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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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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本该热闹熙攘的淮州城似是融入这漫天冰雪,一块沉寂了下来。
半空中一派黑云压城的气势,裹挟着猎猎寒风,吹得泛着冷凝光芒的刀戟发出沉闷的呜鸣。
风雪不似家中物。
年年岁岁,暮暮朝朝,是捂不热的。
“徐大人,请吧!”
身着冷硬盔甲的将军下马,抱拳施礼。
始终侧身相对众人的身影,方才动了动,从鹤氅里头伸出一只手,苍白瘦削,缓缓拂去一肩霜雪。
将军忽听闻一声叹息,似是耳畔细小雪花,转瞬即逝。
*
滁陵,梁园。
戏台上正演着一出监守自盗的捉鼠案,唱到尽兴处满堂一派喝彩叫好之声,惹得戏子情绪愈发高涨,更是字字如玑似玉。
卓裕寻到孟择端时,对方正坐在满园最适合瞧景的位子上。毕竟已过知天命的年纪,早已鬓染霜华,双目轻阖,右手却轻轻把玩着茶盏,不辨喜怒。
“大人,徐镜之只需半日便能进城。”卓裕半弯着腰,不敢直视对方,只小声在其身侧道。
闻言,孟择端停顿了把玩茶盏的手指,嘴角露出冷笑,锐利的目光直直逼视,渐渐浮现出后头浓烈的恨意来。
“此外。”察觉到孟择端情绪有所起伏,卓裕面色迟疑,却不敢隐瞒,“荀慎一早便进了宫,此时正候在陛下的寝宫外。”
“大人,是下官无用,安排在荀府外的人一时疏忽竟教荀慎蒙混过去。”
卓裕面色惨白,不待孟择端开口,主动揽责。
孟择端终于抬眼,落了一两分目光在他身上,面上喜怒难辨。
“冯铮呢?”
卓裕听到“冯铮”二字,身体下意识颤栗了一下,但他不敢教孟择端瞧出异样,只能急促道:“他倒没有动静,一直呆在自己的府内。”
茶盏被重重压放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孟择端眼神狠辣:“再派人去助王勇一臂之力!我要他们将活的徐镜之押到我面前!”
再让徐镜之好生瞧着自己是如何被一刀刀剜去血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让徐镜之亲身体会八年前他心底是一番怎样的痛苦滋味!
让这些年处处同他作对的冯铮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卓裕目露惊色,脸色泛白,他欲劝慰几句,孟择端却已起身,拂袖离开。
他下意识朝戏台上看了眼,捉鼠案正值戏中高潮,深明大义的施公高声喊“斩――”!
气息绵长高亢,坚定有力。
紧接又是一阵拍掌叫好。
卓裕心思登时离了这浪潮,紧紧跟上孟择端。
*
重华殿内,荀慎来回踱步,端正文雅的面容满是焦虑,时不时抬眼望向被明黄色帘幕阻隔的一侧。
“荀大人还是耐心等待吧!陛下自有……”
不待寿安道完“决断”二字,荀慎匆匆打断。
“不若你还是放我进去?我有把握说服陛下,到时陛下问责,一应罪责皆由我一人抗下,绝不牵连他人!”
荀慎目光坚定,蕴含让人信服的力量,可惜对于在宫内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寿安,并不适用。
他皱巴巴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口中吐出推脱之语,“荀大人还是耐心等待罢……”
见寿安这人精百般推托,荀慎心中大抵明白是陛下不愿见自己了。
天子心思难测,自己也未料......
他不该如此着急的,荀慎丧气地垂下头。正待他转身之际,布帘后忽隐隐传出声音,他目色先是凝滞了几分,继而露出希冀之色。
*
顺阳城外,一辆由禁军护送的马车渐近。
领头的李方寅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门,面上不禁露出喜色。
顺阳城乃天子脚下,距都城滁陵不足四十里地,他们若快些,不消半日便可抵达,也可尽早将这护送一月余的大人物……
思至此,李方寅不由转头望向身后的马车,尽责禀告:“徐大人,我们已至顺阳,再过半日便可入滁陵。”
车帘果然纹丝不动。
李方寅早已习惯对方的沉默,也不再问,只招来一旁的手下,要对方先去禀明顺阳的刺史。
然人还未来得及出去,顺阳城门却已大开,一列军队朝他们行进。
“将军,似是顺阳守城的士兵。”
李方寅顺着手下的话看去,迎风扬起的“顺”字颇为瞩目。
他眼尾渐渐压出细小的纹路,遮掩住眼中的迟疑。
不对……
李方寅心下不妥的情绪愈发浓烈,他眉心微皱,俯身同手下耳语。
半柱香后,李方寅和顺阳城出来的士兵终于对上。
两方的人马犹如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李将军一路辛苦了,不如暂且在顺阳歇息片刻?”顺阳守城将军满脸络腮胡,眼里透着算计的意味。
“离滁陵只余半日的路程,还是不劳烦了。”
络腮胡眼睛一直瞧着马车,目露深意,“李将军,里头那位徐大人可比不得咱们习武之人,人家可是细皮嫩肉的书生。”
“陛下催的紧。”
李方寅打断对方接下来的话,腰侧的手适时握上了刀柄,蓄满力量。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留了。”络腮胡突然主动让道,似是无奈作罢。
李方寅半信半疑,见对方并未再施以动作,只得下令先行。
马车行至络腮胡跟前时,此人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
“为了顾全礼数,王某人还是要拜见一下徐大人的!”
