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浅贴一下 ...
-
深夜寂静,清清冷冷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盘腿而坐的苏漾之身上。
旁边传来阵阵打鼾声。
强撑睡意的苏漾之倏地睁开眼,银辉映照中双眸无比幽冷,眼底压着烦躁。
他看向声音来源处。
丑丑正倒在榻上睡得香甜。
苏漾之手腕微抬,冷白纤长的手指点在丑丑的正上方,丝缕黑白魔气绕上指尖。
正睡得香甜的丑丑浑身一抖,猛地支棱起来,还未清醒,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溜出去老远。
丑丑逐渐回过神,紧紧贴着身后的床栏,警惕瞪苏漾之,“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你太吵了。”苏漾之慢条斯理转了转手腕,应觉丝随之晃动,指尖魔气消散。
丑丑松一口气,见苏漾之垂眸看右手腕间,语气古怪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坐这欣赏应觉丝?”
苏漾之眸光一顿,目光顺着应觉丝看向不远处那面墙。
墙那边是林今阑的客房,这应觉丝不仅没解,甚至还穿透这面墙稳稳缠在手腕上。
今日跟那黑蛇大战一场消耗不少魔气和精力,他真的要困吐了,可方才闭目养神时,刚一放松他的魔气就有些压制不住了,等他睡着之后神魂经脉不知该有多疼。
丑丑上下打量他,“疼就去找仙君啊,沈妄不是说跟仙君贴贴就不疼了吗?”
苏漾之眉头微蹙,狐疑地看向丑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丑丑心中一紧,避开苏漾之的视线,摇着叶子打哈哈,“看你那表情,谁不知道…”
苏漾之瞥过散着淡金光芒的应觉丝,若有所思地看向丑丑,片刻后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道:“最好如此。”
丑丑偷瞄他一眼,赶紧转移话题,“我看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不然你……”
苏漾之掀开被褥,躺进去,“闭嘴,睡觉。”
丑丑看着背过身、把自己包裹成球的苏漾之,“又没让你抱着仙君睡,碰碰仙君的手不就好了?”
那团球一动不动。
丑丑啧啧摇头道:“这叫什么?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双眼紧闭的苏漾之心说他就是死要面子怎么了?他刚放下狠话说死都不会找林今阑,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难道就要他巴巴的贴上去吗??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半个时辰后。
苏漾之站在林今阑房门外。
暖黄的烛光透过门缝映照在苏漾之脸上,表情纠结又麻木。
直到腿都站酸了苏漾之才惊醒。
他在做什么?困昏头了吧?怎么脑子一热就来了?不然还是走吧。
苏漾之刚准备走,房门嘎吱一声从里打开。
颀长的身影挡住身后大片烛光,阴影投在苏漾之身上。
苏漾之僵硬抬头,正好对上林今阑垂落下来的视线。
对视片刻,苏漾之转身就跑。
大半夜站在别人房门外真的太像变态了!关键还被当场抓住!他就不该听丑丑废话!
苏漾之恼得耳根都红了。
刚跑出没几步,手腕突然被传来细密的拉扯感,苏漾之被扯得往后趔趄几步,后背猛地撞到什么。
一只骨节突出的手扶在他腰间,隔着衣物苏漾之都能感觉到那只手上的热意。
苏漾之下意识朝腰间看过去,缠绕在两人腕间、本该极长的应觉丝此时不到一尺。
“跑什么?”
低沉清冷的嗓音自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落在后颈。
苏漾之耳尖发痒,意识到他现在还贴在林今阑的胸膛上。
他默默挪开几步,垂着头,一手捂着发热的后颈,缠着应觉丝的手与林今阑手背相触。
“进来。”
无波无澜的声音落下。
林今阑转身进屋。
苏漾之看了一眼不断延长的应觉丝,视线落在林今阑垂在身侧的手上,眼神有些遗憾。
虽然很尴尬,但碰到林今阑之后果真不那么疼了。这应觉丝要是一直那么短他就可以跟林今阑手背贴手背了。
屋中,烛火摇曳,暖色淡光映照在桌案边林今阑的脸上,与生俱来的清冷也被融化些许。
苏漾之站在案边,目光落在林今阑耳骨那颗红痣上。
“有事?”林今阑手执书卷坐在案边。
苏漾之:“没事啊,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
林今阑眸光轻顿,“那你……”
苏漾之急忙打断他,“你喊我进来是有事?”
