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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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哭噎的风把夜拉得无比漫长。
崇华十三峰上，一个人正直直跪在大殿门口，雪在他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远远望去少年彷如一个被人随意堆成便扔到脑后的雪人，冰冷可怜，无亲无故。
突然，他睫毛上的细雪被掀落了，一双清亮黑透如同盛着一汪明晃晃月色的眼抬了起来，只一瞬间，薄雾笼月，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澈被朦胧代替。
闻瑕抬起头，看着大殿门口上方的牌匾，月光下那三个显得分外冰冷的大字，临水殿，心中顿时明了，这是他快穿的第231个世界，至于为什么会重回这个世界，闻瑕想到新的任务，眼神瞬间比身上的霜雪更凉。
这时，一个一脸虚弱的青衣少年突然跑了过来，他停在闻瑕前方后便一边伸手去扶闻瑕，一边语气复杂道“小瑕，你别跪了，再跪，你的腿就要废了。”
原本按照剧情，闻瑕现在就应该推开他并且冷漠地讽刺他几句，然后再被正好过来的容淼知给丢进水牢。
可是这一次，闻瑕不准备继续走以往的路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担心焦急却扶他连手都没真正碰到他的“好友”，长睫微垂，仿佛不堪重负的蝶翼一般柔弱且无力，他没有说话，可是被雪薄薄覆盖了一层的脸上却似乎有水珠滑落，流出两道可怜可笑的痕迹。
容衣看到这一幕，原本只是作势去扶正准备收回的手不知为何突然就伸向了闻瑕的脸，一触即离，温热的泪，柔软的颊，他迟疑着轻声开口问道：“你是哭了？”
被雪落了一身的少年听到他的话突然剧烈开始摇起头，与簌簌细雪落下声音相伴的还有少年微哑低迷却满是否认的话，“我、我才没有！我刚刚是在笑，你看错了！”
听到少年的话，容衣抿了抿唇，他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与周遭冰凉肌肤截然相反的温热触觉，他在撒谎，容衣一瞬间就得出了这个讯息，不过他转念想到少年对那个人深入骨髓的依恋便又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少年这是因为在情敌面前落了面子觉得委屈才哭的吧？可是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他竟对少年喜欢极了那人的事实有了几分不悦，明明是他和少年认识在先，可是少年自从被选进崇华门以后，他二人便再未有过联系，7年相识情谊竟被他轻易抛在了凡尘，若非他……恐怕他这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到死也不会和这个修真界十六岁筑基的天才少年再有交集吧。
想到这儿，容衣眼眸微暗，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瞥见一抹雪色衣摆遥遥出现在他们的斜后方。
要说出口的话一转，声音也带出了几分虚弱的悲哀，“小瑕，我知道你还是怪我，可我是真的喜欢淼知，我也没想过要和你抢什么，我、我只是……咳咳咳……”
冷而柔和的月光将容衣精致清艳如同将谢昙花一般的脸勾勒得越发虚幻，而他拿手抵嘴咳嗽的姿态更是虚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昏倒在地，而就在他身形不稳的时候，一个白衣青年突然出现在容衣身后温柔地扶住了他。
闻瑕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低低地唤了一句师父，话音甚至有些颤抖，可是青年自始至终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一把抱起容衣，快步走向殿内，留给闻瑕的只有一句“自己去水牢受罚。”
声音无比淡漠，好像让自己的小徒弟去接受十三峰最令人恐惧的惩罚不过是一件不足上心的小事。
被丢下的闻瑕又在寒风中当了足足半刻钟的木头桩子才用竭力克制却仍然泄露了他心中惧意的柔软语调轻轻回了一句，“是，师父。”
然后这个从中午便一直跪到现在月上中天的少年才动作缓慢而僵硬地站了起来，他沉默着又在原地缓了好久才一瘸一拐慢吞吞地向水牢方向走去。
深夜的十三峰，雪色与月色水乳交融，将此间天地都模糊成一片浮光掠影的虚假颜色。
坐落在十三峰峰底的水牢，终于难得再次迎来了一道新鲜美味的佳肴。
掌管水牢的长老是一个模样很年轻的男人，当他看到门口出现的被雪盖得都快看不清样子的闻瑕时，眼神微微有些惊讶，而后却迅速归于平静，他起身撂下下了一半的棋局。