话落,此人手中重逾百斤的刀毫不留情地朝马车劈去,泛着冷冽嗜血的光。众人未待反应,马车便被劈作两半,前头的马受惊嘶鸣扬蹄,翻滚起阵阵尘土。
“王勇!”
李方寅等人当即拔剑相对。
络腮胡望着四分五裂的马车,面色古怪了一瞬,眼神挪向李方寅。
他晃了晃手中大刀,冷声道:“空的?”
“不然你想看到什么?”李方寅冷笑,“倒是你今日无故拦截马车,意欲杀害徐大人,待我回京禀明一切,你再去向陛下解释吧!”
王勇闻言转过头,眼里染上几分阴晦,桀桀地笑出声:“那真是可惜了!”
话落,王勇举起手中大刀直奔李方寅面门。
“王勇!你敢!”李方寅眼见手下士兵一连折去数位,目呲欲裂。
温热的血液四溅,王勇目露嘲讽,四周士兵蜂拥而上。
*
祝绒乃李方寅小舅子,在军中最得其信任,眼下他领着一支不足二十人的精锐,蜷缩在燕子岭不易被察觉之处,借着浓密的林子遮挡,与副将紧促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头儿,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将军的信号,是不是出什么变故了?”
祝绒皱紧眉头,小麦色的脸颊紧绷,随手拾起地上的枯树枝,顿了顿,继续圈画着。
半晌,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我姐马上要生了,他不可能出事的。”
经过一番紧张商议后,祝绒的目光第一次落到被所有人死死护住的青年。
那人似乎畏冷,从淮州至此,一路上都裹着厚厚的披风,此刻坐在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头上,头微微垂下,只见苍白如纸的下颌,以及与面色浑然一体的薄唇。
祝绒挣扎一番,还是走上前,抬手施礼道:“徐大人,按照下官与李方寅的约定,若是久未得到他的信号,须得尽快离开燕子岭,折返昨日的乌啼州。”
“顺阳城凶险,折回乌啼州,借当地刺史一臂之力更为妥当,这样一来,入滁陵便需从长计议。”
寒风穿林,呼啸不止。
青年似是冷极,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指,拢了拢身上不甚严密的披风。他微微抬头,露出极其淡漠的眉眼,偏生眼珠漆黑如墨,瞧人时眼尾低垂,透着几分冷意。
突然,他抬手虚掩,低低咳了几声,苍白如纸的脸涌上几分血色。
“对方既敢在顺阳城外截杀,势必斩断了所有退路,乌啼州――”
因为咳嗽,徐镜之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掀了掀薄薄的眼睑,“不能去。”
“乌啼州去不得?那便只能照着燕子岭的小路赶赴滁陵。”
“眼下也不可走此路,对方大张旗鼓出现,最终目的是想逼人躲进这燕子岭,妄想瓮中捉鳖罢了!”
