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左伊泠

1、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训练生李熙凝生了一双略微向上扬起的细长猫眼，微翘的鼻子透露出一股少女的秀气，一张清秀温婉的鹅蛋脸如棉花般柔软。在普通人中，她是个很漂亮的猫眼女生，此时被扔在青春有你一百个女生中，像只皮毛黯淡的流浪猫，无人在意，连位置测评都是被忽略的透明人，和几个剩下的女生组了一队。

　　这只流浪猫的左脚受伤了，在冬日的寒风中，训练室无人的角落中，她只能一个人舔舐着伤口，这个陌生的大厂实在太大了，许多漂亮的女生争抢着镜头，对着摄影师表演精心设计的人设。一切都是表演，她们一窝蜂挤在镜头前，展示观众喜欢的那个人。那个黑色的大镜头，如一个狰狞怪物的嘴巴，吞噬了她们原本的面貌和个性。

　　李熙凝在一旁默默看着，愈加觉着自己出道机会渺茫。

　　脚上的伤口很疼，心里也很疼，仿佛被尖锐的玻璃扎过一样鲜血淋漓。室友都在训练，李熙凝一个人呆在宿舍，乃万叫她写歌词，她不会写rap的词，她本来就不是rapper，她放下手中的笔，干脆在床上蒙着头哭了一场，萌生了退赛的想法。

　　少女哭泣的声音细微，如同小猫受伤的呜咽，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整个枕头都湿了，如果不是乃万来了，她或许会一直哭下去。

　　在被剩下的五个姑娘组成的rap组中，李熙凝只认识两个人：一个女生是秦牛正威，大家都说她是□□的前女友；另一个是乃万，初遇时，乃万坐在阶梯座位的最下方，坐在高位的李熙凝只能看到她一头蓬松的头发，恰到好处遮住了白净的脖颈，披在闪闪发光的鲜红色夹克上。

　　乃万并不算是个观众眼中的美人，稍大的鼻子带得中庭过长，显示出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气质。尽管她不美，但她却是令李熙凝印象最深刻的人，李熙凝本以为乃万是个很凶的rapper，可是她的初舞台却只唱了一首《风的颜色》，如春日的和风一样温柔，轻拂在她的脸上。

　　乃万和她的歌一样，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那颗柔软的心跳动着，隐藏在独属于西北大妞的张扬气质中，别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是李熙凝感受到了。此时在宿舍中，她被乃万搂在怀中，听着她的心跳，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乃万抱着她，感受着李熙凝呼气的温度贴在皮肤上，瞬时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抱着一只受伤的猫咪，她需要她的安慰。乃万并不是个细腻的女孩，她感到有些苦恼，却不忍心推开李熙凝。

　　终于等她哭完，小猫才哽咽着开了口。

　　“小猫想退赛了，我的part都给你唱吧。”

　　“这么多人一个比一个戏多，卯足了劲要展示自己，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乃万气得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李熙凝疼得轻声叫了起来，乃万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听到她要退赛的一瞬间，不知为何，乃万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我是个废物，不会跳舞，连初舞台歌词都不会唱。”想到蔡徐坤的责备，李熙凝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更别说rap，我连词都不会写。”

　　尽管四位导师给她留了面子，蔡徐坤批评得很温和，Lisa和Ella也没有尖锐地表达对她的不满，jonyj更是全程慈父笑，可是李熙凝却忘不掉，初舞台的歌，她紧张得脸词都唱不出来。

　　“那有什么，你看秦牛正威不也是什么都不会。”乃万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说：“Melody是首情歌，你尽量写出对喜欢的人有什么感觉，我跟秦牛正威也是那么说的，写完我给你们改。”

　　想到乃万写过的那些温柔如风的歌词，李熙凝终于笑了出来，扶着乃万的肩膀慢慢站了起来。

　　“妈妈真厉害！”李熙凝拍着手，笑着说道：“小猫是妈妈的猫。”

　　李熙凝眯起眼睛笑的时候，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猫，流露出纯真的孩子气。乃万看着她单纯的笑容，心下一动。

　　与此同时，乃万注意到李熙凝的脚伤似乎更重了，脚步蹒跚，她有些心疼，作为一个rapper，她引以为傲的厉害嘴皮子却只能干巴巴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干脆一把扶过了她。

　　李熙凝很瘦，身体如羽毛般轻盈，乃万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又是很心疼，李熙凝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也许她真的很辛苦很孤独。

　　这组其他人都到齐了，叽叽喳喳讨论着歌词。

　　秦牛正威趴在一旁的地上，一个人写着歌词，娟秀的笔迹布满了整个笔记本，乃万让李熙凝和她呆在一起写歌词，她俩是这组最差的女孩。

　　乃万作为队长，望着这一组不由皱起了眉头，六个女孩，真正能算得上rapper的，只有她和另一个姑娘，仅仅两个人，其他人唱起rap，与其说是鼠来宝，不如说是reader。

