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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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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爸妈管我管的严,具体体现为:一没零食,二没电视,三没自由时间,他俩把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规划的明明白白,我整天忙的像拉磨的驴,围着自己的圈子,一圈又一圈地转,无聊地枯燥。
我于是很羡慕住我们隔壁的安晴,他爸妈忙得几乎没时间管她,但很爱她,每天都不忘给她糖吃,至于这一点,我是怎么知道的,主要是因为每天的一块糖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她头回在我面前吃糖,我七岁,她比我大一岁,自以为是姐姐,把糖让给我。
糖真的很甜,作为甜味几乎都是从维生素片里尝到的人,这种纯粹的甜味只要尝到一回,就很久也不忘不掉。
安晴捧着脸,十分惊奇地说:“陈文彻,你是我见到第一个喜欢吃糖的男孩子!”
喜欢甜的又不丢人,但我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小瞧了,就没接话。
她特大胆地摸我的头,说:“那以后我有糖,就都送给你!”
(二)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但转折总是错不及防,初一那年,安晴红着眼睛来我们家,看见我之后强撑着笑了一下,说: “陈文彻,对不起,我以后不能给你糖吃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安晴不知道是不是还想在说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在我家门口沉默了很长时间,沉默到我有点心里发毛。
后来我好友里屋叫我一声,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去写作业,她如梦初醒,然后转身离开了,看着她削瘦单薄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叫住她,但是我没有。
我总是这样,想干什么事都只是想想。
这样的我真像个傻B。
(三)
我是从我一哥们儿口中知道安晴发生了什么。
安晴的爸爸在一次运货途中出了车祸,压根没有抢救,当场死亡,一车货全都翻到了沟里,分文不存。
我不知道安晴昨天是用什么心情来找我的,我只记到她通红的眼眶,和自己莫名有点难过的心情。
那哥们儿在旁边起哄,勾着我的脖子笑着说:“彻儿,人家妹子都伤心成那个样了你也没安慰人家,亏她那么喜欢你。”
我说别开玩笑,滚一边儿玩去。
他没注意我的语气,笑着一边儿玩去了。
这事儿我不知道,但我爸妈肯定知道,但他们没告诉我,大概是因为没有必要。
这件事与学习无关,知道了也提升不了分数。
(四)
再见安晴,是两天以后了,她仍旧红着眼睛,迟到了。
她在左门口喊报告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刻板的老师没有骂她,只是让她进了教室。
在教室里我们坐同一列,只是我在第三批,她在最后一排,她从前门进的,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的脸,想叫住她,但在我们老师灼灼的目光下,我没敢。
几天不见,她憔悴的让人心惊。
一上午都有同学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我没去围堆,就这样,一直到到放学,
放学我们还是一起回家,她低着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半天最后问她,你想怎么办?
她说:“我不知道,我妈说让我接着上学,但家里条件不行了。”
我沉默了一下,问她:“你还想不想上学了?”
她说:“我以前特别不想上,但以前有多不想,现在就有多想,只是...只有你快要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这件东西有多好,你说是不是陈文 ?”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失去什么东西,失去了也并没有什么决定多可惜,我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接着向前的话题,问:“那你想上学,具体要怎么办?学校可以申请的学基金,成绩好的还可以领奖学金。”
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奖学金是有多优秀的学生才领的到,只有你这样的好学生才有,像我这种吊车尾怎么可能?”
我有点气馁,但还是劝她:“没什么不可能,这世上的事,只有试过了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能。”我见她没有一点被我劝动的意思,根本不过脑子地又来一句:“打不来以后,我帮你补习,你有什么不会的,我给你说。”
安晴突然抬起头看我,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五)
第二天再见她的时候,我吓了跳—安晴把头发剪了。
安晴并不是外形好看的女生,并且她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外形,所以她有一点胖,胖胖的女生总是那么不招人喜欢,安晴又土里土气的,在大家追逐时尚的时代,只有安晴一个人的头发任生任长,如同秋天得草地一般冗乐。
所以安晴剪了头发,反而显得精神一点,我这才发现,原来安晴的眼睛很好看。
安晴在我桌子上一拍,喊:“陈文彻”
我下意思地顺着她的目光往桌子上看,我堆积如山的试卷中央,安安稳稳地躺着一颗糖,我有些诧异,问:“不是说……”
安晴吮着手笑,说:“我把头发卖啦!”她抓抓自己的齐耳短发,有些骄傲地说:“以后你又有糖吃了”
安晴原来头发很长,如果卖掉的话,确实可以卖不少钱,但是我不关心具体多少,也就没有再问,安晴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上,笑着给我解释:“你知不知道,以前我都没怎么认真梳理头发,为了卖掉它,我梳头梳了半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她笑容关于灿烂的缘故,这天她来问我问题的时候,我都帮她解决了。
特别认真。
这天下午放学,她问我:“糖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说实话:“吃了。”
她又问:“糖纸呢?”
我没回答她,因为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她急了,说:“你找找,找到之后给我,我有用。”
辛亏我没有乱扔垃圾的习惯,后来我找了将近十分钟,我才把团成邹巴巴的一小团的糖纸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扯平了,说:“以后糖纸都还给我,我有用。”
我说:“超市集齐多少糖纸能给一包糖?”
“不是,”她摇头:“反正我有用。”
(六)
又是某一天,我不记的是几月几日,但我知道那是星期四,她照惯例把糖给我,忽然问我:“陈文彻,你记不记的,昨天我给你的糖是什么颜色的?”
我莫名其妙的,答:“我怎么知道?”
安晴眼中闪现一瞬间失望,然后说:“陈文彻,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找到规律吗?”
“什么规律?”