“乌啼州与滁陵俱去不得,徐大人难道甘心身陷囹圄?”祝绒面色变了变,不觉竟道出心中所想。
话出,他又满心懊悔,但话已出口,又收不回,他只得梗着脖子受下。
徐镜之并未与他计较,只裹紧了几分披风,语气平缓:“陛下疼爱昭王,拨了三千禁卫军常年驻守在祈云寺旁。”
祝绒闻言愣了愣,眸色微动。
*
绯色官袍上的白鹤迎风展翅,本该高昂啼鸣的雪白颈项色泽深了几分,渐渐向下蜿蜒。
一众内侍弯腰低目,寂静无比。
荀慎原本因激动而泛起红的面容,也在短暂触及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后霎时白了下来,他双手紧握,收敛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直接忽视脚旁碎裂的瓷片,果断跪下,“臣失礼了,望陛下恕罪。”
殿内一时没有声响,倒让荀慎能够好好回想这位天子是个什么人物了。
此时天下以武蒙山脉一分为二,北为梁朝,南名途安国。梁朝疆土辽阔平坦,适宜农耕,途安山多水远,船业发达,百姓善经商。自三百年前的梁朝皇帝被造反的途安王驱至武蒙山脉以北,并发誓四百年间绝不主动挑起战火后,两国已相安无事三百余年。
直至十五年前当今天子击败当时如日中天的太子,又用短短一月坐稳帝位后,三百余年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当年的天子,派其皇叔荣王血洗了途安国位于武蒙山脉脚下的光州城,并改帝号陵光,自此两国间战火不断,生灵涂炭。
而陵光帝此人,最容忍不下他人的质疑,那三朝老臣尹亭业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联想将才自己那一番激昂的话语,荀慎目中光芒渐熄,身形也渐渐消颓,隐隐做好丧命的准备。
“荀爱卿向来稳重,今日竟失了仪态,若孤没有记错,左欣堂一案你极力举荐之人也是他。”一道低低的声音传出,夹着从喉间溢出的压迫。
重华殿内熏着浓厚的檀香,丝丝缕缕蹿入脑海,连着那寺院古树、长钟经诵也纷至沓来。
荀慎刚至而立之年,鬓间却早生了几丝华发,闻言眼底似是浸染了几分波光水色,带着少许不易察觉的复杂。
“臣与他有同窗之谊。”
寿安适时奉茶,退回原位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荀慎的膝盖,眼底闪过极其细微的惊色。
陵光帝久未出声,只一下下用杯盖轻阖着杯沿,如扣心脏。
他轻笑:“只同窗之谊荀爱卿便做到如此地步?”
“天下太平日,人生安乐时。”
荀慎伏身磕头,合手行大礼:“陛下,他当年赋中所作的,是海晏河清。”
陵光帝停了手,目色无澜地望向正跪着的荀慎,修长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左眼尾下的一粒血红泪痣微微暗了几分。
“荀爱卿既力荐他。”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瓷器轻击声再次响起。
“总得教孤瞧瞧他的本事。”
*
到达祈云寺须得翻过燕子岭,燕子岭愈往后头山势越发陡峭,哪怕众人马不停蹄赶路,天黑前也未能走出燕子岭。祝绒只能寻好一处易隐蔽身形的地方,下令休整。
林中到了后半夜,雾气愈发浓重,时不时刮来一阵湿冷的风,吹得枝叶瑟瑟作响。
为了照顾畏冷的徐镜之,他派士兵找来了些枯树枝,生了个简易的火堆供其取暖。
商讨完翌日的计划后,他终于得了喘口气的机会,挨在火堆旁稍作休息。
柴火有些旺,时不时冒出几颗“噼里啪啦”的火星。
“大人早些歇息吧,为防追兵寻来,天一亮我们就得――大人!小心!”
祝绒一转头,便瞥见徐镜之坐着的石头旁有一条约莫二尺长的蛇,蛇头呈倒三角形,吐着猩红的蛇信,正顺着其方向蜿蜒爬行,下一秒,鳞片翕动,蛇身骤立。
手先脑子一步,他速度极快地抽出腿上的匕首,直直飞向瞳孔竖立的蛇头――
东西落地的声响。
但不是……蛇头。
目睹全过程的祝绒面色骤变,死死盯着地面上的东西。
月光映照下,折射着银白的光。
是他晚了一步的匕首。
徐镜之眸中闪过厌恶之色,他动了动手指,将手中的死物扔到火堆旁,“麻烦祝副将派人收拾一下。”
祝绒的视线在死了的蛇和掉落的匕首间徘徊,最终落到了徐镜之身上。
对方正用水净手,洗净后又用帕子将手慢慢擦干,连着指缝间也不放过,极为细致耐心。
那副模样,仿佛文人清洗墨渍的作派。但他不会忘记,就在刚刚,那双文人的手,是如何先他一步,轻而易举地弄死了一条近在咫尺的毒蛇。
徐镜之擦干手,恢复之前的坐姿,只当没瞧见祝绒眼中的复杂,开始闭目养神。
响动只一会儿,林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祝绒坐回火堆旁,从怀中拿出一枚缺了一角的玉佩,麦色的脸庞在火光衬托下柔和了几分,他手轻轻地把玩玉佩,心中不由重新审视起徐镜之。
在祝绒陷入沉思之际,徐镜之亦睁开了眼。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不断跳跃扭曲的火苗,嘴角缓缓拉起平直的弧度,似嘲弄,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动了动嘴角。
