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34、莫尔的现状

　　这些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家里看孩子。来者多数都是婆家的亲戚，婆婆的同事和朋友。莫尔的月子做得并不轻松。除了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还要为婆婆维护颜面。不论别人说话有无分寸，都要保持礼貌和微笑，持续忍耐。

　　晚饭后，莫尔帮婆婆收拾碗筷，“妈，你去陪客人吧。我洗碗。”
　　婆婆忙说：“不用，不用。你还得养身体。不能让你洗碗。快进屋去。”
　　“我没事。”莫尔伸手打开水龙头。
　　婆婆赶紧拉开莫尔，“听妈的话，这点儿活还用不到你。你回屋，去看孩子。别让她们这个摸一把，那个掐一下的。不是她们生的，都当布娃娃一样玩。”婆婆表现出跟莫尔才是亲人的态度。
　　莫尔回到卧室，抱起孩子，嘴里哼哼着小调哄孩子。
　　郭寒的小姨凑过来，低声对莫尔的婆婆说：“大姐，你儿媳妇还没说什么时候出去工作吗？”
　　婆婆朝卧室的方向撇了一眼，悄声回答，“没有啊。牙口逢不露啊。估计根本没那个打算。”
　　小姨又凑在婆婆耳边，“前几年我就想说了。你这儿媳妇惯得不像样。这都什么社会了，还有女人不出去工作的？家里哪来那么多家务给她做啊。”
　　“瞧你说的。就算有家务活，好像我能让她做似的？还不都是我伺候她嘛。”婆婆说着，又向卧室瞟了一眼。
　　“大姐，你就是太善良了，从一开始就让儿媳妇欺负住了。你看我办公室那老张，工作上的事，啥啥不行。但是人家有个好儿媳妇，又能赚钱，又能做家务，啥也不用老人操心。”
　　“还用跟她比？这些年，我同事，还有我外面交的那几个老姐妹，个个拿话损我。人家的儿媳妇，不是公务员，就是企业老总，再次也是个经理啥的。我一辈子都事事比她们强，就在儿媳妇身上栽了跟头，跟人一比天地之别。这事，以后就别提了。咬碎牙往肚子里吞。谁叫我心疼儿子呢！儿子找个娇气的回来，我能怎样？忍着吧。”
　　“那可不行。你可得拿出点当婆婆的态度了。再这么惯着，准没好。她一个穷姑娘，有啥可娇气的？结婚到现在她家给啥了？啥啥都是你给的，你还得惯着她？没天理了呢。”
　　“哎，算了吧。就这么对付过吧。”
　　“绝对不能对付。以前对付是因为没有孩子。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孩子，开销就大了。你不得给她算算，孩子一个月花多少钱啊。她是当妈的，不应该负担一部分吗？”小姨是那种天生嗓音洪亮的人，一个话题说起劲儿了，就更压不住音量了。
　　“哎呦，你快小点声说话。叫她听见了，又该跟我生闷气了。”婆婆说每一句话都会用余光观察周围。
　　“凭什么怕她？我就要让她听听。不然她真以为咱家没人了，好欺负呢！养她好几年就算了。不能再替她养孩子了。天底下哪有当妈不养孩子的道理啊？孩子是谁生的，心里没数啊？养不起就别生下来给老人添负担。”
　　“呦。你快别瞎说了。人家也没想生啊。这不是我们老两口想抱孙子想疯了，非得逼莫尔生的嘛。”婆婆脸上又露出了陌生人难懂的笑容。但她的亲妹妹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小姨猛地回头，看见莫尔抱着孩子经过。
　　婆婆无事人一样洗着碗，嘴里嘀咕着，“这洗洁精也不好用啊。我怕是老糊涂了，图便宜，又被电视购物给坑了。下次还得去大商场买正规厂家生产的，不能乱信广告。”
　　“可不。我女儿说了，广告都是骗咱们老年人的。”小姨也岔开话题。
　　莫尔哄着孩子回到卧室。
　　小姨神秘兮兮地问，“她啥时候过来的？你咋不告诉我？”
　　“我哪来得及告诉你啊。她可有心眼了。根本防不住。”
　　“怎么走路跟幽灵的似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你这儿媳妇心机太重了！够你受的。”
　　“我早都习惯了。忍着吧。”婆婆洗完碗，又反复洗手。将戒指摘下来，对着灯光反复擦拭。
　　卧室门开着，莫尔时不时用余光看看婆婆。她知道，婆婆也一定时不时用余光看看她。

　　刚跟郭寒在一起那段日子。一直跟着他游山玩水。婚后，做他的贤内助。公婆并未与他们一同生活过。莫尔料理郭寒的一切生活琐事，也有一些工作上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她做，比如收发文件、整理账务、核对货单，给他订票、订酒店和餐厅，给客户送礼。郭寒在很多事情上，不能完全信任雇员，一些涉及个人信息或钱财来往的事情还是会交给莫尔做，另一些已经由员工完成的事情，也会叫莫尔二次复核。婚后的生活，她不仅像他生活中的保姆，还像工作上的助理。唯一不同就是没有正式进入他的公司，没有工资，所有事情都以妻子帮丈夫的角度去做，完全免费。但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她做的所有事情，郭寒都用一副不满意的领导嘴脸予以回应。在郭寒心里，莫尔什么都做不好。在公婆心里，莫尔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连孩子都不愿意生。
　　其实说到生孩子这件事，莫尔也是一肚子委屈。她一直想要个宝宝。但是郭寒不想太早要孩子，他从未说明原因，只是态度强硬。但他怕妈妈唠叨，不想在父母面前承认是自己不想要孩子。父母每次提起这件事，小两口都沉默，老两口也只能猜测。最后猜测的结果都是莫尔的问题。所有压力莫尔一个人抗着。本以为生完孩子，和公婆的关系能够得到缓和。没想到，在所有人心中她已经是寄生虫一样的存在。

