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骆驿亭

4、最重要的女人

　　从耗子家出来，冷风灌进了小莲的衣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小莲紧了紧衣服，开始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莲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这种规矩的生活下，会遇到这种毫无头绪的事情。即使是前一天晚上小莲也是和往常一样稍微加了下班，然后在附近的西餐店搞定晚饭后，早早地回家在土豆上看偶像剧。今天在班上还在同事的强烈建议下打算开始跟新的电视剧……然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终于有一天会忙到忘了那些无聊的消遣，会为这样的事情忙到半夜。
　　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今天下午耗子打来的电话？
　　因为三天前小莲的那封信？
　　因为一周前的那次吵架？
　　小莲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切与小莲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即使现在小彦的女朋友不是小莲，他们两个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小彦依然会在这个时间失踪。对于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种猜测，小莲报以苦笑。一直都是这样的，小莲觉得，她在小彦的生活中，一直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她在味炉门前停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出现在未接来电中的蛋糕房总是很在意。她看了看蛋糕房，又望向了远处他们所住的那幢楼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他最重要的女人。”
　　待她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洗好澡，再打开电脑的时候，已经接近一点。耗子果然还在网上等着她。
　　小莲把自己调查到的东西，以及拜托耗子做的事情发给了他。
　　“为什么……”耗子不解地问。
　　“因为……因为，小彦是四年前失踪的！”小莲说。小莲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说完了“因为”，脑海中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四年前……”耗子重复了小莲的话，却没有提出疑问，这让小莲觉得很奇怪。
　　“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莲的语气中包含着耗子所无法抵抗的气息，大概也就只有对耗子，小莲才会那么强势，或者任性吧。
　　耗子叹了口气，似乎是思考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生。”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依然沉默了很久：“小莲，你不要想太多了，四年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发号施令，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我知道你急着找小强，我也……”耗子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下去。
　　“那你就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小莲的爆发；“可是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耗子的叹息……两句话同时说出了口。
　　“你说什么？”小莲问。
　　“明天再说吧，我先睡了。”耗子先挂了电话。
　　小莲叹了口气，转身去冰箱拿出了一罐可乐，坐在沙发上猛灌了起来。然后，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熟悉无比的房间——小彦的客厅。今晚，小莲要在这里度过。
　　桌上摆着小彦的移动硬盘，里面除了照片、海报下午小莲已经看过之外，还有话剧的录像以及很多文字的资料——一个晚上，不知道够不够。

　　对于杨杰来说，当年鬼使神差地来到这个理工大学便是一个错误，对这个只对cosplay感兴趣的话剧团抱有希望更是错上加错。
　　一个月前就把剧本给了团长，一个月的“太忙了，还没看”之后，杨杰终于等来了他的评价：“看不懂。”
　　“在入团之前你就应该对这里有所了解的，连续三年cosplay大赛冠军，可是话剧作品全无。”正在一边做演出服装的白莲华说，“虽然都是在舞台上表演，但你应该了解，cosplay和话剧是背道而驰的。”
　　杨杰瞄了一眼活动室里摆满的纸质道具，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可是既然你想演的话，为什么不自己成立剧社呢？”白莲华说。白莲华这句话直接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
　　因为有网络的途径，寻找演员方面进行的很顺利。抱着话剧梦却对学校话剧团失望的同学几乎都被聚集了起来。不过这个临时的剧社是为了一个剧本而成立的，所以在一个小型的选拔之后，只有八个人留了下来。
　　每每想起来，他们都觉得这群人的聚集是一种必然，每一个人对话剧的热爱都几乎爆发了出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特别是作为校文艺部部长的张晖彦还为这个剧社争取到了合法的地位，以及一间固定的排练室。
　　建组会的那天，八个人第一次聚集在这间排练室里，杨杰拿出了半年后的首届大学生原创话剧比赛的宣传单。拿杨杰的话来说，那个时侯几乎每一个人眼中都闪着光芒。
　　“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校园的湖边，大家一次不落地聚集在一起练习发声。初春，清晨的寒霜把每一个人的脸都冻成了粉色。他们就像是小学生一样，端正地举着发声练习的稿纸，卖力地念着。早起的好学生们经过的时候已经不会频频回头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些伴奏下朗诵自己的英语课文。
　　一边堆放着大家的书包，一会儿，上课前，大家还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各自去上课。吃早餐的学生总是匆匆忙忙的，而他们这群人却总是热热闹闹的。
　　即使如此，当他们站在比赛的舞台上的时候，他们也不曾想过第一名会被他们夺得。
　　“这么一个外行写的剧本……”
　　“这么一群外行瞎排的……”
　　“连个指导老师都没有……”
　　“第一名就别说了，不是最后一名就行……”
　　或许，恰恰就是他们这种必死的决心，使他们成功了。