林今阑目光微抬,落在苏漾之脸上。
苏漾之垂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映照着烛光的幽深黑眸。
林今阑不会猜到他的来意了吧?不能吧?林今阑应该不知道此事才对。
这么想着,苏漾之理直气壮许多,他先发制人,“没事你喊我进来做什么?”
林今阑的眉梢很轻微地动了一下,“有事。”
苏漾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林今阑将苏漾之得意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眸光微垂,眼底清冷的淡笑转瞬即逝。
他将置于桌案上的一支玉笛递给苏漾之。
苏漾之接过玉笛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你是想让我重复一遍那首曲子?”
林今阑:“嗯。”
苏漾之睨过那只玉笛,清透雪白,上面雕刻着精致的云纹,很漂亮,握上去时冰冰凉凉的。
他抬头看林今阑,“我还会吹笛子?”
“嗯。”
说实话,苏漾之自己都不知道,“也是我告诉你的?”
林今阑眸光微顿,指尖缓缓摩挲手中的书卷,半晌,他回道:“听过。”
苏漾之若有所思地点头,他正思考要如何吹,刚将玉笛置于唇边,动听的笛音悠扬而出。
苏漾之诧异地顿了顿,开始认真回忆那只黑蛇吹的曲子。
一曲完毕,苏漾之意犹未尽,他兴致勃勃地看向林今阑,“我居然吹得这么——”
话音戛然而止。
林今阑幽深的眸色几乎让人沉溺。
苏漾之避开视线,执玉笛的手不自觉收紧,抿唇道:“怎样?认识这首曲子吗?”
林今阑垂下视线,“不认识。”
苏漾之将玉笛放在桌上,一把拖过旁边的椅子坐在案边,“纸笔借我用用。”
林今阑看着几乎跟他隔了一张桌子的苏漾之,将笔和纸递给他。
“我把曲谱写出来,你派人找找看。”苏漾之趴在桌案上开始写曲谱,“对了,我吹这首曲子时并无不适,或许有问题的不是曲子而是那只玉笛。”
察觉到林今阑的视线依旧落在他身上,苏漾之道:“你看你的,别看我,不用管我。”
林今阑的目光流转在苏漾之染着薄红的耳尖上,半晌,他收回视线。
屋中一时只有书页翻篇以及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烛影摇曳映照在两人的脸上,苏漾之手下不停,余光偷瞄书案另一端的林今阑,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坐这么远了。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靠过去。
苏漾之扫过桌案上快写完的曲谱,一把将纸张扔在旁边,又重新拿出一张宣纸开始写。
不过新的这张曲谱被他写得像鬼画符。
片刻后,苏漾之站起身拖着椅子拿着曲谱停在林今阑身边,一脸无辜,“我好像不太会写曲谱,我写的时候你帮我看看?”
林今阑看向苏漾之手中鬼画符一般的曲谱,“嗯。”
苏漾之高高兴兴坐在林今阑右边,继续鬼画符,期间再次偷瞄林今阑。
林今阑右手执书卷,左手垂放在桌案上,苏漾之扫过那只手,在心里啧了一声。
早知道他坐林今阑左边了。
不行,他还得想个办法浅贴一下林今阑。
苏漾之正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扯借口时,林今阑恰好将书卷换到左手,右手垂放在苏漾之眼前。
苏漾之不动声色地瞟了林今阑一眼,见他神色认真读着书卷,苏漾之悄悄将自己左手挪近一点,然后又近一点。
两人的手只差一拳的距离,苏漾之淡唇紧抿,紧张地偷瞄林今阑,极其害怕被当场抓包。
苏漾之已经在脑子里胡诌了几个借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用心虚,他只是想浅贴一下林今阑的手缓解神魂剧痛而已,又没干坏事。
要怪只能怪丑丑,若非丑丑胡说八道他也不会赌气躺榻上,不躺榻上他就不会睡着,没有睡着他就不会神魂剧痛,神魂没痛他就不会来找林今阑!
