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挑战》苏牧冉

4、茭荼

　　她是第八个女儿。
　　“老八，明天开始你就去织锦园吧。”
　　老八，听起来很傻。
　　“八公主，娘娘叫您过去。”
　　八公主，听起来也很傻。
　　茭荼面无表情跟着来人去了，在心里撇了撇嘴。
　　“母亲，有何事？”
　　茭荼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缓缓问道。
　　“荼荼，陛下怜惜你不爱说话，让你去了织锦园，也算是一件好事。你性子温和，又细致有耐心，本宫相信你会喜欢那里的。”
　　女人的声音有点尖细，但是语调轻缓，又带了几分柔和，所以说起话了让人觉得体贴入微。
　　茭荼暼见她眼中的冷漠，低下头闷声应了，女人又让人整理了她的行李，直接叫人把茭荼送去了天上。
　　茭荼是东海八公主，从小就在深海龙宫里住着，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出门，只是对一些手工活有点兴趣。
　　龙王想了又想，决定把她送到天上织锦园里，做一个织女。
　　茭荼慢吞吞在新的房间，收拾自己的行囊，看出来那个人是真的用了点心思，还给她准备了零嘴。但，衣服的颜色过于粉嫩，零嘴都过于甜腻，都是她姐姐们的喜好，不是她的。
　　不过，织锦园本身就可以做衣，倒也无妨。至于零嘴…茭荼把这些果干蜜饯整理了一下，发给了住在隔壁的几个姑娘。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本来并不满意空降下来的某公主，收到好吃的之后，一个个也绷不住了，喜笑颜开接了过来，把人接纳入了好友圈。

　　织锦园，是按照各路神仙的要求定制。比如女仙的衣服，喜好用柔软的云絮做线，用最艳的霞光入色，搭配凤鸾的尾羽，这尾羽的材料和一些装饰，都是需要女仙自己带来。再比如一些喜好打仗的神仙，就要用上好的金蚕丝来做衣，刀枪不入，不易损坏，再混入妖兽的皮毛，还有一定的buff加成，而这些边边角角的材料，都是由他们自己带来。
　　材料越稀有，当然做出来的衣服质量就更高，反馈的效果就更好。
　　所以天庭最强的战神，除了去保养他的战矛以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织锦园。

　　“兔兔！兔兔！快出来！”
　　作为战神，司昉嗓门也是别人比不上的大。
　　茭荼头疼极了，这个憨憨，作为一个钢铁猛男，整天往织锦园跑不说，还动不动就要做衣服，还特别麻烦。整个园的织女都不愿意接他的单，他便缠上了自己。
　　司昉见茭荼出来，兴冲冲把刚斩杀的妖兽最坚硬的那部分递过去。“兔兔，这是我大战了三天三夜才砍死的，不愧是防御最强的妖兽，好多神仙下凡都拿他没办法，甚至被他吞了。嘿嘿，我打赢了，我厉害吧。”
　　司昉三言两语，并没有说出来战事有多激烈。那吞了神的妖兽，就更不满足普通角色了，本来只是让人按时进贡人牲，现在直接去城里大开杀戒。而且那妖兽全身几乎没有弱点，攻击力却一点也不弱。要不是司昉的战衣也够强，恐怕直接被那爪子撕碎。最后还是司昉腿脚的交接处防御最低的地方被误伤，他才想到去找妖兽的弱点，从尾部成功击败了这大妖。

　　司昉为什么缠着茭荼呢？因为她最好说话。无论他提出多匪夷所思的要求，让重新修改多少次，茭荼都不会多说他一句，也不会露出嫌弃的表情，只是默默接过来改。
　　托他的福，茭荼的技术迅猛增长，几乎稳占织锦园头三名，第一名是园长，她们的师傅，但是几乎不怎么出手了，都是交给小朋友们。第二是她的师姐，织凤，因为她特别擅长做女仙的服饰，颜色搭配和款式都特别受欢迎。至于茭荼……她是最擅长做战服的，她做出来的战服防御能力超强，结实，耐造，颜色也不花里胡哨的，非常低调但是耐脏，深受男仙的喜爱，尤其是猛男。
　　而司昉作为最强战神，有了这身装备，上战杀敌更是如虎添翼。于是更多眼红的猛男去下凡找作恶的妖兽杀，就为了能有一套司昉那样的战服。
　　司昉，给了材料也没走，就趴在窗口，看茭荼在里面织布。他知道茭荼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也不喜欢别人靠近她的周围，有一次有个大大咧咧的勇士直接闯进她房间，被她当即拉入黑名单，事后又被自己揍了一顿，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招惹这个八公主了。
　　不过他算是软磨硬泡，成了这个自闭的小织女少有的朋友吧。司昉近乎怜爱的看着茭荼，殊不知茭荼心里早就想把人丢出去，但是碍于武力值差距太大，只能忍气吞声。