“跟我来吧。”
男人神色冷淡，带着闻瑕来到殿内，空旷的大殿里除了角落里几盏灯以外什么也没有只中心处有一个碧绿的大水池。
男人看了看水质干净，如同一大块漂亮翡翠的池子，又看了一眼被雪盖着的闻瑕，眉头罕见地皱起，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弄干净了再下去。”
结果话音刚落，闻瑕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他拂掉脸上的雪，仰头看着皱眉皱得厉害的男人认真说道：“雪是干净的，心也是干净的。”
果然，水中的蜃龙游上来围绕着闻瑕转了好几圈才不甘不愿地游走了，只是走之前还狠狠拍打了一下池水，看着四溅的水花打湿了站在池子旁边男人面无表情的脸这才满意地离开。
蜃龙可构造出世间最繁华绚丽的幻景，光是这当然不算惩罚，可是蜃龙还可勾出人心底最深处的妄念，做出最令人心生绝望的幻境，引得人在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凌虐自己的身心，最后直至心神崩溃，心魔横生。
这个惩罚原本是没被掌门允许，可是由于十三峰的特殊性，最后这个惩罚还是被留了下来，只是程度却轻了许多还派了执法长老燕倾过来看守蜃龙。
此时燕倾看着水中少年完全没有反应的模样，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不过他到最后也没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只是冲少年点了点头然后便走了出去。
燕倾出去以后，闻瑕闭上了眼，脑海中却突然多了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声，“喂！小家伙，你怎么今天心中一点东西也没有了？爱恨烦忧竟通通消失掉了？你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闻瑕听见蜃龙的话，背紧紧贴着池壁，被身下的碧波荡漾的池水映衬得更加朦胧虚幻如同殿外月色，他垂着眼看着清澈碧绿的池水轻声回道：“只是累了，便什么也不想了。”
蜃龙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明明上一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心中还缠着好多爱恨忧愁，让她轻易就造出了许多个幻境，可是这一回他心中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找不出，让她只能白白游一趟。
可是接下来不管她怎么问，少年的嘴却像是合住的蚌壳再也没有张开过。
“只是累了，便什么也不想了。”
当听到闻瑕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容淼知好像听到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可是这样的感觉来得太快，太过轻微，也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都步入分神期的容淼知也没有过多地留心，他只是听完这句话以后便撤掉了对水牢处的监听，此刻，月已西移，天边黯淡的月好似也被披上了一层薄雪，显得格外模糊冰冷。
雪，似乎是冷的，容淼知看着落在掌心里渐渐化掉的雪花竟久违地从不知四季的身体里脱离了一瞬，感觉到了十三峰上雪的冰凉。
“淼知，你在哪里？”殿内影影约约响起容衣虚弱的声音，容淼知放下手，转身进了内殿。
等那股暗中被人监视的感觉消失以后，闻瑕一直紧绷着的背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然而一直被他忽视的蜃龙却依旧不肯放过他的耳朵。
“喂！小笨蛋，你不会是哑了吧？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你不会是中了什么厉害的咒术所以才变了个性子吧？”
“诶！你好歹给个反应啊？小哑巴？小聋子？”
“燕倾——”
眼见他再不开口，这蜃龙就要把那位长老喊进来，碧绿的池水中，衣发皆湿正靠着池壁闭眼休息的闻瑕终于无奈开口，“菡瑶，你安静一点。”
一直乖乖呆在水底下的蜃龙此刻突然却窜了上来，缠住了闻瑕，然后俯下巨大的龙头审视着闻瑕，一双婴孩拳头大小的龙眼如同两汪流动的琥珀，湿热的龙息一呼一吸之间都好似透露着危险的意味，她语气冷漠：“你怎么会知道吾的名字？说!”
迟迟没等到少年开口的蜃龙显然更加生气了，只听“啪”地一声龙尾狠狠砸在水面!打得水花四溅，劈头盖脸淋了少年一头一脸的水，然后又将少年缠紧了一些。
“快说!你怎么会知道!”
