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鲸叹叹

4、第 4 章

　　一月末的早晨，直到七点才可以说是天亮了。

　　一场暴雨洗礼后，村中的树木竹林瞧着葱绿了许多，周围的轻风带着清清冷冷的湿意。

　　沈语喃从小卖部买了两袋包子回来，最后的早餐是一大锅小米粥，两碟曹老太自己腌制的酸菜，还有两盘高高叠起的热包子。

　　四男两女围着一张大桌子就坐。
　　沈语喃紧挨曹老太，有意避开了商泽。

　　饭桌上，男人们大口咬着包子，喝粥根本用不上勺子，都是端起来就喝，仿佛很赶时间。

　　曹老太见了，无奈地笑出了声：“哎哟，你们慢点吃，吃这么着急干什么？又没有人跟你们抢。”

　　张郝嘴里塞着包子，笑盈盈的，含糊不清地说：“不是，是我们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得赶回去交差呢。”

　　“吃个早餐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曹老太嗔怪地别了张郝一眼，余光滑过他隔壁的商泽。

　　在老太太眼里，商泽一表人才的，给人有担当有智慧、遇事能够沉稳淡定的感觉，虽然不爱说话，但外表相当讨喜，丰神俊朗一词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她很喜欢商泽，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岂料越看就越觉眼熟。

　　她渐渐皱起了眉头，尝试回忆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商泽，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

　　当警察的，感官往往比一般人敏锐，商泽觉察到老太太盯着他看有一些时间了，无奈之下，终于偏过头瞥向了她。

　　见他看过来了，老太太眉开眼笑，温和道：“ 这位警官，我怎么越看你越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此话一出，在座的警察都向商泽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唯有沈语喃心下骤然一跳，捏紧了指间的红糖包子。

　　张郝想起了昨晚在车内跟商泽的对话，记起商泽曾经到过两次南塘村，马上抢着回答：“我们队长说他以前到过这边两次，您也许见过他也不一定。”

　　他说他以前来过这边两次……

　　沈语喃心如擂鼓。

　　这么说，商泽肯定还记得她。

　　“是么？” 老太太有些惊喜，浑浊的眼弯弯地看着商泽，“我们是见过吗？”

　　沈语喃呼吸微滞，不知道商泽会如何接话，视线不自觉朝他投了过去，不料恰好与他抬起来的目光相撞，吓得她立马垂下了眼皮。

　　曹老太注意到了两人的举动，先是困惑了几秒，而后茅塞顿开，那快要尘封了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站在沈语喃身旁的大男孩，顿时激动得拍腿，“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跟我们语喃——”

　　“咳咳！”关键时刻，沈语喃忽的侧过身子，掩着唇咳嗽，不知是不是被包子给噎着了。

　　曹老太眯起眼，“啧”了一声，伸手去拍她的背：“这么大个人了，吃个东西还不让人省心，快喝口粥。”

　　沈语喃仓促地端起面前的粥，直接怼嘴里喝了，试图借碗来挡住自己的脸。

　　从曹老太的角度看去，她频繁眨着眼，仿佛不知道该看哪里，状态显然不对。

　　曹老太慢半拍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语喃跟那小伙子早就分手了，并且听说分手后就没再联系过，如今两人也明显形同陌路了，她说出来让大家知道的话，不是让两人尴尬么？

　　偏偏这时候，有想把话听完整的警员睁大了眼睛，兴趣异常地问老太太：“ 我们队长跟沈小姐怎么了？您的意思是他俩认识？”

　　曹老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圆场，含糊笑着“啊”了一声。

　　张郝想起了昨夜商泽的反常行为以及沈语喃对商泽的“打探”，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兴致大涨，探出头，友好笑着，问沈语喃：“沈小姐，冒昧问一下，你跟我们老大什么情况？”

　　严谨于同一时间问了商泽同样的问题：“老大，你跟沈小姐什么关系？”

　　沈语喃和商泽不约而同地对视，一个眼神心虚犹豫，一个眼神冷冷无情。

　　没人知道两人各怀心事，只见他们迟钝了许久，方才异口同声开口——

　　“我们是同学。”

　　“我们不认识。”

　　“……”

　　一瞬间，除了外头小溪的潺潺流水声以及晨风的歌唱，空气几乎死寂。

　　大伙面面相觑，都嗅到了有故事的味道，但很明显这故事的结局并不好，因此谁也不敢张嘴多问。

　　这样窒息的场面令沈语喃十分尴尬，商泽的回答更是令她如坠冰窖。
　　她缓了缓，哂笑着自圆其说：“商队长不认识我很正常，我们当时不在一个年级，只是您过于出众，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我想不知道都难。”

　　“是么？” 商泽听后，扯出一点很勉强的笑，“怎么个出众法？”

　　沈语喃思考了几秒，不安地揪住了衣角，“简单的说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高质量发展。”

　　“评价这么高啊。” 张郝往商泽肩膀轻轻一撞，“看来我们老大是从小就优秀啊，沈小姐对你印象深刻呢。”

　　商泽抬眸，清冷微懒的目光对上沈语喃，嘴角的笑浅胜于无：“我是不是得感谢你这么多年还记得我？”

　　他的话意味不明，沈语喃却觉得自己听出了点讽刺的味道，她长睫下压，心虚地抿唇：“不用，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张郝可没听出来商泽话里的深意，只认为他好拽，好不礼貌，赶忙插话：“你们是高中同学吧？你是商队学妹？”

　　“嗯，高中同学，不过我是学姐。”

　　“啊？？？”
　　大伙眼珠子齐刷刷瞪圆。

　　张郝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不会吧？你看着很年轻啊，怎么可能有我们商队岁数大。”