苏漾之一番心里建设将自己说服,正要贴过去时,林今阑突然收回手。
苏漾之瞳孔地震,也猛地缩回手,桌案上的纸张哗啦一声被带到地上。
林今阑侧眸,正要弯腰去捡。
苏漾之突然踩在那张宣纸上。
林今阑略微抬眸,苏漾之扬起一抹笑,将他推开,“你看你的,我自己捡。”
话落,不等林今阑反应,苏漾之咻地一下弯腰将那张纸捡起来揉成一团丢在桌案上,动作一气呵成。
林今阑看着苏漾之胆战心惊生怕被发现什么秘密的模样,眸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只一瞬,他掩去笑意,问:“写完了?”
苏漾之满脸乖巧:“没有呢。”
林今阑点头。
苏漾之见林今阑的视线重新回到书卷上,忍不住松一口气,不自觉地看向被他揉成一团的宣纸。
幸好林今阑没看见这张完整的曲谱。
苏漾之重新坐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抬手碰了碰林今阑的右手,温热的触感从手背蔓延。
在林今阑看过来时,苏漾之将那张鬼画符一般的曲谱往他面前递,“你看我画得对吗?”
林今阑睨过贴着他的那只手,“嗯。”
苏漾之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继续鬼画符。
不出片刻,苏漾之又去碰林今阑,问:“这段呢?”
林今阑:“嗯。”
反复几次,苏漾之也不收回手了,一直与林今阑手背相贴,方便他随时喊林今阑。
写着写着,苏漾之手指微顿,余光落在林今阑耳骨的那颗红痣上,笔尖墨水在宣纸上晕了一大片。
苏漾之见林今阑并未察觉他的视线,索性放下笔,侧头趴在桌案上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红痣看。
林今阑的视线自始至终落在书卷上,可那一页却久久未能翻过。
许久,察觉到身侧那抹不加掩饰的视线消失,林今阑侧眸看过去,神色微顿。
烛光中,苏漾之闭眼趴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背与他相贴,长而密的羽睫投下阴影,略微泛白的脸颊被烛火映成橘色。
睨过苏漾之在睡梦中依旧紧抿的唇角,林今阑抬手,动作轻缓地拂开苏漾之的碎发,指尖点在温热的额间,丝缕灵力慢慢流入苏漾之体内。
紧抿的唇渐渐放松。
林今阑抱起他朝床榻走去。
盖好被褥后,林今阑正欲离开,苏漾之的手突然从被褥中伸出来抓住他。
苏漾之用脸颊蹭了蹭林今阑的手指,“…疼…”
指间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林今阑看着苏漾之亲昵的动作,幽深的眸光几乎融入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林今阑无声低笑,“这么喜欢撒娇?”
-
翌日清晨,林今阑刚走出房门,沈妄突然凑过来。
“怎样?这你不感谢我?”
林今阑睨他一眼。
见林今阑脚步未停,沈妄追上去,“看在我做了一件好事的份上,能不能别把我丢回鹿城?”
林今阑将手中的宣纸扔给他,“去查这首曲谱。”
沈妄:“好嘞!”
只要不把他丢回鹿城让他干啥都行!
沈妄美滋滋地看向手中宣纸。
宣纸像是揉皱后展开的,上面字迹工整清秀,但这首曲谱他并未看过。
苏漾之刚醒就感觉旁边有一道大咧咧的视线。
“哟,睡得挺香啊,昨夜不知是谁说打死都不可能找林今阑贴贴,结果不仅贴了还睡了。”
苏漾之在看清房内布局后猛地坐起身,“我怎么睡在这??”
沈妄笑了,“那得问你呀,不会有人梦游爬床吧?啧啧啧。”
苏漾之麻了。
他怎么贴到床上去了?