　　小莲叹了口气，她想象着他们排练时的样子，想象着他们手拉手谢幕的样子。她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羡慕。
　　即使不为了小彦，这是连社团都没有参加过的小莲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和一群人一起拼搏，一起品尝胜利的果实。
　　将来，小莲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变得完全没有兴趣爱好，完全没有活着的意义。或许，让他、或他也去演话剧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呢。或许，这孩子能遗传爸爸的帅气和演技，将来能有所成就呢！
　　想到这里，小莲涨红了脸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谁说小莲将来的孩子的爸爸一定是小彦来着！
　　小莲正沉浸在想象中，耗子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看了这个，你就能明白四年前发生了什么。”耗子留言说。
　　小莲点了“接受”，她并不惊讶于耗子的突然出现，也并没打算多问什么。就像耗子所说，看了应该就能知道了。

　　一个视频。
　　虽然只是临时组成的剧组在业余时间排练的话剧，虽然布景都非常简单，但在小莲这个外行看来，水平和今天花钱看的那个相差不了多少。
　　录像水平很一般，画面可以说非常不清楚，而且取了舞台全景，小莲都看不清小彦的表情——这点她很不满。而且，录音效果也很不好，台词听得不是很清楚。
　　舞台上，是小彦和一个女孩。女孩扮演的是一个神秘人，带着面具遮了半张脸。两人正在说话，另一个女孩要上场了，这个女孩忙躲到了桌子下，藏在桌布后面。
　　这时候镜头拉近，给了小彦一个特写。他的表演非常精彩，也非常搞笑，台下的笑声几乎就没有停过。但因为活动幅度太大，硬是把胸麦给甩掉了，小莲竟然紧张地给他捏了把冷汗。不过，不愧是小彦，台词功底不是一般的好，在没有胸麦了的情况下，依然把台词说的很清楚。
　　“不愧是小彦。”小莲还陶醉在小彦的表演中，这时，耳机里传来一声巨响，镜头迅速从小彦的身上转移到旁边——不知什么东西从舞台上掉了下来，正掉在女孩所藏的桌子上。而就在那一瞬，桌布被点燃了。
　　台下一片混乱。
　　这是《火凤凰》，小莲刚看了《火凤凰》比赛时的视频，所以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火凤凰》演出中出现了意外，这大概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小彦当初要放弃表演了。
　　等等，或许四年前的这起意外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这样，连带小彦的失踪，似乎也可以都说明了。
　　可是，四年都过去了，这个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意外”，为什么还会牵连到小彦呢？
　　小莲从移动硬盘中似乎得不到什么信息了，不过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学校论坛。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保存着四年前的记录。
　　以小彦的账号为关键字，小莲搜索到了几乎关于这个剧社的所有的帖子。从杨杰发的招募帖，到最后小彦发的希望大家不要再讨论那场意外的帖子。小莲一边咬着指甲，一边仔细看着这些帖子，直到十个手指几乎都被啃秃了，直到她停在了小彦的一个帖子上。
　　“成为演员，是当年和妈妈约定好的。”

