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腕凝霜雪》蓝田南山

1、厉家厉铭皓

　　八岁那年，父母踏进家门时，领进一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男孩。
　　黎修雪看着眼前的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穿着新的小西装，俨然一副哪家小少爷的模样，只是脸上却有着许多伤痕，青一块紫一块。
　　爸爸妈妈告诉黎修雪，以后，这个男孩就是她的弟弟。修雪跟妈妈姓，弟弟跟爸爸姓，叫厉铭皓。
　　黎修雪从俩人描述中得知，前几日俩人经过一个小巷口，恰好看到里面伤痕累累的厉铭皓，连忙救起，送往医院。
　　后来得知，厉铭皓是附近那所刚发生爆炸事故的孤儿院的，侥幸逃脱。厉夫人不忍这么小的孩子在外流浪，便将他领养。
　　办手续的这几天，夫妇俩发现厉铭皓真的一点也不爱说话，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空间里。问一句，答一句，也不说更多的话。
　　唯一一次主动，是带他去挑选家具，厉夫人摸着原木色的柜子满意的点点头时，厉铭皓倒是主动伸手指了指另一套深灰色的家具。

　　爸爸妈妈说，修雪要学会照顾弟弟，弟弟从小就没有亲生父母的关爱，要把他当亲弟弟对待，不能叫他在我们家受委屈。
　　黎修雪看了看爸爸妈妈，又看了看周遭气息冷得吓人的弟弟，不情不愿得点了点头。然后在爸爸妈妈殷切期望的眼神中，视死如归地低下了脑袋，慢吞吞得向厉铭皓身边挪去。
　　厉铭皓冷眼看着眼前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对于别人的疏离与恐惧，他早已习惯。他性格不合群，甚至没有多少男孩子愿意和他一起玩，更别说柔弱的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了。所以对于黎修雪的行为，厉铭皓没有丝毫的诧异。
　　小人还在接近。一股淡淡的小雏菊香钻进厉铭皓的鼻子。
　　真好闻。
　　厉铭皓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弟弟。”黎修雪轻声喊。
　　厉铭皓看向她。
　　“略！”近在咫尺的一张鬼脸。
　　厉铭皓面不改色，就这么看着黎修雪。
　　黎修雪瞪眼咧嘴了好半天，硬是没从厉铭皓脸上看到什么情绪。
　　不开心地扁扁嘴，黎修雪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好不知趣，大大的眼睛里下一秒蓄满泪花，泫然欲泣。
　　厉铭皓慌张地抬手想去替黎修雪擦拭，却又不敢上前，手举在半空不知所措。
　　黎修雪见他到底是有所反应，便也不计较什么了，拉住他的手将他往楼上带。
　　“弟弟，我们上楼去看你的房间吧。爸爸妈妈都布置好了呢，特别按你的意愿布置的，你肯定会喜欢的！”
　　走在半路，后面传来一句很轻的声音，“我不怕鬼脸，对不起。”
　　黎修雪愣住了，她自诩不是那些什么斤斤计较、小心眼记仇的富家千金，却是无意间给厉铭皓难堪了么？
　　“我刚刚呢，也只是跟你在开玩笑，闹着玩，活跃气氛。不想你在这个家里这么胆小，其实也没有要你一定要怕我的鬼脸啦，你不用道歉的呀，你现在是我的弟弟，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放轻松一点。”
　　厉铭皓不说话。
　　“弟弟，你是不是很害羞啊，没关系的，爸爸妈妈都很好的，我们都很喜欢你的，你可以尝试跟我们说说话啊。”
　　“弟弟，我叫黎修雪。”
　　“弟弟，你脸上的伤还疼不疼啊，要不用热鸡蛋敷一下吧，我小时候摔跤摔出淤青的时候，妈妈都会用热鸡蛋给我敷的。”
　　推开白色的木雕门，里面一览无余。黑白色的墙纸，深灰色的床单，白色的桌椅……桌面中央摆着一束小小的满天星。
　　厉铭皓刚打算走过去把这束东西扔进垃圾桶，就看到黎修雪跑了过去。
　　“弟弟！你看，这个满天星是不是很漂亮！”
　　黎修雪抬眼看着厉铭皓，眼睛笑弯的像月牙一般。
　　厉铭皓瞥了一眼，那是一束七彩的满天星。
　　倒也是厉夫妇费心思了。
