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世歌（是番外）》长安听剑

1、又翻英雄篇

　　“英雄安可老床榻，提剑跨马便称王。
　　知君肝胆皆如铁，昔与刀剑争寒光。”
　　案前的先生将醒木一扣，满楼上下喧闹随之一收。
　　“白草黄沙六十载，今日又翻英雄篇。诸位少坐，待我茶水稍润喉，必将这一段金戈斜阳，无穷边庭，红袖拭泪，英雄拔剑一一细细说来。”先生这么说了一句，复又起身走回了竹帘后，隔着一道细帘，影影绰绰能看见一方琴案，又有一人坐在琴前。
　　慕清河跟在佚肖的后面一头撞入喧嚣之中，正逢琴前的人手轻轻拂过七弦，一串清音，短暂的寂静后叫好声轰然炸开，慕清河只觉得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楼上楼下都是人，他挤在人堆里勉强才能站稳脚，晕头转向地去找佚肖，分明看到她的背影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刚一出声叫她，声音就被喧嚣吞没了，想伸出手去拉她也被夹在紧紧相贴的人群中，伸不出手去。好在她很快也转过头来示意他往楼上走。
　　上楼不比在大堂中找到位置容易多少，两人终于在转角空旷处碰头时都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你定的位置呢？”慕清河问道。
　　“我定的位置呢。”佚肖自言自语望着二楼都关了门的雅间，慕清河在这时左顾右盼，军校管得严，他不太来城里，这时候看什么都新鲜。
　　他捅了捅佚肖的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虽说不常出来玩乐，但他也知道北都这些年来南陆之风日盛，但凡有些余钱的人家都热衷于将女儿送去学些南陆的乐器，长琴风雅，在北都却嫌迂腐，这样多的人围着一张长琴叫好他还是头一次见。
　　“听书。”佚肖道，“就是说故事，但是除了有人说故事，还有人弹琴吹笛子，一会还有人唱歌，场子大的也有伴舞，比自己盯着书看要好玩。北都不喜欢长安那一套，这些年来就没有听书用琴瑟的，这一次破了例，请的班子又从说书的先生到琴师都是不能再好的，之前讲了几次我一次都没捞着位置，都是在屋顶听的。”
　　慕清河心说几次市容整顿没把你敲下去真是奇了怪了，他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又是一阵喧如浪潮的掌声与呼哨声，先生掀开竹帘坐到案前，长袖一扫一拍醒木，四周安静下来，只有琴声从帘后低低地流淌出来。
　　“寒山千里玉做成，几处吹来笳笛声。永固二十七年，北都国公殿下高登城楼，遥望群山披雪，俯看大军整肃，正要勉励诸军几句，忽听有清笛一缕远远传来，十分凄楚，殿下回头望去，正是国公夫人…”
　　慕清河从第一声琴声响起时便呆呆地站定了，说书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像是被雪原戈壁上寒风裹挟拍打过，琴声却清澈无比，起初如同故事中的笛声一般如满匣冰泉，渐如万木迎风，由弱渐强，讲至两军交战，正是高潮，琴师却猛地停住，双手往琴上一按止住所有琴音，片刻之后琴声石破天惊地高响，犹如大军压境铺天盖地。
　　一人一琴，便是万马千军。
　　满楼人都紧提着心神，慕清河也不例外，他满心想着阵前领军的人提剑跨马，咆哮着冲向敌阵，整片北陆都在他的剑下战栗。
　　英雄安可老床榻，他在心底重复，昔与刀剑…争寒光！
　　琴声中先生再拍醒木，在满楼叫好声中重新回到帘后。
　　“怎么就没了吗？”他连忙又捅佚肖的腰。
　　“上场没了。”佚肖道，“今天唱的是人物志，上场唱国公，下场就是唱国公夫人了。”
　　慕清河哦了一声，想起方才琴音中那一缕细细的笛音，想起始终有一个人站在英雄的背后，在城楼上怔怔地望着千里寒山，不由得有一丝怅然。
　　楼里人太多，空气不免有些闷热，二楼的雅间门纷纷打开，有人出来透气，一片喧嚷中他们听见有人咦了一声，叫道，“师姐。”
　　慕清河抬起头，在心里轻轻啊了一声，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