　　在见到小彦妈妈之前小莲做了无数种想象。说是儿子的智商和身高全是遗传于妈妈，长相和性格多数遗传于爸爸，于是小莲只能猜到他的妈妈是个个子很高、很聪明的女人。
　　现在小彦妈妈就坐在她的对面，小莲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晖彦怎么没来？”她笑着问。
　　“今天他加班。”小莲不敢告诉她小彦失踪了的事，搪塞了一句。
　　“他最近很忙吗？”小彦妈妈问。
　　小莲想起了那个未接来电，明白她指的肯定是那个：“嗯，最近他跟进一个大项目，整天加班。”她看了一眼小彦妈妈的表情，“应该是领导打算重用他吧。”
　　小彦妈妈点了点头：“你是瞒着他来的？”
　　小莲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找我有什么是吗？”小彦妈妈继续问。
　　小彦妈妈的眼神很犀利，让小莲几乎不敢抬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时冲动就打了电话，完全没有想过怎么开场。
　　“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晖彦该有女朋友了，却从来没和我说过。”
　　听到这话，小莲猛地抬头：“他从来没和你说过我？”
　　小彦妈妈感觉到小莲在想什么，微笑着解释道：“实际上，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为什么？”
　　“因为，”微笑中带着悲凉，“他还没有原谅我啊。”
　　怎么可能！小莲曾经想象过小彦和他妈妈的关系，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小莲甚至觉得他有可能有恋母情结。原谅……小莲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词语会出现在母子之中。
　　“发生过……什么吗？”小莲问。
　　小彦妈妈笑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莲瞪大了眼睛等着小彦妈妈继续说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可是小彦妈妈似乎并没打算继续下去。
　　“小彦他……”小莲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怎么可以继续下去，这个时候那个帖子闪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小彦他从小就想做演员吗？”
　　小彦妈妈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叹了口气：“你看过《告白》吗？”
　　小莲连连点头：“那可是经典之作。”
　　“你还记得女主角中学时代的那个好朋友吗？”小彦妈妈说着，捋了捋头发，微笑着看着小莲。
　　“啊！”小莲马上反映了过来。
　　“对，那是我演的，虽然是个小角色吧。”小彦妈妈笑了，那种能一辈子引以为傲的笑容。但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结婚之后，她就不再做演员了，去工厂里做一名普通的工人。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放不下当年的梦想，为此和丈夫多次吵架。十五年前，一次吵架之后，她离开了丈夫儿子，只身前往北京继续她的电影事业。整整十年，杳无音讯。
　　这个故事，小彦对小莲说过。小彦说：“如果，如果这是你的妈妈，十年后她来找你，你会原谅她吗？”
　　小莲怎么回答的她忘了，但是对于这类问题，她的一贯答案都是：“这个如果不成立，我的爸爸妈妈那么恩爱幸福，他们也不会抛弃我……我无法想象，也无法回答你。”
　　小莲突然明白了小彦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起这个，也仿佛明白了自己那么说的时候，小彦的心情——他被自己的幸福感灼伤了。
　　她叹了口气：“离开晖彦，我怎么可能舍得，所以就偷偷地把他小时候的照片都带来了，谁知道刚到北京，整个行李包都被人偷了……我差点饿死在北京。”
　　“那后来呢？”小莲追问。
　　“我现在在做导演，虽然并不是很有名。”小彦妈妈笑了笑。
　　“我是说，你和你丈夫，后来……”
　　“离婚了，四年前……”小彦妈妈说，“晖彦就再也没理我。”
　　又是四年前……小莲皱了一下眉。
　　“四年前，我去看了他们的比赛，哦，不是一个人去的，是和……”
　　“颜俊。”小莲接了一句，她心里没有缘由地这么猜测着。
　　“对。同样都是做导演，我们多少还是有些联系。他说他打算好好培养晖彦……可是没想到，不知道晖彦怎么知道了他和我的关系，竟然拒绝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了。”
　　小莲感觉脑子里有些乱，小彦放弃了当年那个多少人求不到的机会，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有可能和自己的妈妈有关系而放弃了？这两天她接受了太多信息。自己朝夕相处的男朋友，竟然有过那样的过去，竟然有那么多秘密……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小莲，我真的很羡慕你。”不知道为什么，小莲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是小彦说的，在和小莲父母一起吃饭后回家的路上，他紧紧地拉着小莲的手说的。
　　“我想，我想……”小莲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小彦应该……”
　　“我曾经以为他现在长大了，应该慢慢接受我了。可是……”小彦妈妈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小彦的照片，有些欲言又止。
　　“小彦何止没有不原谅你，这十五年来，他都一直在想你！”小莲说，“四年前，《火凤凰》剧组招募演员，小彦是第一个去应征的，他说，他和妈妈约定好了要成为演员的。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那他怎么还会怨恨你呢？”
　　小莲以为小彦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应该会热泪盈眶，可是她只是微笑着说：“谢谢你，你是个好女孩。”
　　小莲明白，小彦妈妈以为她在说谎安慰自己，她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证实自己的话。正当小莲左右为难的时候，耗子的短信来了，内容是：“速回。”
　　小莲起身打算告辞，小彦妈妈拉住了她的手：“你是个好女孩，你们一定要好好守护你们的家。”
　　小莲笑了笑，很认真地点头。
　　“对了，伯母，大前天——星期三晚上你给小彦打过电话吧？”
　　“他没接……”
　　“有什么事吗？”
　　“他没和你说吗？”她微笑，多少有些凄凉，“那天是我的生日。”

　　小莲和耗子约在味炉蛋糕房里见，耗子到的时候，小莲已经坐在蛋糕房里的小桌边吃了第三个提拉米苏了。提拉米苏的意思是“请带我走”，小彦啊，你到底在哪里，能带我一起走吗？小莲在提拉米苏中吃出了泪水的味道。
　　“见家长感觉如何？”耗子半开玩笑地说。
　　小莲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咬着勺子不说话。
　　“我帮你约了他们剧团的那群朋友，今天晚上，在大都酒吧街。”耗子向小莲邀功道。
　　“干得好，赏你了。”说着，小莲把还剩下一口的提拉米苏推到了耗子面前。
　　“不吃这种东西，”耗子起身走到柜台边，买了两块奶酪蛋糕回来，“吃这个吧，据说奶酪能让人快乐起来，你需要这个。”
　　小莲“扑哧”笑了，接过蛋糕，大口吃了起来。
　　“这是你要的东西，”耗子拿出了小莲给他的录音笔，“你说的那几个问题，我问了每一个人，你应该会有所收获。”
　　小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做事，我放心。”
　　两个人对面坐着，低头吃奶酪蛋糕，没再说什么。耗子几次抬头看小莲，看到她似乎吃得很陶醉。此时依然带着笑容的小莲，不知道即将面对怎样的打击。
　　“完了，我的减肥计划彻底完蛋了……”小莲抱怨道。
　　耗子笑了：“马后炮，该吃的都吃了，现在抱怨有用吗？”
　　“没用。”小莲诚实地回答，这让耗子觉得很不习惯。
　　耗子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是味炉蛋糕的蛋糕预定单：“谁过生日啊？”耗子话刚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因为他看到预约人那里写着“张先生”，而日期是大前天，星期二晚上。
　　“那天晚上，他离开家之后到这儿来订蛋糕了。”小莲说。
　　“为白莲华？”耗子脸色铁青。
　　小莲摇了摇头，指着备注：“为她最重要的女人。”
　　备注那里写着：题字，“妈妈，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