天才微微泄出几丝光亮,祝绒等人便护着徐镜之动身赶路,过了大半日的光景,众人终于穿过了那一大片茂密的林子。
此刻摆在面前的,是燕子岭最难走的一段临崖栈道。
栈道并非常见的木板严丝合缝铺成,并在一侧修有扶手,而是一根根长短不一的柱形木头嵌进崖壁,再向一侧延伸出一条所谓的道。
木头之间隔有一尺宽的距离,除了崖壁,没有任何着手之处,行走之时若出了一点差错,便是掉落崖底粉身碎骨。
显然,众人都考虑到这一层,目光齐齐聚在祝绒身上。
祝绒飞速思考着应对之法,两道浓密的剑眉下意识拧了起来。
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被安排在高处戒备的士兵突然急促道:“头儿,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祝绒当即跃上高处,放眼望去,此前穿过的林中果然有一大批士兵,衣物与顺阳城外那一队一般无二,显然是同一伙人。他大致扫了扫,来人至少有三百。
这下他也顾不得犹豫,当即下令上栈道。
栈道险恶,底下是万重深渊,走在前头的一个士兵只往下瞧了一眼,登时软了腿,连惊呼都来不及,直直跌落。
因着这个变故,众人行进的速度又慢了几分,祝绒分了几缕神留意前头的徐镜之,一个不察,左脚踩到了木头浸了晨露的地方,身体瞬间失了平衡。
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拽住前方被风吹动的衣物。
被祝绒一拽,徐镜之也随着踩空,但他反应极快,双手死死抓住了一根木头,眼下便是徐镜之抓着木头,祝绒拽着他的衣物,两人双双悬空。
士兵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起二人,就在徐镜之大半个身体压上栈道时,变故陡生。
拉着二人的士兵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射中,手上的力气霎时卸下大半,徐镜之的身体当即下落几分。
他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一众士兵正举弓拉弦,源源不断的箭正朝栈道射来,为首的,赫然是位高壮、留着络腮胡的大汉。
果然是王勇循着痕迹追了上来。
后头殿后的士兵被不断射落,徐镜之动了动身体,试图自己上去,然一动,腿上便传来沉重的负荷,他低了低目光,祝绒正抱着他的腿。
大略扫了眼祝绒的体型,明白自己带着对方一块上去是不可能的,看清这点后,他心下立刻有了决断。
抱住徐镜之腿的祝绒,视线相对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哪怕对方眼神与以往无甚区别,他愣是瞧出了几丝冷意。
被寒风吹得僵硬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无声音发出。他心下了然,空出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缺了角的玉佩,紧紧握住,面色几经挣扎,最终还是将玉佩牢牢系在徐镜之腰间,手指离开时颇具决绝之意。
“徐大人回了滁陵,若有机会遇到手握这块玉佩之人,劳烦替我带一句......”
他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在徐镜之等着他说下去时,又死死抿住唇角,眼眶渐红,最后不发一言地松开了手。
几乎同时,徐镜之翻身而上,在栈道上稳稳落住脚。
箭羽破空声直至耳畔,被骤然抬起的右手抓住,徐镜之面色沉静,唯独修长的眼睫轻微颤动。
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下头的左手,正死死缠绕几圈细韧的银线,线的另一头,祝绒在云雾间摇摇欲坠。
他扔了箭,快速稳住身形,立刻双手紧拽银线。
前头士兵见他动作,再往下一看,心下登时明了,急匆匆折返,一块帮着将祝绒拉了上来。
劫后余生的祝绒被手下紧紧搀扶着,胸口起伏极大,呼吸声粗重。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第一时间望向前面的身影,张了张嘴,感激的话语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先走。”
徐镜之将腰间缺了一角的玉佩归还给祝绒。
祝绒的视线不由落在对方手上,道道青紫淤痕触目惊心。随后,目光又下意识移到徐镜之面上。
悬崖上寒风朔朔,吹得徐镜之束齐的墨发四散,影影绰绰露出那张冷白的脸,仍是一副淡漠的眉眼,祝绒却瞧出了几分勾心摄魂的鬼魅感。
“无碍。”看出祝绒心中所想,徐镜之率先沉声,再次道,“先走。”
“好。”
祝绒低声应下,将染了几分温热的玉佩放回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