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无独有偶》婉央

24、逼供与告白

　　闹市区的灯火辉煌，阴影更加深沉。多利克放开朱湛的肩膀，向上飞入夜空不见了，朱湛拉着我在房顶上飞跃着前进，然后来到一家酒店顶端。
　　我向下看了看，看不清招牌，但从外观看来，应该是很高级的。也只能看到这么多了，朱湛命令我走在他前头，我惶恐地拉了拉睡衣，缩背含胸往里走——我没来得及穿内衣。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猫耳朵女侍，穿着中式旗袍，灵活的猫尾又摇又晃。我开始以为是酒店特色，但是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猫妖女侍。
　　从这点来看的确也算是酒店特色。
　　美丽的猫女看见我和我身后的朱湛先是一愣，然后露出矜持的笑容说：“小姐，这样的衣服有点失礼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酒店有替换的衣服，您是否愿意去换一套呢？”我回头看了看朱湛，他冲着我上下打量了两眼，无所谓地一点头，我速度随着猫女跑了。猫女带我来到一间房间内，指点我洗澡、换衣的地方，并亲切地询问我我身后那位先生是否有什么禁忌。
　　我非常理解她的意思，在妖怪世界人类的身份通常比较敏感的。想了想：“别用有味道的沐浴露和牙膏洗面奶，你们有么？”我也不想满脸油光给朱湛添堵，免得他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见到我就把我按到水里逼我洗脸，然后一怒之下把我当夜宵吃了。
　　猫女一愣，更加亲切地询问我是否要她替我洗澡，我从她带笑意绿莹莹的细瞳孔里看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不用，你出去吧。”也许这个是细心周到的特殊服务，我是说对朱湛的，不过我可不想让侍女把食物洗得光溜溜香喷喷装盘送给朱湛。
　　“好的小姐，请自便，我先去拿您要求的洗漱用品。”她关门出去了，我吐了口气，先不管衣服，而是在房间里转悠，想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床头柜上有电话，书桌上有电脑，小厨房里有磨得冰冷锋利的菜刀，保险柜里居然还放着枪和子弹。
　　要逃跑的手段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我往哪里逃？
　　楚莫还是只幼犬，叫他来也没用，爸爸离开了，葛林林还没回来，葛伯伯带白阿姨回本家去了，葛家的本家在哪里是保密的，我也不能知道。
　　天大地大，没有我能去的地方。
　　我坐在床上，掉了两滴眼泪。这时猫女进来了，端着个放着瓶瓶罐罐的托盘，用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小姐，请自便。”
　　我讨厌她那眼神，不是看同类也不是看同伴的眼神，似乎看着一个玩具、一盘食物、一只惹人发笑的宠物。
　　这真的好像有点奇怪，我的一半理智告诉我猫女完全不带恶意，她是在用对待酒店客人的尊敬态度看着我，可是我的另一半理智告诉我还不够，不够尊敬，不够卑微，我坐在床上，挺直腰背注视着猫女，她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小姐？”
　　扑通、扑通。
　　心脏在搏动，血液发热地涌过四肢。今晚不是满月，可窗外月光非常、非常地明亮，照在我身上，似乎一直照到我心里。
　　房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
　　猫女的表情从惊讶变得恐惧，她尾巴紧紧夹在腿间，放在托盘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大、大人，实在万分抱歉，大人……”
　　“我原谅你。”我说：“现在退下。”
　　猫女诚惶诚恐地退下了，我看着眼前的空气，伸出手，有个活物在我的手心里摩擦着头部绵软的毛，而后又消失了。我握住拳头。
　　我是妖怪，不用再怀疑了。

　　朱湛看见我，愣了一下。多利克正站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替他看牌，我抚了抚裙摆，坐到侍者替我准备的另一把椅子上。朱湛笑了，灯光下浅褐色的双眼带着兴味。
