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养老院》横滨路灯

18、番外：终幕

　　时钟滴答滴答走着，躺在床上的人缓慢睁开了眼睛。窗外暖阳正好，和煦的阳光照进来，小林满头的银发被镀上一层金色。

　　她掀开被子，慢慢坐起身来，背却无法再向年轻时那样挺直。她只能佝偻着、动作有点颤抖地穿好鞋子。

　　小林换好衣服，这又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她喘着气休息了会儿，缓慢地洗漱好，对着镜子打扮一下，好让自己显得精神些。她在自己干枯没有光泽的头发上别了蝴蝶发饰，这是与谢野女士送给她的。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啦，她想在死前再去那个地方看看。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曾经的养老院如今成为了繁华商场的一部分。但小林从未忘记它的样子。

　　她记得那颗苹果树的位置，记得福泽先生和森先生下棋的凉亭；记得中也先生偷偷藏酒的仓库；记得太宰先生跌进去扭了腰的花台；记得乱步先生总是跑去偷吃的厨房。

　　小林没有忘却的不是这些事物，而是让她缅怀一生的人们。她怎么能忘记呢？她不能忘记的。如果连她都忘记了，那些人们就真正地消失了啊。

　　司机小心翼翼将小林扶下车，而后等候在一旁。小林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好像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事物，浑浊的双眼在瞬间透出亮光。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倒退回几十年前——她还是那个年轻的姑娘，揣着一袋饼干走进养老院。

　　小林伸出手，枯瘦的手上是苍老的痕迹。她好像推开了一扇门，她往前踏出一步，走进去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乱步先生缠着她要桂花糕吃，没有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在拌嘴，没有费佳先生和果戈里先生低吟他们喜欢的短诗。

　　什么都没有，小林原以为至少能听见大家叫她的名字。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眼泪不能再流下来，它在遍布皱纹的脸上干涸。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繁华的街道上，像个走失的孩童一样彷徨哭泣。

　　小林昏倒后被再次送往医院。她是自然的器官老化，身体已到大限，治疗早已无用。

　　小林每呼吸一口，氧气罩上就产生大量的雾气。她努力地活着，拼尽全力地多活一分一秒，因为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记得，那些人就没有彻底消失。

　　[江户川乱步，太宰治、中原中也、国木田独步、福泽谕吉、与谢野晶子、森鸥外、爱丽丝、费奥多尔、果戈里、中岛敦、泉镜花、芥川龙之介、尾崎红叶……]

　　[我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的样貌。]

　　[我很遗憾，没有与他们同处于一个时代。可是我很幸运，我遇见了年老的他们，更有幸目睹过他们年轻时的风采。]

　　[他们被悄悄埋葬于时间的长流中，而我也即将被淹没。此后，再无人记得他们，再无人怀念他们。]

　　[我努力活得长久，每年都在他们的墓前放他们喜欢的花。他们的遗物有好大一箱子，我保存得好好的。可是，我就要死了，以后这些事谁来做呢？没有人了。]

　　[我活的岁数比最后离去的太宰先生都大啦。如果能在死后世界重逢，我一定要骄傲地跟他们这么说。]

　　[我想一定是他们在保护我吧。我这一生无病无灾，幸福地活了一辈子。我真的很满足。]

　　[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很努力了，他们会表扬我的。他们会说，小林真的是个好孩子，做到了非常了不起的事啊。]

　　[我好久没有被夸奖了，我很想念森先生嘴上说留给爱丽丝但总会给我一半的糖果。]

　　[我可能见不到他们了，因为太迟了。我不希望他们等我那么久。]

　　小林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眼睛却不能再睁开。她的声音低得听不见。紧急赶来的和树将耳朵贴在氧气罩边，屏息忍住啜泣想要听清楚她说的话。

　　“饼干……给我……要……带走……给乱步先生……”

　　和树使劲点头，哽咽地说道：“有、有很多。都给您、给乱步先生。”

　　“好。” 小林的手在儿子花白的发上抚摸了两下后滑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没人再这样铭记他们了，他们的一切终止于此，无人再去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