　　司昉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各界的好吃的给茭荼，时间久了，他也知道了茭荼的口味。
　　这次他从乾坤袋里直接捞出来一个盆栽，放在了茭荼窗台上。
　　“兔兔，这是我偷来的一颗果树，你别看它特别小，但是它每天都会挂上八个果子，摘了第二天就会长出来，不摘也不会多结新的。味道吧，有点像圣女果，又有点像葡萄，还有点樱桃的感觉，我记得这几种果子你都爱。你尝尝喜不喜欢？”
　　茭荼有点好奇，但是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往这边看了看。
　　这颗小树确实不大，上面八个红嘟嘟的果子看着特别喜人，她走了过去，把盆栽摆在合适的位置，算是收下了。
　　司昉乐呵呵看着，随即想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着茭荼说道：“哎呀，忘了告诉你，这个果子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难养。”
　　茭荼默默看向他。
　　司昉见她不问，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这要用最纯净的山泉水灌溉才行。”
　　“山泉水？”茭荼歪头想了想，“天池水，不行吗？”
　　司昉摇了摇头：“不行，在北方，一片绵延不绝的山脉，在那群山之中，最中间的那座山的山泉水，才是最纯净的。”
　　茭荼有点生气，不过也看不太出来。
　　天上的织女根本去不了别的地方，更别说北方的群山。她小时候在海里，后来又在天上，从来就没有见过下界的东西。
　　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径直走到那盆栽处，想直接把这次的“礼物”退回去。
　　司昉一看玩笑开过了，连声道歉。“哎呀，我也不是让你自己去采，这树一年浇一次水就行了，我会带来给你的。”
　　这还，勉强可以。
　　茭荼点了点头，又继续织她的布。
　　“不过…”司昉欲言又止。
　　茭荼没有等到下文，抬眼看了过去。
　　“你，你想要去昔山里看看吗？”
　　司昉觉得，她肯定不会同意的。茭荼是织锦园最宅的一位织女，没有之一。别人好歹还趁着去采霞，偷偷在天上逛逛。茭荼是只有采霞的时候，才愿意出织锦园的门。
　　不料，茭荼却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啊。”

　　司昉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了。
　　他找了借口，顺利地带了茭荼下凡。
　　司昉先带她去了相熟的一家店，店里卖的是各种植株，店主是一颗桂花妖，对算是植物学界的大家。
　　茭荼站在门口，多看了两眼门口叼着门环的兽头。
　　司昉注意到了，突然笑出声。
　　茭荼莫名其妙地看过去。
　　司昉：“你看眼熟不？这是你。”
　　茭荼：“？？？”
　　司昉：“凡间流传的传说，龙有九子，老八名为椒图，性好闭，最讨厌别人进自己的巢穴，所以人们把它挂门上，做看门兽。”
　　茭荼盯着那个完全不像自己原型的兽头好一会，心想自己是个姑娘，又不是儿子，而且只是不爱说话而已，才不是自闭，讨厌别人进自己房间不是很正常吗，干嘛就要作为看门兽。
　　茭荼心里翻滚着思绪，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周围的气压很明显低了几分。
　　司昉憋笑憋的肚子都疼了，连忙带着人进去，跳过这个话题。

　　店主给了茭荼一个玉瓶，还给了一个特殊的瓶塞，上面有个小小的阵法，可以保证水不沾染别的污秽。还和茭荼细细交代了取水的方法，和照顾植株的方法。茭荼乖顺道了谢。
　　店主对着司昉挑了挑眉，无声交流：“这是你那捧在心尖尖上的女朋友？”
　　司昉白了他一眼：“别捣乱。”
　　店主：“你从我这软磨硬泡骗过去的赤炎果不是给她的？”
　　司昉：“是是是，改天给你带好东西，行了吧。”
　　茭荼对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一无所知。