　　“啊，有点失误，今晚我们不该来这里。”
　　那还能去哪？送我回去睡觉？我也陪着他笑了笑。朱湛托着我的下巴看着，对面蹲在椅子上的花斑豹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催促兔女郎快发牌。
　　“也许我们该再回到树林里，让你给我唱唱歌，我的小鸟儿。”他说完就回头看着牌局，不再理我，任我坐在那里握着拳头，脑子里疯狂地揣测他是否知道我是什么妖怪。
　　我老爸是人类，绝对没错，实打实，所以是妖怪的只有可能是我那个一岁半时出了车祸死掉的老妈，这才能生下也是妖怪的我来。我也挺想怀疑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灵力之类的，不然为什么我的喉咙这样？我有时候还听得懂动物说话呢！可是朱湛的反应告诉我，我要不是人类就绝对是妖怪，没跑儿。
　　家里没有多少老妈的照片，只知道她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我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她生产出院后站在公园里抱着我的照片，有灿烂自然的笑容，穿绿色带花的长裙子，长长的头发垂到小腿。照片里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她是妖怪呢？我皱着眉头想，要是我妈真的是妖怪，车祸能干掉她？还有为什么从来没人对我说过？我又不是对妖怪有偏见的人，我自己都是半妖呢。
　　花豹子对空中嗅了嗅，舌头舔着鼻子：“老兄，你旁边的小姑娘真香啊，你打算拿来干嘛？吃吗？介不介意卖给我？”它赢了朱湛一局，正在收筹码，还催促兔女郎快点发牌开下一局。朱湛微笑着说：“介意，不卖。”
　　“哦，那好吧。”花豹惋惜地看了看我，我赶紧低下头，然后他们继续玩。赌场里放着悠扬的音乐，妖怪们很守礼貌，没有大声喧哗，我在这种安宁的环境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在旅馆里自己的床上。
　　“叩叩”，敲门声惊醒了我，楚莫在门外叫我起床：“小花，醒了吗？该起来了，早上要赶火车的。”
　　我坐起来，顶着凌乱的头发在床上愣了三秒，突然火速冲下床开门，楚莫在门外等着，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你给我进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揪人进来，门砰的一声关上。月光已逝，窗外只剩明媚的日光，我把楚莫推到窗户前面按着，他惊吓地张开嘴巴呆住，在我眼里，容貌清秀的青年成了虚影，一只摇摆着尾巴的白软软幼犬看着我。
　　奇怪的味道传来，我低下头，嗅着楚莫的脖子。那也……不是味道，很不和谐的东西，一种感觉，他的项链绳子，我轻轻抓住。
　　“把绳子解下来。”
　　“小、小花？”楚莫慌张地看着我，赶紧握住项链抢回来。
　　“项链，快解下来！”我威胁他：“要是不解就跟你绝交。”
　　幼犬的眼睛湿漉漉的，快被我欺负哭了，可怜兮兮地哀求我：“可不可以不要。”
　　“快点，不然绝交，再也不理你。你要是乖乖听话，等会吃早饭允许你变成小白坐在我膝盖上喂你吃。”我私心觉得欺负得狠了一点，有点歉疚，但是楚莫的狗耳朵biu地一声喷出来，他自己都没发觉，我顿时觉得毫无歉疚之心。
　　“小、小花……”
　　我打断他：“还给你挠下巴，顺毛梳毛，摸到你高兴。”
　　楚莫屈服了，期期艾艾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你……不要生气。”他乖乖地解下项链，当双手从他脖颈后面放下来，衣服随之落下，我蹲下身替蠕动的衣服团解开束缚，青年变成了一只粉嫩的幼犬蹲坐在我面前。
　　我看着握在手里的项链，又看着他。“这个不止可以放东西，还有其他用吧，昨晚葛林林回来跟我通过电话都跟我说了。”谎话不假思索地从我嘴里流泻而出，“马上，老实交代。”
　　楚莫垂头丧气地低着头：“我……我还没长大，刚刚二十年的时间，离成年还差很久很久，折算成普通的狗，我现在才一个月大。”
　　“这个项链能帮你长大？”