　　乃万坐在中间，帮每个人写词改词时，却不由竖起耳朵，听李熙凝那些孩子气般的话语。

　　“小鹿，你写了什么？”

　　李熙凝和秦牛正威肩并肩坐着，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去，看她写的歌词。

　　秦牛正威喜欢别人叫她小鹿，因为本名太男孩了，李熙凝也觉得这个小名很配她，她拥有一双小鹿般明亮的眸子，眨眼时像天使一样纯真，声音永远温软柔和。

　　“就当是一场梦，醒了还是很感动，想被你保护，喜欢我其实很辛苦……”

　　李熙凝念了出来，突然发现秦牛正威的眼眸闪过一滴眼泪，立马闭了嘴，她紧紧抱住了秦牛正威，拿柔顺的头发蹭着她的脸。

　　“小鹿不要哭哦，小猫是小鹿的朋友，喵喵。”

　　李熙凝喜欢在话的尾音加一声“喵”，乃万听着他们的话，改着词的手不停，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身边的队员紧张地看着她，问道：“万姐，是我的词太搞笑了？还是太差了？”

　　“不是，”乃万笑着说，“我只是想到好笑的事。”

　　忙了一天，其他人的词乃万都写好了，最后轮到了这対最差的“reader”，秦牛正威脸上发烫，将自己的词给乃万，惴惴不安地等着回复。

　　“写得还行，很真情实感，是你想对那个人说的话吧。”

　　秦牛正威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乃万拍了拍她的肩膀，“狗男人都过去了，要不要我唱一首你是孙子我是爷diss一下？”

　　李熙凝听到乃万的调侃，顿时绷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秦牛正威都笑了。

　　李熙凝的脑海中浮现出□□被人diss的画面，说实话他唱得很差，唱歌老喜欢加电音，她在b站上看了无数个鬼畜，每次看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说实话，你太卑微了，我给你改改？”乃万继续问秦牛正威。

　　“不用了，万姐不是说写心底的话吗？好聚好散吧，至少记得他的一点好。”

　　“他就是脸皮厚。”

　　乃万叹了一口气，又凑到了李熙凝身边，她像一只小猫窝成了一个肉团子，拿着笔在本子上画着，乃万看到本子却哭笑不得。

　　李熙凝哪里在写歌词，分明在画画，本子上涂满了各种裙子，还有各式各类的猫咪，她最爱的小动物。

　　“怎么不写歌词？”

　　“不会写，喵。”

　　乃万尽量想让自己严厉起来，可是看到李熙凝如秋水般清澈的眼波，却不忍心说重话。李熙凝身上有股很奇特的魔力，一种想让人保护的柔软感，也许有无数男生追她，她选择其中一个男生，和他牵手，和他接吻，像小猫一样被搂在怀中，乃万想到这里，心里似乎涌出种不甘感。

　　“你有男朋友吗？”乃万问。

　　李熙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曾经有吗？或者有喜欢的人？把你印象最深的地方写出来，我给你改。”

　　李熙凝想着过往的经历，有一次她和男生出去玩，穿了件淡黄色的格子长裙，戴着橘色小猫发箍，他说她很可爱，是他最喜欢的小猫。

　　可是他还是离开了，养了另一只猫。

　　“淡黄的长裙。”

　　在乃万的目光中，李熙凝写下第一句，咬着笔回忆过去时，脸上突然感到有些痒痒的，原来是乃万坐得更近了，脸差不多要贴上来，头发在她脸上轻柔地划过去，如她温柔的抚摸，李熙凝突然想起第一次评级，阶梯最下面她微卷的头发，心里又浮上了灵感。

　　“蓬松的头发。”

　　这是李熙凝写下的第二句歌词。

　　乃万觉着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她不停地鼓励着她，要她接着写下去。可是李熙凝再也写不下去了，乃万干脆替她写了剩下的词，她向乃万投来感激的眼神。

　　歌词是写完了，可是rap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熙凝和秦牛正威再次成为了一对难姐难妹。

　　她们的rap像读书一样，连鼠来宝都比不上，rap组的人明着暗着都嘲笑她们，导师jonyj也连连叹气，教了许多次她都学不会。jonyj在镜头前不好发作，在镜头后他立马恢复了本色，大声嚷嚷说要退赛。

　　“爱豆的东西就是垃圾！”

　　他更是忍不住暴躁脾气，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模棱两可的微博发牢骚，连小个子导演都被惊动了。

