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9、老同学

　　7月24日，太阳还未落山。田歌在沙发上阅读。胡生坐在她身旁打着王者荣耀。
　　窗外突然变了天。轰隆隆，几声巨响，大雨如注。这是田歌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顷刻之间，击碎了她对于‘某一日坐在黄昏里听雨’的美好幻想。山城最美的夕照日，突然间被一口吞掉了一样，空中仿佛有只庞然大怪，步步逼近，经过屋顶，阴影迅速笼罩整个院落。远处山顶电闪雷鸣。空中不断有炸裂的巨响。惊心动魄。
　　来重庆以前，绝大多数时间，田歌都生活在北方城市。在那里，未曾对雷雨天气有过这样深刻的印象。她不知道其他人在恐惧中是否会突然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但她会这样。比如发生地震和雷暴，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全问题，而是问自己在这世间是否还有恩情尚未还清。从30岁起，她变得常常自省并感恩。劫后余生，感觉余下的都是上天的恩赐。不惧怕死亡，却怕在人间有何疏漏，不够完善。
　　她越来越喜欢这里。虽然，离宜宾的地震带比较近，有段时间，夜里经常有震感。但是，大自然有种能力，它能提醒人思考生死以及生死之间如何度过，有何意义。让心灵停止麻木，让思考更加深入。今天，大自然的力量又变着花样到来。
　　她正思考着……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几条微信消息提醒横在屏幕中央。
　　曼曼问过她的同意，将她拉入了一个群组，并在群里问道，“亲爱的们，大家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好像很忙，却依然没忙出什么结果。”于敏一语道破大家的状态。
　　“＋１。”颜硕回复。
　　“＋２。”莫尔回复。
　　田歌犹豫了半天，打不出“＋３”。若在过去，她的确是五个人当中最忙的，除了曼曼，她跟其他人都断了联系。可现在她进入了漫长的休整期。如果他们问她为何休整，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三言两语的闲聊根本说不清楚。很多很多经历只能留给自己，慢慢消化。
　　“田歌？”曼曼期待地问。
　　“田歌？”颜硕也同样期待。
　　“她肯定在忙。我们的计划估计又要泡汤了。”于敏说。
　　“……”莫尔。
　　“我……一言难尽。”田歌不知如何概括近况。她始终无法对‘最近怎样’这种问题做出简短回答。说“还好。”吗？真的太无趣了。可是又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随便讲一遍。正在为难的时候，于敏说：“一言难尽，所以不言。”
　　“嗯。”田歌发了个捂脸的表情。
　　“那你最近有时间没？”曼曼问。
　　“肯定没。”于敏抢答。
　　“……其实，我有……”田歌尴尬地说。
　　“什么？”于敏在问号后面发了一串惊讶的表情。
　　“难得。”颜硕说。
　　“那我们商量个时间，聚一聚吧。今年是我们毕业１０周年。”曼曼提议。
　　“是啊，是该见一面了，人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呢！”颜硕这一句感叹，促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我没问题。曼曼、颜硕、田歌也有时间。莫尔，就差你了，你怎样想？”于敏问。
　　莫尔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时间、地点？”
　　莫尔这个问题掷出以后，群里一片沉默。
　　十年间，关于聚会的讨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田歌听曼曼说过几次，没有一次全员通过。有很多现实问题，比如她们都在不同的城市，隔着数千里的距离，比如有人工作不自由，再比如有人穷困潦倒，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赚钱，如何度日上，等等。
　　“我们再商量一下。但我觉得我们一定要聚一下。十年的意义不同以往。”曼曼说。
　　“我随时随地都可以。”颜硕说。
　　“你们也发表发表意见。每次就曼曼、颜硕我们三个说，怎么能聚成？”于敏的情绪好像被点燃了。
　　“你怎么不直接发表意见！是去你那儿？还是你来我们哪一个人所在的城市？”莫尔这句显然针对于敏。
　　“莫尔，自从你嫁了有钱人，变得特不合群。你知道吗？”于敏继续唠叨，“如果你像田歌一样，因为最初创业艰难，工作忙，没时间，我们都能理解。可你一个富太太，要钱有钱，要时间有时间，你天天装给谁看呢？”于敏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从来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对任何人都不会客气。但她对每个人的好也都是真的。
　　“我也随时随地。飞任何地方都可以。你们来我家里也行。或者选个折中的城市。”田歌首先带着缺席多年的歉意表态，也成功阻止了莫尔和于敏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话。
　　“折中的城市，这是个好建议。我们先各自想想喜欢哪些地方。然后把建议集中起来，再选。”曼曼说。
　　大家都表示同意。只有莫尔没有说话。
　　这几位是田歌的大学同学。用于敏的话说，曼曼、田歌和她，三个单身大龄剩女。颜硕是一个性格比较随和的普通男人。莫尔嫁过人，生过娃，目前离异，已仓促进入另一段恋情。其实，还有一位大学时期经常与她们混在一起的女同学，结婚生子后，和她们断了联系，不在这次聚会范围之内。以她们的经历，最多只能想象到，那位女同学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忙完一天工作，下班回家，带孩子，照顾老公和家中长辈。想来也没有时间与她们继续维持这种关系。她们都理解她。因为毕业后她们都不同程度在这段关系里缺席过，都有过那么一段不由自己掌控的日子，要迅速切换角色，进入与校园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目前，可能只有田歌一人知道莫尔的真实状况。但她知道莫尔是个喜欢隐藏一切不如意的人。她只希望在莫尔心里，这些年的情谊能胜过一切自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