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海晏》月亮下的七七

1、爷爷的遗愿

　　四月初，天气渐渐回暖，阳光正好，大街上往来的人群大都脱下厚厚的毛衣棉服，换上了轻薄一些的开衫外套。
　　徐河清望了望窗外略有些刺眼的阳光，从行李箱中拿出唯一一件羽绒服挂回衣柜，又塞了两件长袖衬衫进去。仔细清点一番，觉得东西差不多都拿全了，这才合上箱子。
　　收拾好一切后，徐河清在家里四处转了转，七十平米的小屋子并没有多大，她和爷爷住却也刚刚好。
　　家里算不得多整齐，茶几上还散落着几张两个月前的报纸，这年代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订报纸了，偏偏爷爷固执地认为报纸上的新闻比网络上的靠谱，一期也不落下。阳台花盆里的花已许久没人浇过水，土壤都干涸地裂开了，那是爷爷曾经最喜欢的一盆君子兰，一直精心侍弄着，从不让她乱碰。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和从前一样，只是那个略微佝偻的背影再也不会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报，不会小心翼翼地在阳台打理他的宝贝花草，不会大着嗓门朝她卧室喊“河清，今晚吃番茄鸡蛋面行不？”……只剩下一幅冷冰冰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不苟言笑，用同样冷冰冰的眼神一直望着她。
　　那不是我爷爷，徐河清心想。
　　她使劲闭了闭眼，把马上要溢出的眼泪挤了回去，这两个月已经哭过不知多少个白天黑夜，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爷爷不会再回来了，她要做的是完成爷爷临终前的遗愿，让他在天上能够安心。
　　徐河清费力地将行李箱拖至门口，最后望了一眼整个屋子——阳台、客厅、卧室、厨房……仿佛要将这一切牢牢印刻在心里一般，然后用力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是明媚的阳光带来了好运气，出门恰巧碰到一辆出租车，一个小时后，徐河清坐上了去邻省长宁市的飞机。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徐河清才松了口气，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大概是神经一直绷得太紧，一放松下来，人就开始犯困，没过几分钟，她的意识就模糊起来。
　　睡梦中她回到了那间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老人脸色蜡黄，因病而显得毫无生气，整张脸上沟壑纵横，右眼处一道一寸长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和蔼可亲，唯有一双小却精悍的眼睛闪着敏锐的光，仿佛能看穿一切。
　　“爷爷，”徐河清走到病床前坐下，“您感觉好些了吗？”
　　“唉，河清啊，爷爷怕是不能继续陪着你了……”老人叹了口气，言语中满含不舍与遗憾。
　　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不住地摇头，“不会的爷爷，您会好起来的，就算是癌症，只要您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机会好起来的……”
　　“河清，别哭啊，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眼泪？来，笑一笑。”老人有些费力地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你要坚强起来，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但他安慰的微笑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反而让徐河清更加地难受。
　　“不！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要爷爷陪着我！”她激动地哭喊着，“爷爷您不是常说好人有好报吗？您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人…有好报么？”老人似是被这句话怔住了，眼里的光暗了一瞬，自言自语道，“可我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啊……”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见徐河清压抑着的抽泣声，和输液管里滴答滴答的响声。
　　夕阳西下，将昏暗的房间照出泾渭分明的交界线，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仿佛将河清和爷爷分割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都明白这可能是他们陪伴彼此的最后一段时光。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了山，老人才忍耐不住地咳嗽起来。
　　“爷爷！您喝点水吧？”徐河清忙拍着老人的背，起身想去倒杯水。
　　“不用了河清，”老人枯瘦的手抓住她的胳膊，“你坐下，爷爷还有事要交代你。”
　　“河清，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放学看见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接，就哭着鼻子跑回家问我你的爸爸妈妈哪儿去了，还总问自己是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垃圾堆里捡来的？”
　　“记得，那时候小不懂事，时常因为这事儿和您闹别扭，”徐河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才知道，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是您辛辛苦苦……”
　　“不是，”老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其实你的父母并没有去世，是我骗了你。”
　　“什么？！”徐河清说到一半的话就那么被卡在了喉咙里，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父母没有去世，而是把你托付给了我，并且给你留下了一张银行卡，这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卡里打钱，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们爷俩日常生活开支了。我知道你这孩子怕我赚钱辛苦，上大学后的钱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挣得，所以这几年他们打给你的钱我都存在了卡里。”老人说着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张纸条包裹住的卡片递给她。
　　徐河清看着那张卡，并没有接过，而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老人，“既然他们还活着，为什么您要骗我？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回来看我一眼？”
　　“河清你别激动，听我说。”老人拍拍她的手，想让她平静下来，“当年你父母之所以会把你托付给我，是因为他们被卷入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中，怕你也被牵连，才连夜送到了我这里，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事实，并切断与他们的所有联系，等到你24岁时再带你去找他们。”老人说道，“我只是从卡里不断打进的钱推测他们还活着，但这么多年我暗地里多方打探，都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
　　“您是说他们被卷入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为了保护我才离开？”徐河清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介平凡的普通人，至多身世有些心酸罢了，从没想过自己的父母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是的。”老人缓缓点头，严肃而认真，脸上看不出丝毫玩笑的意思。
　　徐河清难以想象，在现在的年代，什么样的事能够危险到让父母抛下孩子逃亡，难道她的父母是被警方通缉的罪犯？又或者是得罪了穷凶极恶的歹徒的受害者？
　　“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老人摇头，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又说道，“放心，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情，否则警察早就找上门来了。”
　　徐河清更疑惑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她想的更危险？
　　“不过，”老人忽然压低了声音，“这些年我费尽心力，终于还是查到了一点线索。”
　　他把裹着纸条的卡和一把钥匙递到徐河清手中，示意她打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有一行用钢笔书写的地址：
　　长宁市东郊白马小区4号楼703室

　　“女士？醒一醒……”
　　是谁？谁在推她？
　　爷爷的面容渐渐模糊，说话的声音也若有若无起来：
　　“去那间房子……一定……24岁前……找到你父母……”
　　“醒一醒，女士。”
　　徐河清猛地惊醒，好半天才看清身边推她的人，是一位身穿制服的美丽空姐。
　　“女士，航班已到达长宁市，请您检查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再下机，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