“唔。”被强力压迫而导致呼吸困难的少年此刻终于受不住了般难受地喘息了一声，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依然闭着眼，不言不语，像是在无声等待死亡的到来。
蜃龙被他这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给彻底激怒了，琥珀色的龙眼里闪过一丝不详的血色，只见那如碧色琉璃般漂亮的龙尾在水中猛地一摆，她已经裹挟着少年向更深处的水域游去了。
“不说是吧？好，那就淹死你得了。”
蜃龙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下一秒就松开了对少年的桎梏，故意游远了一些，准备看少年惊慌求饶的模样。
要知道作为力量最为诡秘的龙族，哪怕是幼年期的蜃龙也能轻而易举在自己的领域里击杀其他成年帝龙族!龙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区区一个筑基修士？
也就是她本源力量被玉壶那个臭老头儿给封了大半，若不是如此……
盯着闻瑕的硕大龙眼此刻在幽暗的湖水中变得暗红异常，而她额头处原本银色的纹路也在这时变得鲜红至极，仿若凝固的血液。
就在她脑海中杀意与暴躁逐渐占据主导的时候，闻瑕却睁开眼温柔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菡瑶，不要被堕神纹控制住。”
“你还记得吗？你曾有恩于我，你帮我一次，所以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还想回家吗？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回去。”
…………
暗绿的水中，少年长长的乌发和轻薄的外衣起起伏伏，纠缠不休，他仿若幽静碧池中盛开的一瓣冷白无色的莲，而此刻他抬着头温柔地看着在他身前盘旋而上而后低头俯视着他的蜃龙，蜃龙龙角透明如水晶，周身鳞片碧若彩宝，在晦暗的水下显出莹莹光芒，那淡淡的光笼罩着一龙一人，过滤掉了所有声音，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监视。
从水底出来以后闻瑕靠在池边仰头看着头顶上方与水池相对的巨大琉璃圆窗，流云璃彩，晶莹剔透的碧色琉璃将黑沉的夜空也滤成了一片柔和的景象，如梦似幻。
可在那一世的他被迫进入水池后因为那些真实而绝望的幻景根本没有去欣赏这里美景的心情。
这是他从路人转换到小炮灰的第一个世界，在开始的230个世界里虽然都是路人，但因为与剧情牵扯不多，所以拥有高达60%ooc的权力，换言之，他扮演的所有路人都是群众演员一样的角色，不管做什么都绝对不会与剧情人物有牵扯，更不可能影响到剧情发展，所以当他变成有了一点存在感的小炮灰以后就有点畏手畏脚，碍于只有10%ooc的权力，他只能尽职尽责按照他的人物设定倾情演出，可是演久了，他这个傻子竟然不知不觉用了真心，结局嘛，当然是害人害己，痛苦不堪，于是这个世界惨败，他只堪堪得了最低评价D，可是失败的后果显然不止这一点……
想到那些不断重复的痛苦、背叛、绝望，一次次的恶性循环终于击碎了他以前那些可笑的认知，也让他终于明白，对别人不能因为一点好意就捧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因为别人不会因为他拿出了真心就对他产生一丝怜悯，反而会厌恶心上的鲜血，唯恐污了他们的手。
炮灰啊……闻瑕仰头看着琉璃窗后的柔和夜空，眼眸微弯，唇角微扬，真是让人不悦的地位呢，可要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变成了让所有人都会为之不忍的存在呢？
这样的念头闪过，黑眸空濛的少年唇边笑意突然一凝，长睫垂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晦色，神色莫名有些讽刺。
第二天一大早燕倾便过来赶人了，只是这位贯来面无表情的执法长老在看着少年细瘦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时还是没忍住出声道：“若无事，可来水牢坐坐。”
听到燕倾冰冷的声音，闻瑕眼角微弯，回身远远地对着殿门口的人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对于一个从来不被十三峰所喜又因爱慕师尊而背上了□□之名的人来说，这样一点怜悯已经极其难得了吧？也怪不得他第一次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忍不住跑到这里来寻求一点微末的温暖，可惜啊，有些事一开始就错了。
寒风轻吟，松林积雪，山路蜿蜒，常年备受风雪喜爱的十三峰在白天总算有了一片雪后天青的温和景象。
在十三峰上，只有一人被峰主用术咒封了大半灵力，现下这人正在努力爬山，终于闻瑕又一次停下脚步，坐在一旁石头上挽起裤腿开始缓慢而有规律地按揉着他的小腿和膝盖，幸而水牢的池水并非凡品，若当真心如琉璃，内外明澈，那么在水中修炼便会事半功倍，还会有疗伤净体的奇效。
所以经过昨夜一晚，他腿上原本该恶化的伤都已经好了大半，所以闻瑕对现在只是隐隐作痛的腿难得有些好笑，要知道按照以前，无论是哪一次重来他的腿都是非断不可呢，闻瑕把腿揉完了，又翻了翻储物戒，当看到戒中木架最上方的玉盒子时他果断选择拿了出来，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个东西，闻瑕犹豫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打开了，只一道白光闪过，盒子里却什么也没有。
所以说，他这盒子里装的是一束光？呵呵，闻瑕唇角上扬，难得又莫名其妙被自己笑到，所以当容淼知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少年光着小腿坐在石头上抱着个空盒子低头傻笑的模样。
“……”
容淼知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一趟可能来错了，可是不来，心上不安的冷意总是扰得他心烦，可是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心中更烦，光天化日之下，这般衣衫不整，他是在等谁？！又是在想谁？！
笑着笑着闻瑕突然觉得好像不对，一抬头就看见容淼知那张冰冷绝色的脸，笑意消失，少年整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又赶紧放下裤脚站了起来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低声喊道：“师父”
见少年如此敬畏他的模样，容淼知本来是该高兴的，毕竟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识趣地缠着自己，更何况缠着自己的人还是一个他被迫收下的弟子，平日里不思进取总是贪恋人间情爱也就罢了，还对他也总说些黏黏糊糊的话，可是当如今少年终于记起了礼数，开始害怕他甚至躲着他的时候，容淼知突然发现他本该安下的心却是如此地不平静。
为什么会这样？容淼知不知道，但是他本能地拒绝了去深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