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柴青旋

3、五月初一

　　【叁】
　　在大苍，每年的五月初三，是国考的大日子。
　　今年的夏天来得早，兴许是去年冬天太冷了，所以今年如春后就迅速热了起来。四月初的时候王家的院子里就开始响起了嘹亮的蝉鸣声，王夫人怕这些小虫子会影响王之章复习，就让仆役拿杆子把它们拈了下来。
　　其实王之章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反正都是热昏头的事情，那一两声蝉鸣谁还在乎？进了四月他就被母亲盯得更严实了，母亲还时不时就催促父亲来查自己功课，这情形，倒像是王夫人要去参加考试似的。
　　王之章还是喜欢时不时溜出家门去，虽然家里也有冰井，但他们这样的人家到底是不能奢侈到日日用冰盆子解暑，那些冰可还等着进三伏天了再用呢。眼下王夫人心疼儿子，每日都会让人用井水灞过水果给他送来，又是甚至还会凿下一块冰给他做成冰沙伴上水果，再淋一勺蜂蜜送来。这滋味，叫王老爷好是嘴馋，却被夫人盯着不许和儿子抢吃食。如此这般搞得爷俩都苦不堪言。
　　五月初一，因着后天就是大考，王夫人终于不再紧盯着儿子背书了，她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张罗，做了一大桌菜肴，全是王之章爱吃的菜色。王辅临看着桌子上又是玉带虾仁又是花揽桂鱼，还有红槽排骨、荔枝肉、七星鱼丸汤、清炖全鸡、炒血鸭，还有素菜八道，一桌子都有十六道菜，想起自己当年赴考前夫人都没有如此重视，不禁心中悲伤起来。
　　“夫人这么早就给章儿庆祝，要是考不上……”
　　“呸呸呸！”王夫人抄起手边的筷子就敲王辅临的手，“你这人，怎么说这种话？！章儿能有考不上的吗？”
　　“夫人莫生气莫生气，我说错话了还不行。”王辅临佯装害怕地躲了几下，又板着脸对儿子说道，“你也听见你娘的话了，考不上的话，为父可要用柳条抽你。”
　　王之章知道这些都只是玩笑话，自己从小到大还没挨过打呢，于是笑着给母亲盛了碗汤，“救”了父亲一把：“娘，先喝点汤吧。”
　　王夫人接过儿子递来的汤，又招呼着儿子赶紧吃。
　　一顿饭便是吃得到了太阳落下后才算吃完。
　　王之章借口去书房看书一个人溜了，坐在书房里头，他总觉得今日这椅子不太舒服，又想起来自己有些日子没有出门了——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开始痒痒的，越发坐不住了。于是又招呼启德来帮自己看着，熟练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边王之章刚出门，那边小丫头就到了老爷和夫人跟前。
　　“什么？！他又跑出去了？！”王夫人眉毛一拧，抬脚就要去追，“太不像话了这孩子！”
　　王辅临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他儿子的本事他自己清楚，还有这小子每次自作聪明跑出去以为他爹娘都不知道，其实他们连他去了哪里都一清二楚，心里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又赶紧上前安抚夫人：“诶呀夫人啊，之章有几分学问我心里清楚，他只要正常发挥，甲一是稳妥的。你这都把他关在屋子里一个月了，这么打点孩子，心思活络着呢，他想出去透透气就让他去吧，又不碍事。”
　　“不碍事？可，可后日就是大考了啊！他这么不诚恳的态度怎么行？”
　　“哪里不诚恳了，他今日不是一定在书房里学了整整六个时辰了吗？”
　　“这算什么，那日沈夫人和我说，借住在她家的那个上兰州来的小子，每日鸡未打鸣就起来学习，他们家的仆役都睡下了那孩子还在学习，对比章儿可不是太懒散了。”
　　“诶呀夫人啊，那他们不一样的嘛，沈家那个来投宿的亲戚又不和咱们儿子参加同一场考试。”
　　“你就这样安慰自己？他们现在不在一起考试，等日后进了官场可不是得共事！你要让人家说章儿还比不上寒门教出来的吗？”
　　王辅临觉得头大，于是只好说道：“那你要这样说，你知道云府的那小子吧？几年前拿了状元的那个，人家一日也不见总泡在书房里，不一样拿状元。”
　　“你也说了是云府！咱们能和云丞相家比吗？”
　　王辅临原本说这个是想说平时积累得好，眼下也不需要这么辛苦，谁知道被夫人这样说，一时间哭笑不得：“那咱们之章也不是要考状元啊。”
　　“你就这么纵容他！”王夫人似乎是自己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是嘴上还是生气，丢下了这句话转身准备回房去了。
　　“夫人啊。”王辅临赶紧跟上去，“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咱们之章的本事不是？他平时那么刻苦，眼下就随他放松去吧，那孩子有分寸着呢。”
　　王夫人不轻不重嗯了一声，明显气还没消。
　　王辅临就继续哄道：“夫人你啊就是一沾到之章就容易乱了阵脚，之章也大了，你何不放宽心随他去呢？”
　　“唉，我这不也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吗？”
　　“夫人这话说得，我不是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吗？”
　　“老爷您要是觉得没人伺候，那要不要妾身给您纳几房妾室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不是没有。”
　　“我就这么一说，又没有说要纳妾什么的，夫人怎么还吃上醋了，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年轻时候都不纳，眼下还说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兴许老爷您嫌弃妾身年老色衰了。”