“周一是红色,周二是蓝色,周三紫色,周四绿色,周五黑色,周六灰色,周日白色。”
我诧异这么长时间了,我的确没有注意到过,听了这些颜色,我说:“为什么周日是白色?”
安晴眼睛一瞪,说:“那应该是什么颜色?”
“黑色啊,周日对于我来说是黑色的。”我想了想父母给我安排的补习班,觉得的确应该是这样的。
安晴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把以后周日和周五的糖换了个颜色,每个不同的颜色是一周中不同的一天。
(七)
那年我们初一,她十三岁,我十二岁。
从那一天起,安晴的糖是不同的星期,轮回更替。
无味无止。
(八)
“人生的转折点。”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安晴后来在初二时真的如愿拿到了奖学金,成为我们中学的奇迹。她因为夜以继日的努力,有点瘦了,头发长长,依旧势入杂草,她总是一丝不苟地把头发收入一个单色的橡皮筋中,露出的一双大眼睛大而明亮,似有了千星辰。
不知道从什么是时候开始安晴也开始被叫做:“校花”“美人”之类的话,实话说,我并不觉的她受之有愧,但她只要听到了,就会红着脸愣手,说千万别这么叫。
(九)
后来,我们考入同一所高中进入同一班级。
高中生活很苦,我曾想过这里有多压抑,但我还是太天真了,安晴像是一个受尽压力也不会泄气的皮球!我不是。
同样那么努力,她日渐提升,那将赶超我。
我的逆叛期好像来的太晚了,整个初中我都在父母编织的囚笼里,愚蠢的从未想过摆脱他们,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开始上网,泡吧,打架,起初老师会因为我的分数,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后来成绩单上很难找到我的名字,再后来,老师们对我爱搭不理,任我自身自灭。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学校警告,一次又一次地被通告批评。
安晴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操场角落里抽烟,她冲过来抢走我手里的烟,用力地踩灭,周围和我一起的几个人哄笑,有人像看戏一般地对安晴吹着口哨,我用身体挡住安晴,让他们滚。
他们当然不会滚,最后是安晴拉住我不让我和他们打架,离开操场。我就甩开安晴的手,问:“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安晴说:“你又为什么在哪里,你知不知道那种人不是你应该和他们一起混的!”
我教了安晴一个初中,但从来没有教过她伶牙俐齿,我冲她吼:“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这种人,你管那么多干嘛!”
她说:“陈文彻,你别这样。”
我说:“关你什么事。”
(十)
她哭着说让我?的时候,我说了,关你什么事。
(十一)
后来在操场角发现了烟灰,学校开始彻查,说如果查出来的话,一定要记过,入学校档案,所有那天抽烟的学生都被检举了。
包括我。
我去的时候,安晴也在,我以为是她检举的,觉的她那样坐在那儿像模像样装模装样的,真他娘的恶心。
但她说:“主任,我那天看到的人,我都不认识,我是去找他的,没看清楚到底有几个人,但是他没抽,我看见了,我可以作证。”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依旧坐在那儿,双手按着膝盖,她不会说谎,说谎的时候就会这样坐的端端正正的,手还按着膝盖,像个小学生。
她又说:“主任,陈文彻这几个月是太不对了,我那天去劝他,让他改,他答应了,看在陈文彻以前那么优秀的份上,这一次就别记了,他说过他一定会改的。”
安晴说谎的时候,语序有点不对,会只重复几句话,她心里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就这样,她就敢提出担保。
真是傻透了。
安晴一向是一个听话的学生,主任竟然了,他让我保证,以后不再犯,再犯双倍惩罚。
如果档案记了两次大过,我什么稍微好点的大学也别想上了。
安晴听到主任的话再看向我。
她站着,我坐着,她眼神中的情绪分明是怕我不同意,我在心里?了一下,说“好”
那天几个一起抽烟的狐朋狗友非常不服气,说我是靠女人脸面的人,我对他们说:“滚。”
他们冲我挥拳,拳头就停在我的鼻尖,我一动不动,盯着那个挥拳人的脸说:“滚,我不和你们打,你们不配。”
多亏了我爸妈小时候给我喂了那么多维生素片,我长的人高马大的,他们几个没敢真的动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十二)
这会回家,我爸妈问我是不是早恋了。
高中生半个多月才能回一次家,回家就要面对严刑逼供的???我心浮气躁。
我应该和他们怼一架,说安晴那样的配你们儿子简直是鲜花插牛粪上,你们就别指手画脚了成吗?
但我没有
我只是闷头走进我房间,狠狠摔上门。
反锁。
(十三)
当一个人投入去办一件事的时候,时间连流逝都变得那么不经意,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高二会考结束,她以优异的成绩得到了全校第一个去浙大的保送名额,全市只有那么一个,让她得到了。
我表示祝贺。
得到了保送之后可以直接去大学深造,我们这种还去高三刻苦奋斗的傻B吗们只能看着她走上高考快捷通道暗自眼红。
安晴说:“陈文彻,后天我就要走了,你送我吧。”
我说:“好。”
我仍然觉得我应该给她买点什么东西,就去了超市,下意识的我走到卖糖的地方,在很显眼的位置找到了她给我买的那种糖,算下来,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吃到这种糖了,从我堕落开始。
我拿了一包,然后想想又拿了一包。
从HN到ZJ,即使坐飞机也要很长时间。她的糖都给我了,我自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只买一包可能不够她吃。
这种糖不便宜,只靠卖一次头发肯定不购买三年的糖,她也一定不会向家里要钱,钱的来路,只能是奖学金。
你看看,陈文彻,她用那么好的糖,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一个东西,是不是有糖的日子让你忘了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