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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终世舞 ...

  •   相思长相思,相思无限极。

      相思苦相思,相思损容色。

      容色真可惜,相思不可彻。

      日日长相思,相思肠断绝。

      肠断绝,泪还续,闲人莫作相思曲。(唐·陈羽《长相思》)

      落叶始归根,张建封的子女族弟不由分说的就带着梓棺回了洛阳。就连亲手为他坟冢打扫锄草的机会都没给盼盼留下,撇下她独守枯孀。

      之所以是独守,只因唐代有令,女子可改嫁。大多的姬妾都随着梓棺的离开,走出了张府官邸。就连那个淡然肃穆的正室都收拾好行囊准备归回娘家。

      "妹妹,别苦了自己。”

      盼盼立在门外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车马,用手拂去了眼下的水珠。本就不甚热闹的张府,如今也只剩了几个衷心的老奴。

      风华佳人却要将自己关在时已人空的燕楼里,其中深情能得几人明白?

      从燕楼里传来的隐隐琴声,听来断肠催泪,令人不忍驻足。而楼中的击琴人这一奏就是十年。

      十年里,她脱去所有浮华,锁去彩装。身着他遗留的素色长衫,纵使宽大不合身却固执的不愿脱掉,感觉满满都是他的气味。

      十年里,她每每煮茶,都会酌上两杯。桌几各侧一只,微笑呢喃的轻身自语,好似以往他们坐在榻上谈天说地一般。

      十年里,她拿出他过去的所有的诗作文章,一篇篇临习。让原本娟秀的字体变得外扩豪爽却掩藏不住的满目苍凉。

      十年里,她不曾走出燕子楼一步。……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是筑巢于此。燕楼似巢,可惜留在里面的只有一只相思苦彻的"雌燕"。

      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

      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

      此时已是江州司马的白乐天正在酒席里赏读着张仲素为盼盼所作的三首诗。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北邙:邙山。剑履:佩着剑,穿着鞋上朝。这里应该是指张愔。歌尘:张仲素称关盼盼为歌尘。)

      适看鸿雁洛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他从相思失眠,忆昔而思,睹物悲思三点着墨。描绘出盼盼独自在燕楼里自困十年的凄凉。他张仲素算是张建封的族弟,路过徐州时特地拜访过盼盼的燕楼。

      白乐天放下手中的花笺,默不作声的低头举起酒猛灌了一口。

      有十几年了?不知道。他一直低估着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白天他还是那个追欢逐乐的风流名士,而夜深人静是,那尤为天人一样的容颜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自从十年前听说了张建封的噩耗,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寻她,可是当她拒绝了所有的求情者,甘守空楼的消息从东边传来,他便放下念头。如今他是被贬江州,再去寻纳故友的姬妾而不得,岂不更令人笑话?

      他记得她当时眼中的疏离。忽闪的明眸,只是淡淡地一瞥。白乐天突觉心头一紧。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不知先生,对在下拙作有何见教?”张仲素见其面色不善,忐忑的开口问道。

      “啊?绘之啊,……这三首诗实为佳作。清雅幽怨,飘渺清丽。”乐天尴尬的笑了笑干咳了一下,“听说你从洛阳过来?”

      “是,正好路过。拜见了一下族中长辈。……族叔的坟冢自然也是祭拜过的。孤冢白杨满黄土。想想歌尘……哦不,夫人,一人独在燕子楼里……唉!造化弄人啊!”

      张仲素微微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声。

      乐天闻言低头沉吟片刻,就命人奉上笔墨,行文流水间也配合的作上三首“燕楼诗”。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他甩下笔,独自失神走到一株盛开的红色牡丹前。痴怔的凝望良久。

      他想到了那夜里的霓裳舞,就犹如这株这可牡丹一样的月下娇艳。“醉娇胜不得,风嫋牡丹花”也许就是那时她这株牡丹就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醉娇胜不得,风嫋牡丹花。
      红艳盛时娇,但惜香终残(后两句作者yy)

      他回过首发现已是深夜,骄傲如他居然为了一旧时歌女失神良久。他皱皱眉又重坐回酒桌独自闷饮。酒气上涌,顶在体内挥洒不去。

      他见旁边的纸笔,重又拾起。写道:

      黄金不惜买娥眉,
      拣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尽,
      一朝身去不相随。

      “你终身为他,何必还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醉了,醉得将心中的憋闷已久的怨言都嘶喊而出。他发了疯一样唤来家人,连夜把这首诗送往徐州。疯魔的强灌着自己酒水,终于,如愿的醉倒在花亭里。他是醉了,醉醒之后便不再记得。而那首诗却依旧被放进了盼盼手中。

      盼盼举着那纸白色似欲冷笑,可嘴角轻裂,眼泪就先倾斜。她望着门外的信使。快步走向桌案,回诗道: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泉台:死人处。)

      她将纸片向外一掷便“嘭!”的一声拉上门。隐约里,那呜咽声惊走了站在窗前的幼燕。

      她抱着自己身上的素衫,用力的去闻,去嗅。自此,她便绝口不食,任由老奴苦求不得。

      燕子楼里不再有琴声萧曲,再也看不见佳人的舞姿。每日,她都围在床上细细摸索着他的衣衫用物,时哭时笑,似疯似癫。

      傍晚,斜阳如血。她突然从床上做起,解锁开箱拿出当时的霓裳舞衣。她蹲在地上,小心的摸着那件轻薄秀美的舞衣。

      “官人,是你吗?”她喃喃的开口。愣了一会,又猛地站起身,不顾眩晕目黑,做到镜台前,开始细细描绘。

      蛾绿勾眉,胭脂点唇。虽然清瘦,但遮不住得姣妍仍旧似花开绽。

      她静静的坐在镜前,慢慢站起身沐浴更衣。绕过屏风,又见了当时水灵灵的可人儿。

      坐在床沿,像是一位待夫的新娘娇羞的地下了头。

      直到夜深,忽闻一阵琴音。金钗细撞,她猛地站起身向楼上走去。一步,两步。……她对这外面的残月痴痴的笑着。伸出手把着窗棂艰难的向楼顶爬去。留守在院子的老奴吓得魂都去了三魄。

      “夫人,夫人,快下来!”

      盼盼并不理他,只是手脚并用的攀上屋顶。小心翼翼的蹲在屋顶上理理仪容。理气站直,又闻到一阵琴音,正是张建封往日所弹的《霓裳曲》。

      盼盼舒展开腰身,踩着窄小的拱顶飞舞着身姿。旋转随风,跳跃乘云。

      她回首而笑,正面对着那轮残月。想起建封的话,笑得更加灿然。

      “今妾欲乘风,遗笑漫人间。”她朗声高唱,说不出的豪气飘逸。伴着银铃般的笑声,惊扰开深夜里的沉闷。

      琴音至尾,她飞旋的展开长袖,细腰幻化,纤腿一迈,竟像是飞了一般跃出了燕子楼。……

      “官人!”闭上眼,鲜少勾笑的她竟在此时不再吝惜。嘴角轻扬,似天地就此凝结……

      “啪!——”手中的越州白茶盏落地,白乐天从梦中惊醒。尔后,静悄悄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难掩其悲的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终世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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