　　收回刚刚的念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放在你房间的哦！”黎修雪说。
　　厉铭皓解扣子的手一顿。
　　“拿走吧，我不需要。”厉铭皓脱下西装外套，垂着的眼帘挡住了眼底的嘲弄。
　　“不要，我就喜欢让它在你这里摆着。”黎修雪拒绝。
　　厉铭皓无所谓，“你不拿走一会儿我也是会扔……”
　　“你的房间这么单调，这花能给你的房间添点色彩啊。”黎修雪将厉铭皓的话堵在了口中，也根本没注意厉铭皓在说什么。
　　如果自己的命运也能不这么黑暗残酷该多好？可是自己的命运又岂是一丁点儿颜色可以渲染的？
　　厉铭皓缄默，低下头。
　　黎修雪看着低着头的厉铭皓，以为他是因为自己随意评论他的房间生气了，毕竟这个房间是按着弟弟的意愿来装修的。
　　“啊，那个，弟弟，我没有说你房间不好看的意思啊，我，我只是……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花，我马上把它拿走！”黎修雪看着坐床边叠衣服的厉铭皓，不安的绞着手指，言语无措。
　　厉铭皓无动于衷。
　　黎修雪有一点小失落，弟弟这是不喜欢她吗？还是说，不喜欢这个家？可是她对他的到来，还是有点小雀跃的，因为家里终于有个孩子可以陪她玩了。
　　可现在，这个新来的弟弟，却对她冷冷淡淡。
　　黎修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弟弟，我先走了，一会儿来叫你吃饭。”说完，将抓着七彩满天星的手背在身后，离开了厉铭皓的房间。
　　厉铭皓坐在床边，在黎修雪将门带上的那一瞬间，人倒在了床上。身上的伤好痛，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些疼痛超越了身体的承受范围。
　　厉铭皓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整个房间了无生气，显得有些压抑。
　　毕竟还是孩子，不久便沉沉睡去。
　　晚餐时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接着，门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黎修雪走进来。
　　她是真的不想厉铭皓住在这样的暗色系的房间，多压抑啊，她总觉得厉铭皓冷漠的不像一个小孩子，她想厉铭皓能够开朗些。
　　走进去，床上躺着穿着白衬衣的男孩。在深灰色的床上，特别显眼。
　　黎修雪轻轻地走过去，趴在厉铭皓身边，端详着这张满是伤的脸。
　　其实还挺帅！
　　黎修雪在心里把厉铭皓一顿猛夸，开心的不行。她怎么就捡到了个这么好看的弟弟呢！运气太好了！
　　呼出的热气打在厉铭皓的脸上，痒痒的。
　　睡梦中的厉铭皓猛然睁眼，一个翻身，把黎修雪压在身下，小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异常用力。
　　黎修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厉铭皓的手还在收紧，黎修雪的气息愈发薄弱。
　　看着厉铭皓通红的双眼和满头的汗，黎修雪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话来，“厉铭皓，厉铭皓，咳咳”黎修雪掰着厉铭皓的手，“弟弟，是我，是姐，姐……”
　　说话好似花尽了胸腔里最后一口气。
　　黎修雪攀着厉铭皓的手无力的下滑，她的意识还在，她知道她还有气，但就是使不上来，她想喊醒弟弟，弟弟的样子像是梦魇，可是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死死的盯着厉铭皓，像是要将他盯醒。
　　淡淡的小雏菊味似有似无的钻进厉铭皓的鼻子。
　　厉铭皓像是突然回过神，惊恐的看着身下的黎修雪，女孩脸色惨白如纸，雪白的双臂缓缓地落在黑色的床单上，眼睛无神的阖上。
　　她要死了吗？
　　死。
　　她还不想接受这个词。
　　可是意识好像开始混沌了，她想哭。
　　嘴唇传来湿热的温度，接着便是源源不断的空气传进胸腔。
　　黎修雪像一条溺水的鱼，拼命的渴求着厉铭皓口腔内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黎修雪睁开了眼睛。