不过睡得真香。
不如今晚……
苏漾之咳了一下,转头看向沈妄,“林今阑呢?”
“他出去了。”沈妄笑得一脸揶揄,“刚醒就到处找林今阑,这还没一日呢,怎么就如隔三秋了?”
苏漾之站在榻边整理衣衫,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手腕,淡金的应觉丝此时缠了两圈,末端朝一个方向延长出去几寸消失不见。
苏漾之收回视线,“不会说话就闭嘴。”
“啊行行行,我可不敢惹你,等会你生气了林今阑一言不合就把我扔回鹿城。”
苏漾之:“哦。”
沈妄:“你知道鹿城是何地吗?”
苏漾之:“不知道,你说林今阑知道我昨夜找他的目的吗?”
沈妄:“鹿城是中立地带,没有仙门世家镇守,妖魔鬼怪多得很。”
苏漾之:“若是不知道的话昨夜我碰他他为何一动不动?”
沈妄:“我可是医修啊,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若非鹿城利于医修修炼我才不会去!你懂我的辛苦了吗?”
苏漾之:“若是知道的话那他为何不戳穿我?”
“你们俩再说同一件事吗?”丑丑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沈妄:……
“苏漾之我在跟你说鹿城,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苏漾之看向沈妄,“难道没别的办法缓解神魂剧痛?”
沈妄忍了忍,笑道:“有,有别的方法。”
苏漾之目光一亮,“什么?”
沈妄:“跟林今阑双修,次数越多越好。”
苏漾之眼中的光熄灭了,“只能是林今阑?”
沈妄震惊:“不然你还想跟谁!?”
这要是让林今阑听见不就完蛋了??
眼看着苏漾之真的在思考,沈妄连忙打断,“等等!别人不行!谁让你之前就已经跟林今阑双修过了!”
苏漾之略微遗憾。
虽然那次双修是他主动要求的,但林今阑也太没有底线了,让他双修他就双修。
“那输入灵力呢?”
沈妄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你是魔修,灵力进入经脉后会跟魔气抗衡,你要是想让林今阑给你输入灵力也可以,但只能一……半个月一次,否则你可能会死。”
苏漾之并未察觉到不对劲,眸光若有所思。
他不记得林今阑给他输入过灵力,或许今日可以试试,他真的不想每天晚上都用他那尬得抠脚的演技去找林今阑。
“这个药拿去。”沈妄递过去一个玉瓶,对上苏漾之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林今阑让我重新炼制的药,我可是一夜没睡啊!”
苏漾之接过来,“你不是要研究我的血吗?如何了?”
沈妄:“还没研究,不过我从未听说过有人的血可以恢复灵力,提高修为。”
丑丑突然出声:“我听说过啊!九尾狐一族每代都会有一个!不过几十年前九尾狐族被屠,很久没人见过了。”
苏漾之当即眉心一跳。
不会又是他屠的吧?
沈妄上下打量苏漾之,最后看向他清透漂亮的黑眸,“九尾狐一族天生蓝瞳,你没用障眼法吧?”
苏漾之:“没有。”
沈妄:“那你不可能是妖族,况且你若是妖族那体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妖可不会成魔。”
苏漾之抿唇不语。
在他的梦境中,那位自称姐姐的女子当时抱的就是一只九尾狐,而他的视角也在九尾狐身上。
除去这个梦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妖。
“不过……”沈妄看向挂在苏漾之发间的丑丑,“这些狐族秘辛你是从何得知的?”
这种体质若是传出去肯定引来杀身之祸,即便九尾狐在妖族中的地位超然也不可能将这种事透露出去。
丑丑:“……我就是听说的啊!”
苏漾之瞥他一眼:“它是淮灵树妖。”
丑丑:“!!!”
沈妄:“!?”
沈妄笑着靠近,一把将丑丑捏在手里,“认识这么久了我竟然不知道,真是瞒得好啊。”
丑丑:“…你听我狡辩。”
苏漾之懒得看他们胡闹,索性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刚跨出房门,林今阑手执灵剑从院外走进来。
苏漾之顿时回忆起昨夜抠脚的演技。他不仅喝醉之后没脑子,困的时候也没脑子,昨夜他还盯着林今阑耳骨那颗红痣睡着了,也不知道林今阑发现没有。
以防林今阑问他,苏漾之决定先找一个话题,“你去哪了?”