　　幼犬的耳朵沮丧地贴在头顶上，呜咽了两声。“我也不愿意，可是、可是你已经长大了。你都要去上大学了，我再不跟来，你就要被葛林林抢走了。我求了父亲好久他才让我出来，还给了我这个项链，可以让我长大到跟你相衬的年纪。”
　　我托着楚莫的腋下把他抱起来，他可真小，还是个奶娃娃，就敢学电视剧跑到人类世界追老婆，还追的是我，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所以，我也是妖怪吧。”我对楚莫说：“你离成年还差这么久这么久，人类怎么能陪你度过一生？我也是妖怪吧，这样才能等你长大成年，跟你结婚。”好像本能驱使着我去这么做，我感觉项链有问题，我不假思索地威胁他，这都不是我平常会做的事，可我一点奇怪都没有。楚莫一交代，我立刻就猜出很多东西，我冷静地说着，清晰的脉络从脑中涌出来，我的脑子从没这么清醒过。
　　“我有两个未婚夫，一个是你，一个是葛林林，因为我是半妖吧。我的爸爸是人类，妈妈是妖怪，所以我是半妖，将来长大的我到底是妖怪还是人类？如果我是人类就嫁给葛林林，如果我是妖怪就嫁给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我会不会愿意？因为要找人保护我，葛家是天师，你家想必是犬族地位比较高的家庭？这样就可以做好防范，因为朱湛这样的大妖怪会找到我。”我把眼睛逼近楚莫，他不敢看我，我非要逼着他看，最后楚莫把眼睛闭上了，像竖立最后一道防线，我不管不顾地继续说——
　　“我一岁半的时候，妈妈出车祸死了，可是妈妈是妖怪的话她怎么会死得这么果断利落？她不是车祸死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你们要对我保密，有内情吧？所以我从小不能唱歌，唱歌的话，会有东西找到我吧？妈妈是会唱歌的妖怪吧？跟月亮有关系吧？”我摇晃了两下楚莫：“快说。”
　　楚莫紧紧地闭上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撒谎，你肯定知道！你要我带你去打针那天为什么舔我的喉咙？你家跟我家订了婚约，你小时候来过我家，你知道我长大了等不及要来追我，你连我的一点底细都不知道？”我祭出杀手锏：“快说，要不就绝交，我永远不会理你，永远不会嫁给你。”
　　“我……我真的不知道。”楚莫都快哭了。“我……我知道你是半妖，我也从小就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但是没人跟我说你是什么妖怪。你爸爸和葛家的白阿姨每年都拍好多照片寄给我，你每次参加活动上台表演，毕业典礼，升学典礼，我母亲也一直带着我去看你，指着你对我说，我要保护你一辈子。”我手举酸了，放下楚莫，他舔了舔爪子，委屈地蜷缩在地上。“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可是我一直很担心你会喜欢葛林林，你一直是以人类的身份长大的，你的记忆里没有我，我心里很着急，所以等你上了大学，我再也等不住，请求父亲让我到你身边，可是你早就忘记我了，我很害怕，一直害怕你不喜欢我，我才……”他声音变得小声：“我才变成原形到你身边。我想小狗的话女孩子总是容易喜欢一点。”
　　我都听呆了，楚莫看我没顾得上管那项链，小心地咬着绳子拽出来，一转眼他又变成眉目清朗的青年，眼里闪着动人的光，就是——就是没穿衣服，全身光溜溜的，楚莫赶紧抱着我，不让我看到他身体。
　　“狗狗们……总是不太喜欢动脑子想东西，我不是说我们总是傻乎乎的，但是只要主人们喜欢宠爱它们就会很高兴，说什么都会照做，跟着主人走。”楚莫难为情地说：“所以我是真的没对你的身世起过怀疑，我也从来不知道你想的那么多东西……我、我父母亲肯定知道，不要生我的气好吗？要是你愿意，我带你回家去问他们。”
　　“可是，”我脑子一片空白，发出纠结的□□。
　　“狗狗们是很忠诚的呀。只要喜欢一个人，永远不会变……请相信我吧，我不会背叛你，永远喜欢你。”他的尾巴高高地扬起来在背后摇晃，这让人有一种不相信他就会心痛欲死的感受。
　　“小花不要生我的气。”楚莫保证说：“我知道的不多，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你要的答案。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逼供变成了真情表白。
　　我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