越野经过路口,车主是鹿州大学的老师,叫,叫方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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