“坟冢。”
“嗯?”苏漾之疑惑,“大清早你跑去坟冢干嘛?”
林今阑:“查尸体。”
“什么尸体?”
“死在魔殿的尸体。”
话落,苏漾之收敛神情,眸光微眯。
所有人都以为围剿魔宗那日死在魔殿的仙门百家是他杀的,可事实上连他都不知道是谁杀的,那几个魔修所谓的主子根本没有出现过。
“查出什么了吗?”
林今阑:“无人下葬。”
苏漾之感觉哪里不对劲,思索片刻,猛地看向林今阑:“你不会跑去掘坟了吧??”
见林今阑抿唇不语,苏漾之惊了。
堂堂仙宫之主,以清冷疏离不近人情著称的青咎仙君居然大清早亲自跑去掘坟??
林今阑仿若未见苏漾之眼底的震惊,将一块木简递给他。
苏漾之浅略看了一下,上面是各大仙门近日招揽医修的名单。
仙门世家招揽医修并不奇怪,可巧就巧在这些仙门世家同时招揽,而且还都是当初围剿魔殿的宗门家族。
林今阑:“去看看?”
“走!”苏漾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此时距离围剿已过去许久,围剿魔殿的那些人皆是仙门百家中的佼佼者,按理说早该厚葬了,居然拖到到现在都未下葬。那些家族同时收揽医修,不是尸体出了问题就是仙门世家出了问题。
-
两人结伴来到临仙城附近的临阳城,此处由临阳宋家镇守。苏漾之正欲敲门,林今阑伸手拦了一下。
苏漾之指尖微颤,看向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怎么了?”
话落,林今阑从储物袋中拿出白纱帷帽扣在苏漾之头上。
苏漾之隔着白纱看林今阑,“仙君想得真周到,不过见过魔尊的人应该都死了吧。”
林今阑:“以防万一。”
苏漾之与林今阑对视片刻,倏地回过头,抬手敲门。
苏漾之敲了好几次府门才从里打开,小厮伸出头观察,见林今阑手执灵剑,顿时蹙眉:“不见剑修。”
语毕,小厮就要关门,苏漾之抬手抵在门边,“我是医修。”
小厮狐疑地观察苏漾之。见苏漾之戴着白纱帷帽,身形单薄瘦削,手中也并无灵剑,小厮点头,“进来吧。”
苏漾之和林今阑在小厮的带领下穿过庭院。
前几日阳光明媚,今日反倒乌云密布,阴沉压抑,时至晌午也不见太阳出来。
宋府绿植众多便更显昏暗。
“你们府中不亮灯么。”
苏漾之问得漫不经心,小厮却垂着头加快了脚步。
见状苏漾之只瞥过他,视线落在那些路过的仆人身上。
这府中不仅仆人稀少,连家眷也未见到。每个人面上死气沉沉的,甚至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四周好像愈发的阴冷。
小厮领着两人停在客堂内,告知他们在此稍等片刻后径直离去。
苏漾之看着小厮离开的背影,小声对林今阑道:“这宋家有些诡异。”
林今阑瞥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帽檐,用灵剑将惟帽往下按了按。
苏漾之捂着帽檐后退一步,警告他,“别动手动脚的,我都快看不见了。”
“你们便是今日来的医修?”门口响起一道略微冰冷的声音。
苏漾之回头看过去。
来人衣着华丽,身躯略胖,憨态可掬,偏偏脸上端得面无表情,看着像是刻意冷下脸。
宋乾上上下下打量苏漾之,冷哼一声,“你今年才多大?就敢冒充医修?我警告你们别想耍花样,我宋家就算没落了也不会被你们这些人——”
话音在林今阑回过身时戛然而止。
宋乾满眼震惊,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间傻在原地。
苏漾之伸手去扯林今阑的衣袖,“他嫌弃我。”
林今阑视线微垂,将衣袖从苏漾之指间抽出来,声音清冷,“别动手动脚。”
“还挺记仇。”苏漾之嘀咕一句,抬眼看向宋乾,“你瞪着眼站那干嘛呢?演雕像吗?”