　　商泽：“……”
　　他看着很老吗？

　　沈语喃有点想笑，但没有解释，其实她比商泽要小几个月的。

　　“天哪。” 张郝满眼不可思议，“你看着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我还以为你没我大呢！”

　　“谢谢，你看着也很年轻。”别人夸自己年轻，沈语喃自然是开心的，即便她听得多了。

　　“可是……” 严谨感觉有点说不通，哪里怪怪的，“老太太说以前见过商队是因为？”

　　这个……

　　沈语喃心里直发慌，脑筋急转弯了一番，谁也不看，昧着良心说：“我之前给奶奶看过我高中时期的照片，我跟商警官同台领过奖。”

　　这话说完，沈语喃直觉有道极具压迫力的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惹得她通体发热，羞耻不已。

　　商泽审视着心虚的她，在心底嗤笑。

　　几年不见，别的没变，说谎能力倒是一流了。

　　……

　　吃过早餐，警察们就要押着犯人踏上归途，返回市区的警局了。

　　沈语喃扶着曹老太在门口目送那两辆陆巡驶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

　　沈语喃发觉曹老太不知为何顶着一副惋惜的表情，奇怪地问她怎么了，就听老太太叹息道：“我就是觉得你跟那个警察怪可惜的，你们当初那么要好，我还想着能够看你们结婚呢，没想到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语喃默了默，淡然地说：“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不合适就应该分开。”

　　老太太轻哼一声：“你肯定没跟我说实话。”

　　“什么？”

　　“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你们是什么……和……和平分手的？今天看来可不像，你们现在就像仇人。”

　　沈语喃无言以对。

　　“你老实告诉奶奶，为什么分手。”

　　沈语喃心底涌起阵阵无力感，她并不想回忆那些不愉悦的过去，无奈道：“不管原因是什么，我跟他都已经分开很多年了，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他应该过得不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好吧，” 曹老太坐到了门前的椅子上，“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老太婆管不了，也不懂你们的心思。”

　　沈语喃无言，也坐了下去。

　　老太太拉过她一只纤柔的手，用自己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语重心长地说：“奶奶也只是担心你，你跟那个警察分开后，好像就没谈过朋友了，现在老大不小了也没想成家，我是担心你是受到了伤害啊。”

　　这世上还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沈语喃很受感动，她微微一笑，挽住曹老太的胳膊枕到她肩上，望向远处白茫茫的天。

　　“你想多了奶奶，商泽他是个很好的人，这世上没人比他对我更好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没谈恋爱没成家单纯是因为遇不到喜欢的，不想将就。”

　　“你每次都这样说，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喜欢的哟。”

　　“等遇到了，一定告诉你。”

　　沈语喃嘴上这样大方自信地说，心里却怅然地认为这辈子应该是再也遇不到了。

　　起码是遇不到如年少时那样纯粹的感情了。

　　她眺望远方那条蜿蜒出去的、今年刚铺了水泥的村道，莫名就想起了八年前的冬天。

　　那时候，那条路还是由泥土混合而成的，更远处的公路也比现在要有更多的黄泥路段，她曾和商泽一起走过。

　　……

　　那是八年前，沈语喃还在师范学校读大三，而商泽在警校读大二，寒假时，他们一同到南塘村探望留守老人曹老太。

　　曹老太是沈语喃大二时到南塘村做义教认识的，那段时间她寄宿在曹老太家里，很感激老太太对她的照顾，同时又心疼老太太一年到晚孤苦伶仃，所以在短暂的义教结束后，她有时间就会回去看望。

　　大三寒假是沈语喃义教之后第一次回南塘村，而她那个从小在大城市生活，没踏足过农村半步的男朋友硬是要跟着她回。

　　那天，在经历了长达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以及大段大段崎岖不平的山路的折磨之后，商泽毫无意外地晕车了，难受到坐立不安、眉头不展。

　　沈语喃既想笑又心疼，她努力忍住笑意，摸摸商泽的头发，温和道：“后悔了吧？都让你不要来了。”

　　“没有后悔。” 商泽转过身，脑袋枕住沈语喃的肩，手搭到她腰上。

　　他眼皮耷拉着，嗓音跟没睡醒一样，懒懒的，带着点撒娇的味道：“不许跟别人说我晕车。”

　　沈语喃说：“怕什么，晕车又不丢脸，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晕啊，还吐了呢。”

　　“那不一样，这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丢脸的事。”

　　沈语喃笑了：“好，我不跟人说，你忍一忍，很快就到了，要不要我剥橘子给你吃？或许会好受一点。”

　　“不想吃。”

　　“那你试着睡一会儿。”

　　“嗯。”

　　沈语喃手掌贴到商泽的半张脸上，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抚摸，这样过了半分钟，原本压在她肩膀处的脑袋突然凑了上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沈语喃扭过头，不明所以道：“干嘛？”

　　商泽没回答，只扬起唇角，要去亲她的嘴巴。

　　前面坐着他请来的司机大叔，沈语喃脸皮薄，连忙用手挡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警告：“别闹。”

　　商泽清楚她在顾虑什么，拉下她的手握住，也小小声说：“别怕，我们偷偷的。”

　　“不要。” 沈语喃脑袋后仰。

　　“我要。” 商泽逼近她。

　　“我不要，你坐好一点。”

　　沈语喃话音刚落，车子就来了个大颠簸，外力使得她跟商泽直接嘴对嘴亲上了，唇瓣贴得死死的。

　　商泽趁机在她唇上吮吸了几下，还撬开她的牙齿，纠缠了一会儿她的舌头，离开后得意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不比吃个橘子舒服多了？”

　　沈语喃哭笑不得，同时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推开商泽的脸，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夕阳西斜，霞光满天，凋零的草木不断交替，一切都如同长了轮子，跑得飞快。

　　一如那时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