　　“唉。”王辅临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去拉了拉夫人的手，虽然已经比不上年轻时候细嫩，但是却熟悉，“我当年娶你的时候发过誓的，这辈子要你一个，如今我们两都一把年纪了，夫人倒是学小丫头说这种气话，为夫很是伤心啊。”
　　“又不是我逼你说的。”王夫人还有些小赌气，想把手抽出来，但是王辅临不松手，她笑骂道，“你快放开，这么多人呢，走路就走路，拉什么手？”
　　“诶呦，我在家里拉拉我夫人的手还不准啦，我瞧瞧，这是谁定的规矩啊？”
　　后头的丫头和小厮低着头努力抿着嘴不笑出声来。
　　这边王之章出了宅子，在肖家后院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打扰肖仁巳学习，自己一个人往金玉乡去了。
　　这快半年来，王之章还是时不时会来上一趟，每次作陪的姑娘都不是很固定，勉强要说还是去宝林那里最多。那丫头安静体贴，他总觉得舒服。
　　“哟，王公子。”
　　王之章一进门就被杜鹃看到了，她刚给一波客人指了路，瞧他进来了就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您这都一个多月没来了，想必是忙着读书呢？”
　　王之章嗯了一声，说实话，他现在确实不太想听到这个话题。
　　杜鹃也不过是寻个话头，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多纠缠，她用那张还是熏了很多香粉的丝巾掩嘴笑道：“今日还是来寻宝林的么？她眼下正在梅堂学跳舞，我派人去给她找来。”
　　在竹堂学了几个月后，宝林的琵琶勉强算是能上得了台面，于是就被安排到梅堂去学跳舞，王之章上次来的时候还瞧见她穿了一身露胳膊露肚脐的衣服，虽然不大合规矩，但是精心上了妆后的面貌却好看。
　　“行，那就麻烦你了。”王之章从袖子里拿了几粒金瓜子给杜鹃，自己熟练地上了楼。
　　杜鹃乐呵呵笑着：“王公子客气了。”
　　王之章坐在椅子上，瞧着放在桌上的水果，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时候吃到的糕点，又想起来自己后来遣启德去给自己找卖绣球酥的地方，忍不住笑了笑。
　　“王公子。”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今日宝林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留仙裙，面上不如前一次上了浓妆，只淡淡画了几笔眉毛，她眉目含笑，看上去更添几分温柔。躬身施施然行了礼，“让公子久等了。”
　　“不久。”王之章坐在椅子上，又翘起腿来，他坐在那里看着宝林卸妆好奇道，“这妆还要卸？”
　　宝林回头笑道：“不卸也可以，只是奴家记得公子有一次提到不喜欢这个胭脂的味道。”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王之章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事情心里一乐，“诶，我不是还给你送了别的胭脂吗？怎么不用那个？”
　　“那个颜色太亮了，不适合精锐这妆。”宝林说着从桌子上拿下来两个白瓷的广口小罐子递到王之章眼前，里面是颜色略有不同两种胭脂，“你瞧。”
　　“这样一看还真是不同。”王之章笑道，又说，“没想到这里头还是个精细的。”
　　“公子要是喜欢，一会儿奴家就用公子送的这一盒。”
　　王之章瞧着她卸去胭脂青黛的脸，忽然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不必，眼下这样正好。”
　　“这样？”宝林惊了一下，又转身把胭脂都放下，“公子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吧。”
　　烛火摇曳了一下之后，床幔里的动静就停了下来。
　　虽说平日王之章并不会马上起身就走，但也不会逗留太长时间，今日却突然觉得懒惫得很，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宝林收拾完自己过来看他还躺在床上，就习惯性地给他轻轻锤起腿来。
　　“头疼。”
　　宝林会心一笑：“那奴家给公子揉揉？”
　　“嗯。”
　　便还是那种酥麻放松的感觉，王之章觉得自己心中莫名的郁结散去了许多，舒服地哼了几声之后，说道：“我听说金玉乡里的姑娘都是要学读书写字的，你会背《尧策赋》吗？”
　　“公子说笑了，奴家哪里会学那个，就是学读书写字也不多是学些寻常话本儿罢了。”
　　“唉，说得也是。”王之章扭了扭脖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要不我给你背一遍，你给我听听看。”
　　“这？给公子听听倒是没问题，但是奴家也不能帮公子查缺补漏啊。”
　　“无妨，你听着就是了。”
　　《尧策赋》并非笔试篇章，乃是殿试时的必背篇目之一，王之章早已经把这些东西背得滚瓜烂熟，但越是接近考试就越有一份不安在心中，平日里面对父亲那是已经熟练了，就怕到殿上会紧张起来，眼下能找其他人来听听不也挺好。
　　宝林一面轻轻给他揉着，一面仔细去听，言毕她笑道：“奴家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却知道公子已经准备充分了，想必今年金榜题名当有公子一个。”
　　听到这话，王之章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心中终于轻快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