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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细雨归风花斜去,肯将惜残年 ...


  •   庆绥处大郢之南,温湿宜人,岁逢暮春,常见的就是这碎丝梅雨,淅淅沥沥,从破晓到薄暮,未见停歇之势。
      风驱着急雨狂然洒下,墨云则压空渐垂,乱翻的白雨若有决河之态。清雷阵阵,殷地起声。
      都城外的径道此刻落满了残红,大抵是生时娇贵,便连半嵌或全陷在湿软的泥土里也一概好看。远处,随车夫鞭落而下的马鸣声渐起。一辆雕刻精巧细致,华贵玲珑的宝马香车迎风而进,徒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车辙印记。那印记绵长而深远,却又被雨水冲刷重新遮盖。车轮碾过一地芳华,也染上层层淤泥。
      行车的车夫早已凉雨湿襟,却仍舞着软鞭,侧过脸,恭敬地对着车内的人说道:“宋晤君,近来恰逢梅雨,城郊的路被黄土冲刷的泥泞,途中不免些许颠簸,还请公子坐稳当些。”
      卷帘处垂挂的银铃被风鼓的铛铛作响,清脆悦耳,宛若珠落玉盘泠泠细语。点雨从弧形的顶端顺着车的飞勾檐角倾泻而下,连成道道雨帘。车内之人闻言却不为所动,闭目养神,手中拢着一只银漆的小暖炉,盈袖清香。
      “无妨。” 淡薄清冷的声音从雕花的车门后传出,淡然自若,又伴着几声隐隐的咳嗽。
      一语言毕,车夫带稳了稳身上的雨笠与蓑衣,便调正缚马的缰绳,加紧挥动软鞭,疾驰飞骋向前奔去。
      “公子,西陵迢迢千里,您为何如此匆忙,便是连这拜别之礼也未行。”怀照疑惑不解。
      “怀照,若你心智再成熟些,便也不必再问我。”那清冷的声音再起。
      “公子自有您的主张。”怀照幼年便与其相伴,他一向敬重公子也属实钦佩。卫晅易少年成才,九岁因著《官宦录》被誉为庆绥第一政治少年,十三岁《檀懿时华集》更是坐实了华都第一风流雅士。
      三年前,庆绥北境桦陵山系的三丘之地遭西陵所侵,他请赴西陵洽谈,实则以己为筹,生死难料。而在那暗潮涌动的阴谋与野心下,他却凭一己之力谈下三丘之地,西陵千金易才而不得。此间消息竞相为庆绥百姓所晓,颂声载道,他更是名满庆绥。庆绥咸徽帝闻言,啧啧称叹,即书信文以示慰问。朝政上下,皆引以为荣
      行间的碎石碍着车轮,不免多番摇晃荡动,颠簸中的铃音和瓢泼雨声却显得格外相宜。
      四下丛灌中显出隐隐微动,潜伏的暗处的眼睛同玄冰般渗骨,像是见极世间生死,漠然犀利。随着车声渐进,顷刻间一刀光乍现,冰冷的刀刃瞬间破开层层雨帘,径直往马车而去,未及车夫嘶吼而呼,刃口就轻擦喉颈,猩红的鲜血便瞬间喷涌而出,宣洒在那精雕的车门上,刺眼夺目,他的身子随之如草般偃下,瞳孔尽张,身直僵硬。
      继而那染血的利刃向车内而去,卫晅易闷哼了一声,利刃穿透肩胛,殷红的鲜血渐渐晕红了一身雪衣素袍,格外刺眼。手里的暖炉也应声而落,他似痛极却又强忍着,本就白皙的面庞此时却显得更加苍白狰狞,眉头紧紧蹙起,咬紧了牙关。
      怀照见状,抽出腰间的长剑相抗,但受缚的良马显然是受了惊吓,提起前蹄,仰天长鸣,企图挣脱缰绳。马车也随之剧烈的震晃,顿时失了方向,整个车身倾斜,似要翻转向下倒去,而旁侧正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令人毛骨悚然。卫晅易掏出袖中的短刃,强撑着身子,慢爬过去,利落地一把砍断了马车的缰绳,良马径直落下了悬崖,而那半截车厢仍摇摇欲坠的挂在悬崖边缘,怀照一剑让黑衣人重心不稳,身体狠狠向下倾倒,正当坠落之际,却死死抓住车厢的断木。那断木连着半截车厢,而不巧的是公子的腿此时却卡陷在断木的缝隙中动弹不得,那参差的木片从皮肤一寸寸贯穿血肉,深可见骨,惨不忍睹。怀照见状红了眼,若是此刻砍断断木,公子的腿许是废了,他发了疯一般将手中的剑刺穿黑衣人的手臂。
      卫晅易却显得格外冷静,他毫不犹豫用手中的短刀费力地一刀刀划着断木,那刀细小,他用尽力气,如此境地,仍然从容,眼神果决而坚定,未流露出一丝畏惧,哪怕是自己残疾而废,哪怕置身死地。
      过了许久,随着断木断裂,一声巨响,那半截马车连同黑衣人的身躯一并从悬崖坠落。
      伤口牵动着全身,他终是力竭而倒,倒在这漫天飞雨中。
      怀照背着他走了一日一夜,赶至孝闵公府时,他早已昏迷,鲜血从左肩一直顺着手臂流至指尖,又一点一滴的从指尖滑落在地上,那一天整个孝闵公府里外围满了人,一盆盆染红的热水从检雪小苑端出,怀照看着卫晅易躺在床榻上,唇间毫无血色,怀照很怕,从未这样害怕和无助过。