宋乾猛然回神,战战兢兢朝林今阑行礼,“拜…拜见仙君!”
“仙君恕罪,鄙人不知是您大驾光临…”
林今阑:“无碍。”
“近几日总有人冒充医修进来坑骗鄙人,所以才……”宋乾赶紧请二人落座,斟茶时频频偷瞄苏漾之。
除了仙宫弟子,从未有人见过仙君与人同行,此人不仅同行,触碰仙君衣袖后仙君竟然只是说了一句?
如此纵容,看来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于是他又朝苏漾之礼貌道:“还有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鄙人无意冒犯。”
苏漾之点头,直接了当的问:“你找医修做什么?”
宋乾略微为难的偷瞄林今阑一眼,而后含糊道:“府中有人生病了所以……”
苏漾之正儿八经道:“我是从鹿城来的医修,可以帮你看看。”
林今阑瞥他一眼。
苏漾之几乎立刻就读懂了他的眼神。
林今阑应该是想对他说:小骗子。
苏漾之瞪过去,意思很明显:你有意见吗?
林今阑收回视线。
宋乾站在二人面前,将他们之间的眼神互动看得清清楚楚。
宋乾偷瞄苏漾之,斟酌用词:“这……其实家人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鄙人也早就撤销了寻找医修的消息,应该是有人谎报,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鄙人定会严惩。”
苏漾之指了指身边的林今阑,“从他这里得来的。”
宋乾:“……”
接触到林今阑的视线,宋乾吓得肥肉一抖,心说我还是严惩我自己这张嘴吧。
苏漾之:“林今阑瞧你把人吓的。”
听见苏漾之直呼仙君名讳,宋乾再次吓得一抖,“不不不,鄙人没有被吓到!”
苏漾之眼看着宋乾浑身都快抖成筛子了还嘴硬,“林今阑你是不是干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不然人家怎么这么怕你?”
第一次在魔殿也是,那些个仙门百家就差把忌惮二字写在脸上了,还有之前在仙宫的时候,五宗宗主那是又怂又搞笑。
他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尊都没有这种待遇。
苏漾之每说一句话,宋乾心中就凉一截,即便仙君待这个少年不同,可他还是不懂这少年为何如此胆大竟敢当着仙君的面妄议仙君。
等会仙君怪罪下来他一定要撇清自己,免得被这少年波及。
眼看着也问不出什么,苏漾之站起身扯了一下腕间的应觉丝,“咱们走吧,有些饿了,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林今阑:“嗯。”
宋乾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就走了?还一起去吃饭?
待二人离府,侧厅中出来一个人,“还是第一次见仙君如此好说话。”
宋乾半晌才回过神,“所以仙君旁边那人是谁?”
那人略一思索,猛地拍手,“会不会是仙君的救命恩人!?不是说仙君被魔尊掳走了吗!然后仙君被方才那少年救了!所以才对那少年处处特殊!”
宋乾觉得很有道理。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仙君出现在此处莫非是知道那些事了?”
“你为何不告诉仙君?仙宫好歹执掌着修仙界,这种事情理应让仙宫处理。”
“不可。此事若是传出去,咱宋家就彻底完了。”
另一边,苏漾之和林今阑离开后去到临阳城最大的酒楼。
二楼单间,苏漾之早已脱下惟帽坐在桌案边,此时正看着那块竹简沉思。
“你说那些暗地里寻找医修的仙门世家私底下有没有通过气?”