　　等司昉有意无意带着茭荼逛了逛凡间街市，
　　自以为偷瞄其实全程盯着茭荼，欣赏了半天茭荼面无表情但是充满了好奇的眼神，最后去取山泉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茭荼也是第一次看到黑夜，因为在天庭上，是没有夜晚的。
　　司昉带着茭荼飞到了山顶，把外衣脱了，铺在大树下面，让茭荼坐下。
　　“看今天天气不错，晚上星星…应该很多，兔兔，见过星星吗？”
　　茭荼点了点头，她见过银河，见过画出来的星星，因为有些喜欢做衣服加进去这些。
　　司昉摇了摇手指头：“那都不算，今天带你看看真正的星星。”

　　夜幕正式降临，毫无遮挡的天空，缀满了细碎的，闪着光亮的星星。茭荼静静的，仰着头，沉浸在这梦幻的星光里。这和她从银河看到的星辰很像，但是带来的震撼，却完全不一样。她微张着嘴，感觉心口有点发紧，她不明白这种悸动的心情是什么，她从未有过。
　　忽然，一道光飞快滑过天幕，司昉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边，轻轻在她耳边说：“人间有个传说，看到流星，许下的愿望会实现。”
　　愿望？茭荼有点茫然。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也没有什么愿望。
　　她转过头，直接撞进了司昉的眼中，他的眼睛里仿佛也闪着光亮，和那漫天的繁星一样，璀璨。
　　“我想，和兔兔能一直在一起。”
　　茭荼听到司昉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无比虔诚，像是对着自己许下了这个愿望。
　　她觉得自己心脏好像出了问题，不受控制地狂跳，尤其是在司昉轻轻覆上她的唇时。

　　在这之后，司昉再来织锦园，茭荼不再觉得烦闷，反而有点开心。
　　偶尔，司昉还会以找寻材料的借口，跟织锦园要人，带着茭荼去凡间逛逛，看看世间万物，人间烟火，不同地方的各种色彩。
　　不过茭荼最爱的，还是昔山的那片星空。
　　只是，最近司昉来的越来越少，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又一次需要去昔山取山泉水的时候，司昉还是没有来。
　　于是茭荼自己告了假，去到昔山取了水。取完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桂花妖的门店。
　　但经常人来人往的门店，却大门紧闭着，只有两个椒图兽头，呆呆地叼着门环。
　　茭荼也发了一会呆，回到了天上。

　　又过了一个月，司昉终于回来了。他嘴唇发白，身上也缠着伤口，步履也不是很稳。
　　茭荼担忧地看着他，司昉却有点抱歉的笑了笑。
　　“对不起，兔兔，我没有遵守每年给你取水的承诺。衣服，也被我弄坏了，还要麻烦兔兔补一补。”
　　仙界的衣服是没有线头布丁的，只要材料足够，是可以完全修补到毫无痕迹的。
　　茭荼接过那破破烂烂的衣服，眼泪悄无声息就滴了下来。
　　司昉看着她无声地落泪，眼中闪过痛苦，他突然后退了两步，扭过头，低声说道。
　　“我此次，是去斩杀了在东海作恶的蛟。”
　　东海？茭荼抬头看他。
　　“我是为了，向龙王，提亲，求娶他的女儿。”
　　茭荼看着他的侧脸，眼泪流的更凶了，他说是为了娶我。
　　“求娶…九公主。”
　　茭荼手里的衣服突然落了地，她愣在那里，不太敢相信他说的是九公主。
　　“所以，以后，八公主就是我姐姐了，帮我补一下衣服，没关系吧？”
　　茭荼低下头，重新拾起来那件衣服，擦了擦眼泪，已经不再哭了。
　　她点了点头，又拿起他这次带来的稀有材料，沉默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茭荼将做好的衣服，交给了司昉战神府的门童，久违的，回了一次东海。
　　东海因为之前的战乱，已经破败不堪，还没有修建完毕。龙王看到她回来了，也只是随口应付了两句，而那个女人，却是兴高采烈的欢迎了她回来。不过这份开心，不像是因为她而开心的。
　　因为九妹吧。
　　那个女人说，让自己给九妹做一件嫁衣，一定要做最好看的，也不枉送茭荼去了织锦园。
　　茭荼点了点头，接过那个女人珍藏的明珠和贝壳，回到天上了。
　　果然是真的。他要跟九妹成亲了。
　　她把九妹的嫁衣做完，就找人送了回去，九妹的婚礼，她也没有参加。
　　她听说东海又打了一次仗，这次损伤特别严重，整个龙宫被毁个七七八八了，天庭派了人支援，打了个险胜。
　　不过斩草除根，那作恶的蛟兽已经彻底被消灭了。