      翌日,卫晅易受刺的事情便传遍了街角巷尾,传言说其重伤不治,身死必然。庆绥子民口舌相授,既是为了这位少年公子的惋叹,又是对行凶之人的猜测揣度。
      检雪小苑的那位却若无其事。各路达贵宗亲的探见皆被婉拒,说是伤情过重,见不得风。可一早,卫晅易便坐在轮椅上,让怀照推着他到院中去赏花。他依旧是一身雪白的素纱衣衫,额间系着一玉带锦纹抹额,束玉冠,儒雅温润,洁净无尘。怀照担心他的身子,却也终究拗不过他。
      “没想着你竟如此闲情,想来还以为你死了,赶着老远来见你最后一面,如今看你这般,倒也叫我白白操这心了。”薛珺瑶见他这个样子闲逸自得,心中又恼又喜。他斜倚着青墙,身形修长,身上着了件青色交织绫直裰,手中半开着玉骨画扇,歪过头轻佻的笑着,潇洒恣意。
      卫晅易对他的不请自来似乎并不意外,骨节分明的手悠然自得的拨弄着桌几上的茶具,:“你若是想来可日日来,没人碍着。怀照、乘生也不敢拦你。”
      薛珺瑶走进,紧挨着卫晅易最近的位置上坐下,自然的拿起桌上烹的清茶,小啜一口然后满意享受的笑道:“这话未免凉薄些,怎么?庆绥三丘之地你算是拿下了?老爷子那怎么说?”自卫晅易走后,他便再没有机会能够尝到他亲手烹的茶,究竟是念的味道还是人,他已然不清楚了。
      卫晅易伸手递给了薛珺瑶一块素色的帕巾,冷冷的说道:“说该说的。”
      薛珺瑶越发迷糊,拿起帕巾擦了擦嘴角:“如今偌大个华都都知晓你遭人行害,打那日起你便闭门不出,那位主近来可是很不太平。”
      “伤却也是真的。”他回答道。那剑穿透左肩,自然是疼极。
      薛珺瑶委实恼他,又被他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的好笑。“你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紧着些,若是有朝一日不幸丧了,便也是自个儿作出来的。怪不得旁人。”随即他又从衣衫的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玉瓷的药瓶,往桌上一扔说道:“喏,给了你,倒也不算暴殄天物。二十金铢,记你账上了,宋晤君!” 当日闻他受伤的消息,薛珺瑶便急的坐立难安,他一贯好胃口,倒被这男人惹得日日茶饭不思。想来偷摸着去见他两面,却又次次被拒了回来,好不将他的面子留着。卫晅易这般“薄情”,倒也叫他更是死皮赖脸想要往上凑。今早出门时,从府里顺的络枝凝露,便眼巴巴的给他送来了。
      怀照对此番景象早已见怪未怪,即便是这华都的风流浪子也对自己主子束手无策,偏是吃定这一套。"山庸公子,出去时还请留个心,这墙外可没人应着您,若是摔断了腿也叫姑娘们笑话了不是?"怀照真是啼笑皆非。
      敢情这薛珺瑶并非堂堂正正从正门而入,而是爬了这检雪小苑的青墙。他脸一红,羞愧难当。好歹是这华都女子掷果盈车的潇潇君子,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作这般事。罢了,谁让自个儿宠着他,丢几分脸面算不得什么。许是千万别误了良时才好,他还约了宗兰馆的姑娘们一并赏花。
      薛珺瑶翻身爬上墙面,抱住院墙的顶瓦,努力着不让自己的身子滑落,却又艰难的回过头向卫晅易招了招手,嬉皮笑脸的说:"回见啊,宋晤君。还有下次墙别砌那么高了,我很难爬的。"
      卫晅易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示意他赶紧离开。

      薛珺瑶走后,卫晅易拿起桌几上的瓷瓶细细端详,若有所思。
      怀照跟着自家主子久了,然是知道这络枝凝露的珍贵,往日便是他受极重的伤,同薛珺瑶讨一些他也是心疼的紧,如今便是赶着给主子送来了。
      怀照笑道:“这华都便是这山庸公子待您极好,偷了薛老的东西来送您,倒也不怕被打断腿。”
      “你几时见他怕过?”卫晅易淡淡的说,接着又把手里的瓷瓶交递给怀照。“收起来吧,妥帖些。”
      怀照不解:“公子您?属下有一事不明,以公子的身手,那刺客决不能伤公子半分,为何公子仍愿受如此重的伤。”
      “怀照,许是你该问问山庸,让他同你好好说说。”
      卫晅易身子向来羸弱,从奉宁道刺杀更甚,半夜时常起身,咳嗽不止,才包扎完的伤口处此刻也正渗着微微血色。怀照不明白,也心疼这样的公子。
      卫晅易坐在那斜雨细敲后的银杏树下,身形消瘦,面容枯槁,额角布满了虚汗,手中紧紧攥着那把画扇,抬眉舒展,笑道:"怀照,你觉得那奉宁道刺杀是何人所为呢?"笑得那般不经意,仿若置身事外,无关痛痒。
      “看身手,倒像是庆绥人。难道是......’’?”怀照怯怯的猜测,带着几分质疑,迟迟不敢开口。
      “东宫。”未等怀照说完,卫晅易便接着淡淡说道。“怕是那位主早就按耐不住了。走吧,要下雨了,进屋。”
      “是。”怀照应声。
      卫晅易仔细摩挲着手里那把玉骨画扇,无奈的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对了,怀照,往后墙要砌矮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细雨归风花斜去,肯将惜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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