林今阑站在窗边,闻言倾身,寡白的手指点在竹简上,淡声道:“此人,几乎每个仙门都找过。”
林今阑带着似有若无的冷香忽然靠近,苏漾之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林今阑站直身子,他匆匆瞥过竹简,“嗯……那应该没有,不然他们肯定不会明知此人无用还去请。”
林今阑靠在窗边,清冷的眸光落在苏漾之脸上,见他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林今阑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寒吟剑上,一下又一下。
单间内一时安静下来,街道上熙攘热闹,欢笑声从窗外传来。苏漾之手肘撑在桌案上试图挡住林今阑的视线。
见此,林今阑视线轻移,垂落在窗外的街道上。
单间内的安静很快被打破,沈妄风风火火从外进来。
刚坐下就将茶一饮而尽,“我跟你们说,梁家真是不知好歹!居然让我堂堂鹿城医修吃闭门羹!他们不是要找医修吗?门都不让我进!还扯借口说什么家人的病已经好了!我有那么好骗吗?”
沈妄叽里呱啦说完一通话,自己给自己斟茶又一饮而尽,看着累坏了。
苏漾之垂着视线,手指轻轻转动桌案上茶杯,有些心不在焉。
沈妄见此有些愤怒,“苏漾之!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林今阑侧眸瞥他一眼,沈妄本欲继续发作的话卡在喉头,他缩了缩脖子,闭嘴了。
苏漾之抬眸看他,声音懒洋洋的,“你自己去的?”
沈妄:“不是啊!你们俩都结伴去的,我当然要找什九陪我去啊!”
苏漾之:“难怪。”
这些人摆明了不想让仙宫插手,连林今阑亲自去都没能问出什么,沈妄带着仙宫弟子去自然会吃闭门羹。
沈妄沉默不语,闷头喝水。
菜肴久不送来,苏漾之等得有些无聊,便起身走到林今阑身边,“从方才你就站在这,看什么呢?”
苏漾之顺着林今阑的视线看过去。
街道边高台上立了张桌案,一位白胡子老人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抚尺,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高台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苏漾之略微诧异,“你还喜欢听书?说的什么?”
他们距高台有些远,听不大清。
林今阑则是意味不明地睨了苏漾之一眼。
苏漾之被林今阑这个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他凝聚神识仔细去听。
“咱就是说那魔尊胆大包天竟敢趁仙君修为暂失将仙君掳回魔殿!幸好后来仙门百家围剿端了那魔头的老窝!不过后来啊……那个魔头被抓到仙宫还不老实!竟抢了仙君的寒吟剑威胁仙君!灵剑对剑修来说多重要大家都知道吧!此魔尊就这样在五宗众目睽睽之下将仙君带走!”
苏漾之略微挑眉,没想到说的竟是他和林今阑的事,说得还挺像一回事,八九不离十。
此时底下有人问:“那魔尊为何要掳走仙君?”
说书人捋着胡须:“那自然是垂涎仙君美色!”
“咳咳咳!”苏漾之刚喝一口茶就被说书人那句话呛得咳嗽不停。
林今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苏漾之身上,见此他轻拍苏漾之后背。
苏漾之呛得满脸通红,缓过来后,他抬头盯着林今阑,指着楼下那说书人,“他说我垂涎你的美色!”
沈妄嘴比脑子快:“哪儿能啊?咱仙君那是倒贴,听闻仙门百家围剿魔宗这不强行出关都要……”去找你吗?
剩下的话在林今阑投来视线时戛然而止,沈妄被看得脊背发寒,他立马捂住嘴,朝林今阑讪讪一笑。
苏漾之没发现,甚至很赞同沈妄的话,“听见没!沈妄都说你是倒贴!我何时将你掳回魔殿了?分明是你自己来的!这说书人怎么乱说!?”
沈妄捂脸,心说大爷你能不能别说了,没看到林今阑脸都冷了吗?等会林今阑就把我俩灭口。
林今阑眸光微垂,两人本就靠得近,苏漾之方才一激动便又靠近几分,此时几乎靠在他怀中。
林今阑扫过苏漾之捏住他衣角的那只手,点头,“嗯,是我倒贴,也是我自己去的。”
沈妄:……?
差别对待是吧?
苏漾之被顺毛顺得很舒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再次看向楼下。
楼下不知又说了什么,一片喧哗。
方才问问题的那人再次举手,“那仙君此时身在何处?不会跟魔尊在一起吧?”