　　看着一群人围着他，劝说他，李熙凝仿佛又回到了初舞台，在导师审视中失去了自我，她感到自己做错了很多，再次变成了一只无依无靠的猫咪。

　　也许从一开始都是错的，如果不来青春有你，她便不会忘词，便不会被分到rap组，便不会麻烦乃万，更不会惹得jonyj生气。

　　她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在乃万惊讶的目光中，跛着脚一步一步走向jonyj，鞠躬道歉说：“对不起，老师您不用退赛，我退赛。”

　　jonyj其实只是血气上头，被导演一劝，他想到嗷嗷待哺的女儿还需要奶粉钱，在现实生活和金钱面前，他早已经失去了一个rapper最初的锐气。此时李熙凝突然说要退赛，jonyj眉头一挑，看着她的眼眶完全被眼泪填满，如清澈的湖水楚楚可怜，他想到女儿哭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心里突然很惭愧，反过来给李熙凝道歉。

　　可是李熙凝沉浸在悲伤中，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jonyj多说一句话，她便多掉一次眼泪。

　　最后还是乃万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看着jonyj的目光冷冽，声音如冰渣般冷漠说道：“豆芽你先离开吧，这一组先有我带着。”

　　jonyj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头上蓝白的发带似乎有千钧重，他僵硬地取下发带，最后还是离开了训练室，在关上门前，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李熙凝，像一只受伤的猫咪被乃万抱在怀中，浑身发抖，情绪接近崩溃。

　　jonyj心里无比烦躁，混着一种愧疚自责的情绪，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做错了，无意中伤害了一个敏感的柔软女孩。几年前的他，还是个张狂高傲的人，有一个曾无限仰慕过他，相似的猫眼男生，也这么流过泪。他从他的眼泪上踩过去，只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他其实差不多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只记住了一滴绝望的眼泪。

　　自此之后，李熙凝都会躲着jonyj，连看到他的眼神，都会下意识躲闪，只有当一个人窝在角落中，被乃万抚摸，才能练习下去。

　　其实她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在大厂各种活力四射的女孩中，如毫无生气的枯树槁木，在慢慢死去。

　　组内也起了分歧，除了秦牛正威和乃万，其他人的目光变得很奇怪，下意识让李熙凝感到喘不过气来。秦牛正威也经常会抱着她，安慰她，可是只有乃万的温度，能让她暂时活过来，她依赖着乃万，感觉自己真正变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奶猫，而乃万是家，是妈妈。

　　她不懂这些复杂的感觉，只是贪图着乃万的温度，乃万的怀抱。

　　本来那天她就打算离开，可是看到乃万亲手为她写的歌词，她最终松口等完成这个舞台再走。

　　其余人只当李熙凝要把握最后一次展示的机会，吸一波粉再走，只有李熙凝自己知道，她想在亲口唱出乃万的歌词，和乃万站在众人仰慕的舞台上。

　　Melody，说不定是余生的最后一次纠葛，此后，便是路人了。

　　离别的日子愈来愈近，终于到了公演日，粉丝们拿着灯牌手幅在下面尖叫着，李熙凝感到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不安暴躁的情绪涌来，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在上台前，乃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乃万的掌心是女孩恰好的温存，瞬间安抚了她的心。

　　“尽力完成这次舞台，你永远是最棒的，我的小猫。”

　　乃万今日穿着整齐白色的西装，一头蓬松的头发由发型师精心打理出来，左眼下贴了几片闪耀的亮片，像是流泪了。

　　“我会的，妈妈。”

　　李熙凝又露出了那个纯真的笑容，眉眼弯弯如撒娇一样。

　　在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闪光灯面前，李熙凝的余光偷瞄着乃万，只能看到她蓬松的长发。

　　如果今天能穿淡黄的长裙便好了，我最喜欢淡黄色，穿黄裙子最好看，能让妈妈看到。李熙凝悄悄地想。

　　她还是没学会rap，只能念出那些演讲一般的语句。乃万每次哄着她练习时，她只会抱着她的腿偷懒。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牵着我的手看最新展出的油画，无人的街道，在空荡的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开狂欢的party。”

　　乃万听着那些毫无技巧的话，心情更加凝重。

　　她念得很烂，被人嘲笑还差不多，可是为什么，我却会感到悲伤呢？

　　在镜头前，乃万掉下了一滴眼泪，眼下的亮片在聚光灯下无比闪耀，遮住了那滴晶莹的眼泪。

　　自从你走后，我养的猫都变瘦了。

　　生活那么拥挤，梦里的空间，都被你攻下。

　　请你走得慢一点，你是我遗失的美好。

　　云端再次相遇，那时我再吻你。

　　再见了，我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