　　茭荼比之前更宅了，甚至连采霞都不愿去了，反正找她做衣服的人都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只要耐穿就行。
　　只是，那颗赤炎。
　　茭荼舍不得扔。
　　她年年用心栽培，已经成了习惯。即使物是人非，但是它没有错。
　　转眼又是一年，她一个人，去了昔山。
　　这次，她意外的见到一个人。
　　“店长？”
　　茭荼上前走了一步。
　　“茭荼，是我。”店长回身，还是一副清雅的书生模样，“我也只是碰碰运气，不知道今年你会不会来这里。”
　　茭荼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店长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茭荼，然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土坡。
　　茭荼瞪大了眼睛。
　　“这是，司昉的墓，虽然只是衣冠冢。半年前，那场仗，打的太惨烈了。”
　　茭荼表情逐渐僵硬，她记得，前不久，自己家九妹还和夫君去天上拜见了玉帝。
　　“他不想告诉你，我猜他大概是告诉你他要娶别人了。这是他临死前说的话，我抄录下来了。他死之前病的迷迷糊糊的，我让他给你写封信他也不愿，却一声一声，喊着你的名字……”
　　店长叹了口气，摆摆手走了。
　　“我是自私，不愿看着他就这样深情付诸东流。既然你还来这里，我觉得你也该知道真相。”

　　茭荼愣愣地跌坐在那个小土坡前面，她低头看着那封信，却不太敢拆开来。
　　良久，她抽出信纸，眼泪像是决了堤。
　　“桂花啊，我好想她。”
　　“桂花啊，你说，兔兔会不会恨我，恨我欺骗她的感情。”
　　“兔兔，对不起，你恨我吧，我是负心人，所以下次你一定不要随便被骗了，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兔兔…茭荼……我好像…再见你一面…”
　　“我给兔兔找到的新的染色草，是凡间发现的颜色，但是很好看，桂花你记得帮我带给她。”
　　“兔兔，我，我想求娶的人是你。”
　　好，那我便嫁给你。

　　天庭上的人最近都在传一个八卦。
　　东海八公主，就是织锦园那个织女，叫茭荼的，把自己嫁给战神了。
　　战神？不是死了吗？
　　对呀，听说就是埋在昔山那边，茭荼穿着嫁衣跑去成亲的。
　　说起来这个嫁衣，以前没见茭荼怎么做女仙的服装，没想到嫁衣可以做的那么好看。
　　是啊是啊，那个颜色太好看了。她九妹的那件嫁衣也是她做的，没想到她还能做出来更好看的。
　　听说她采了好多天的霞色，还去了好几个地方，才调出来这个色，真的绝无仅有。就算是凤…咳那谁，也不一定做的出来吧。

　　茭荼静静坐在昔山的山泉旁边，戳了戳旁边的小土坡。
　　她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司昉是跟一个蛟打了一架，却被另一个蛟偷袭，受了重伤。当时让她补衣服，其实就准备赴死了，去见她以后一面。司昉去东海的时候，知道九公主要嫁人，所以编了个谎言。他太了解茭荼了，知道她不会花精力去查清楚，知道她受了伤就会立刻缩回蚌壳里。后来，司昉撑着以后一口气，砍断了那两个蛟兽的头，但是自己也深受重毒和诅咒，再无回天之力。
　　茭荼叹了口气。
　　你看，我完成你的遗愿了，如果你不是灰飞烟灭就好了，这样还能看看我穿上嫁衣的样子。
　　你常说我只喜欢做灰溜溜的衣服，不爱打扮自己，说我打扮起来会很美，我现在打扮的确实很好看。
　　司昉，司昉。
　　我的心很小，只装的下织布和你。
　　我的性格也很无趣，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喜欢我的。
　　司昉，就让我跟你一直在一起吧，好吗？
　　那些神仙觉得她很奇怪，她也觉得那些八卦别人生活的人很奇怪。
　　他赐予我星光漫天，我便回赠锦霞万里。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自己写的be，自己哭的好大声。我可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