　　黎修雪嘤咛了一声，厉铭皓连忙放开她，紧张的去查看她的情况。
　　“我没死。”黎修雪用力地笑了笑。
　　厉铭皓看着黎修雪惨白的脸色，心里的慌乱慢慢平息。
　　“对不起。”厉铭皓眼底全是愧疚。如果自己刚刚清醒一点，就不会把她推到鬼门关的边上了。
　　黎修雪看见他的愧疚，心下也是一疼。是什么样的梦让他那么不清醒啊，他那双通红的眼，特别凶，充满戾气。
　　“弟弟。”黎修雪挣扎着要起身。
　　厉铭皓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黎修雪突然一把抱住厉铭皓。
　　厉铭皓身体僵硬，感受着怀里的温热，心不可置否的漏了一拍。
　　“弟弟，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你刚刚好可怕，特别凶。”黎修雪的声音还带着沙哑。
　　厉铭皓想到刚才的梦，眼眸眯起，寒意一刹那迸发。
　　黎修雪感觉到不对劲，刚想推开厉铭皓去看看他的表情，没想到厉铭皓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脖子酥酥痒痒的。
　　“弟弟你没事吧？”
　　厉铭皓平了平心情，“没事。”
　　“没事就好，我们下楼吃饭吧。”黎修雪拉起厉铭皓的手，朝门外走去。
　　黎修雪房间在隔壁。
　　经过门口时，黎修雪让厉铭皓等她一下，顺手把厉铭皓拉进了房间。
　　淡粉色和淡蓝色相间的墙纸，天花板上贴了很多七彩的夜光星星，乳白色雕花大床，白里稍带点粉的被子。地毯上摆着很多玩偶。
　　像一个小公主的房间。
　　黎修雪从衣帽间出来，已经换了件高领的羊毛小裙子，恰恰好把脖子上的勒痕遮住。
　　厉铭皓低下头不说话。
　　黎修雪拉起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背，“没事，我很好，不要瞎想啦。爸爸妈妈等我们很久了。”
　　楼下。厉爸爸厉妈妈已经入座，正等着黎修雪和厉铭皓。
　　待孩子们入了座，厉华轩就催促厉铭皓赶紧吃，说菜凉了对胃不好。
　　黎莘夹了很多大鱼大肉放在厉铭皓面前的盘子里，“铭皓，多吃点，还在长身体的阶段，要多补补。”
　　正当黎莘一个大鸡腿就要夹过来时，厉铭皓突然开口，“这个给黎……给姐姐吧。”
　　厉铭皓的脸上很坚决，大有不给黎修雪就会生气的预兆。
　　黎莘一脸疑惑的将鸡腿转了个方向，放进了黎修雪的碗里。黎修雪也茫然了一瞬，不过转眼，她就明白了。
　　她的好弟弟在关心她呢！明明就关心，还不说。
　　黎修雪在心里给厉铭皓下了个定义：腼腆，害羞。
　　还有，帅！
　　黎修雪开开心心的吃完了鸡腿，厉铭皓眼底划过一抹欣慰。
　　吃过晚饭的两个小孩，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动画片。
　　厉铭皓觉得真幼稚，偏偏黎修雪很喜欢。
　　可没过一会儿，旁边玩着玩具的黎修雪便没了声息。
　　厉铭皓扭头，看到倒在地上的黎修雪，惊起，直奔到她身边，用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好，呼吸均匀。
　　厉铭皓松了口气，看着黎修雪粉雕玉琢的脸，还带着一丝病态的惨白。
　　他伸手翻下黎修雪的衣领，脖子上的红痕好清晰。
　　这丫头大概只是睡着了。厉铭皓弯腰把黎修雪抱起，朝楼上走去。
　　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厉铭皓又一次翻下她的衣领，手放在红痕上，轻轻地摩挲，转着圈的揉着。
　　黎修雪惊醒，脱口大喊，“不要！”
　　见到面前的人是厉铭皓，她悬着的心突然落下。
　　“我们，刚刚不是在客厅吗？”
　　“你睡着了。”
　　“哦。”黎修雪觉得跟厉铭皓聊天好难。
　　“还……疼吗？”
　　“不疼啦，放心吧，弟弟。弟弟快回房间睡觉吧，天不早了，你快去泡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得睡一觉吧，你今天刚住进来，还不知道适不适应呢。”
　　厉铭皓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