　　客人都走了。公公先下楼热车。婆婆过来看了看孩子，跟莫尔说，“瞧咱们家小宝贝，睡得可真香。今天你能睡个好觉了。”
　　“她睡不了多久就得醒。夜里还要哭闹两次。”莫尔说。
　　“两次不多。有的人家那孩子整日整夜不叫人消停。妈是过来人。你相信妈。带孩子得有耐心。一转眼她就长大了，有你偷着乐的时候。郭寒小时候，就是我一个人带过来的。你亲自带大的孩子，将来跟你最亲。”
　　“知道了，妈，你放心吧。”
　　“那行。那我回去了。不跟你啰嗦了。你爸还在楼下等我呢。”
　　“好。您慢点。到家发给微信告诉我一声。”
　　“唉，知道了。”婆婆走到门口，又停下。小皮鞋声在房子里兜了一圈。
　　郭寒躺在另一间卧室的床上，打着游戏。
　　莫尔听见婆婆问郭寒，“你干啥呢？”
　　“打游戏啊。”郭寒回答。
　　“你今天就睡这屋了？”
　　“啊。”
　　“没心没肺的德性。回那屋睡去。”
　　“我不去。孩子夜里吵得人睡不好。”
　　“哎呦，你小点儿声，叫她听见了，得怎么想咱这一家人。老的不带孩子，壮的还嫌孩子吵。”
　　“没事。没事。就你想的多。你快回去吧，妈。别管了。”
　　“你要实在睡不好，等困了再过来。你现在又不困，去那屋，俩人一起说说话，看看孩子。”
　　“孩子有她看着就行了。不用我。”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这是干啥？你俩要分居啊？是不是她跟你说啥了。她要有啥不满的，你跟妈说。别怕。妈去跟她谈。”
　　“没有。你一天就瞎操心。”
　　“你俩真没事？”
　　“没事，没事，你快走吧。”
　　“那妈可真走了。你早点休息，少玩手机啊。”
　　“嗯。”郭寒突然想起什么，坐起来，“等会儿……妈，那个……”
　　“啥事你就说呗。跟妈还支支吾吾的？”
　　“最近手头不宽裕，你给我挪兑点儿周转资金。”
　　“我就知道。要钱就跟你妈厉害。你咋不跟你媳妇要去呢？”
　　“她得有算啊？”
　　“那你当初不找个有钱的回来。非得找个拖后腿的。”
　　“你不懂，我一大男人找个养我的，还能有地位了？”
　　“那你这一辈子就吃定你妈了？”
　　“你就先借给我，我以后还你。又不是不还。”
　　“那你说说，你又要买啥？”
　　“不买啥，正经事。”
　　“正经事？次次用钱都说是正经事。我和你爸给你投资做买卖是让你赚钱的。你赚了吗？老本都花没了吧？”
　　“我亲妈啊，你就少说两句吧。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我做事有分寸，你得给我时间。什么事也不能总一帆风顺阿。你得相信我，支持我，我才能把事业做好，是不是？”
　　“行。明天妈给你转钱时再联系你。”
　　婆婆的小皮鞋声又转了回来。
　　“莫尔啊，你别嫌妈唠叨，妈也是为你俩好，有些事还得嘱咐你几句。毕竟你娘家妈啥事也不管你。有些道理你不懂。”
　　“什么事，您说吧。”
　　“妈就想了解了解，你跟郭寒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他公司到底赚不赚钱啊？”
　　“也赚一些。”
　　“那赚的钱，你都花哪去了？”
　　莫尔抬头盯着婆婆的眼睛，“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以为钱都是我花的吗？”
　　“你看你这孩子，你咋这么敏感呢！妈妈就是问问，想了解了解。毕竟你们俩一起生活，钱都是你管的？”
　　“我可从来没管过钱。他要让我管钱，我俩的生活也不用您给添补。”
　　“那钱都哪去了……”婆婆的话还没说完。
　　郭寒冲过来，朝着莫尔头上就是一巴掌，“莫尔，你是不是有病？你又跟我妈嚼什么舌根子呢？”
　　“我说什么了？你好好问问妈，这些年我跟她说过你什么吗？我要嚼舌根子，她会到现在都不了解你？还会跑来问我吗？”莫尔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脸庞。
　　婆婆赶紧给莫尔理了理头发，“哎呦，这死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脾气是跟谁学的啊？我们家也没有这种脾气的人啊。以前也不是这性格啊！天天在外面什么不好学什么！”她揉着莫尔的头，“这可是我亲闺女，怎么能这么对待呢？好孩子啊，咱可不跟他一般见识。妈替你好好教训他。”
　　婆婆说完，扯着郭寒出去，关了卧室门。两人说话很小声，完全听不见。

　　孩子已经被吵醒，哇哇哭着。莫尔抱起孩子，模糊的泪眼看向窗外万家灯火。想起他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