说书人高深莫测道:“魔宗被剿之前修仙界生灵涂炭,仙君自然想除掉魔尊,可那魔尊修为了得,仙君又修为暂失,当然只能以身饲魔跟着魔尊!”
“那仙君也太惨了!”
“对啊!那魔尊太不是人了吧!”
不是人的魔尊本尊此时再次生气,眼神复杂地看向缠在手腕上的应觉丝。
说书人真能编啊,到底谁不是人!?分明是林今阑绑着他不让他跑路好吧!
苏漾之顿觉没劲,转身走回桌案边,见林今阑还站在窗边,苏漾之没好气道:“以身饲魔的仙君大人,能不能过来吃饭?”
林今阑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漾之,低声道:“嗯。”
沈妄看得是啧啧称奇。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林今阑哄人,真是哄得炉火纯青。
饭后,三人走在街道上。
苏漾之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晌,他打破安静,“我觉得,不如半夜潜入宋府看看?”
沈妄:“好啊好啊!我到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苏漾之瞥他,“没打算带上……”
话音未落,旁边小巷中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求饶声。
这段路人烟稀少,小巷中更是昏暗。
苏漾之脚步微顿,侧头往小巷里头看过去。
林今阑和沈妄也跟着停下来。
小巷内,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摔坐在地上,浑身是伤,衣裙沾着血迹,狼狈无比。在她面前站着四个男子,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女子。
苏漾之看了一会,问林今阑:“你不救她?”
林今阑垂眸,“为何要救?”
苏漾之正想说仙宫不就是除魔卫道助人为乐的吗?
还未开口,沈妄道:“咱们仙君只诛杀妖邪从不救人,更何况是这种多管闲事的事?谁知道这是不是圈套?”
苏漾之沉吟片刻。
确实如此。
那为何林今阑处处帮他?即便曾经救过他,可魔宗围剿那日若非林今阑,他肯定早就死在寒池了,这样算来谁也不欠谁,但林今阑依旧处处帮他,现在还跟他一起调查。
接触到苏漾之的视线,林今阑问:“有事?”
苏漾之若有所思盯着他,突然没头没尾道:“以前我们的关系肯定很好。”
这句话苏漾之不止说过一次,但这次非常笃定。
林今阑顿了顿,“嗯。”
沈妄小声嘀咕:“现在也不差啊。”
苏漾之瞪沈妄一眼,转头就走。
正这时,里头传来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求求你们再宽限几日,我姐姐快撑不住了需要吃药,求求你们!”
苏漾之脚步一顿。
沈妄正想说不要多管闲事,眼前白色身影一闪而过,苏漾之往小巷内走去。
沈妄刚张开嘴,见此一哽,看向林今阑,“他这……”是不是有点不妥?
话未落,沈妄只看见林今阑的背影。
沉默片刻,沈妄无语。
沈妄将女子扶起来,“妹子别哭啊,坏人已经被赶走了。”
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连连道谢。
沈妄看向苏漾之和林今阑,眼神示意道:救完了,这下可以走了吗?
苏漾之的目光流转在女子身上,半晌,他收回视线同林今阑和沈妄离开。
回到府邸后,沈妄憋不住话,“这女子有些怪异。”
苏漾之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懒洋洋地阖着眼,“嗯,是有点。”
沈妄:“说不出怪在哪里。”
苏漾之微微睁眼,回忆起那女子苍白的面容,“她浑身都是死气,与宋府中的人一样,要么是经常接触尸体,要么她命不久矣。”
沈妄疑惑,“若是命不久矣你为何不让我救救她?”
苏漾之瞥他一眼,重新闭上眼,并未开口。
他听见那人提到姐姐,便想起梦中那位自称姐姐的女子浑身是血的模样。不知为何他于心不忍,便顺手救了,但他又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断没有救了人还要给她治病的说法。
一位仙宫弟子走过来行礼道,“沈公子,门外有人求见。”
沈妄微微蹙眉,“谁?”
“一位身受重伤的女子,说是有事相求。”
苏漾之与沈妄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