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ush》其后

1、1

　　（一）

　　她不愿意吃药。
　　此时她正在挣扎，试图从扼住手腕的束缚带下挣开。但她多年来的食不甘味让她逐渐放弃饮食，也让她身体变得孱弱。
　　如此孱弱。
　　齐袁甚至能看出她的青色的血管密布在薄薄的皮肤下，看到她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骨架形状，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正在挑起什么。
　　年轻给了她细腻的皮肤，可显然她并不在意这个馈赠。
　　她喜欢把自残的伤口暴露人前，像是逼迫他们接受她自以为的酷刑和未说出口的话语：“你看，你伤我如此，你伤我如此。”

　　齐袁坐在她对面，仍旧伸着左手。他手上有镇静药品。
　　她刚从急诊室那被齐袁带过来，注射的药力还没散。
　　这种药剂虽能有效止血，但也容易引人兴奋。
　　她装作没有看到，低下头观察束缚带。
　　齐袁默不作声，一直温和地看着她。
　　最终她把头转向齐袁，用眼里的愤怒和控诉逼迫他放弃注视。
　　她无法忍受齐袁的目光。或者说，她忍受不了任何人长久无声的目光,善意的或不善的。
　　这是齐袁治疗的第7个病人，也是时间最长最棘手的一个病人。
　　人们互相陪伴久了之后会产生感情。这有时候会给齐袁的治疗过程带来利处，但对于这个女孩，却只是给了她一种理由。在道德高度上的理由。
　　齐袁不能放弃他的价值观，也无法忽视他的怜悯。
　　但是他坚持着，左手仍旧伸在她面前。
　　这个聪明、善良又固执的女孩，她需要冷静。
　　她低下头，随后把头再次转向齐袁，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对他说：“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轻细的声线，摇尾乞怜的语气，盈满泪的眼眶。
　　显然，她完全知道如何唤起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的怜惜。她这样子甚至是美丽的，但很少有人能欣赏她的美丽。
　　齐袁只是叹了口气。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他已经在早先的多次上当里轻车熟路了。
　　“可是你现在的情况并不好。，”他用了更缓和一些的语气，希望她能尽快镇定下来，“不要乱动了，这样你刚缝上的伤口会崩裂的。”
　　她没答话，但肢体下意识放松下来，凸起的骨形隐入肌肉中。
　　她想了想，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能更贴近齐袁一些，接着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她说：“可是我这样很不舒服。我感觉很不好。”

　　等少女的手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时候，齐袁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皱着眉，但没有推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她爆发出巨大的喜悦，但她掩住了，齐袁没有发现。
　　齐袁知道她现在需要安慰，像这次这样被送进医院的突发情况其实并不是第一次。
　　她的情况很糟糕，不管是什么，都能使她在某些时刻瞬间陷入一种激情，这个激情时而积极时而恶劣，过了这么多年，齐袁还是无法治愈她。或者说，他甚至没能让她好转些。起码好转到不再自残。可惜他没能做到。

　　她终于没有吃药。
　　齐袁无奈的闭了闭眼。
　　那个眼神——“我祈求你，我祈求你。”
　　他无法拒绝。时间越长越无法拒绝。
　　齐袁有时真恨这样的自己，作为心理医生，有时应该冷漠一些。
　　齐袁拉回跑远了的思绪，偶尔一次的失眠实在让他的精神有些难以集中。
　　齐袁坐在草绿色的沙发上，他一只手拿着病例，另一只手被坐在地上的女孩紧紧握着。
　　她不愿意坐在那个小沙发上。有着束缚带的椅子被抛弃在一边。
　　那样让她觉得自己离齐袁太远——处在了对立面。
　　齐袁也坐到了地上，他靠着沙发，用同等的高度先和她聊了会天，和她讨论了一下万鹭广场那家蛋糕店哪杯奶茶好喝。
　　突然，她用一种很神秘的语气靠近齐袁说：“你知道那儿的那家书店吗？”
　　齐袁愣了一下，随即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回答道：“我听说过，但没去过。”
　　她得意地“嗯哼”了一声，积极的情绪波动让她神采飞扬。
　　此刻她才像是一个正值双十年华的女孩，富有生活气息和生命力。
　　她说：“你等着，我下次从那给你带一本宝贝过来！”
　　齐袁陷入一种矛盾的感情，他笑着回答道：“好啊，那我等着你的惊喜。”

　　齐袁敏锐地发现她的身躯僵硬了一瞬。他猜测是哪一些词句让她突然沉默和颓丧。
　　齐袁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是“惊喜”，毫无疑问。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齐袁的眼里奔涌出了泪水。
　　她的情绪向来变幻无常，前一秒开心嬉笑下一秒就能嚎啕大哭。
　　齐袁给她递了纸巾，打开音响放了些舒缓的纯音乐，随后坐到她身边让她深呼吸平缓情绪。齐袁不是没有遇到过病人情绪崩溃的情况，一般情况下病人都会被送往疗养院再做下一步的治疗。可这个女孩情况特殊。齐袁从来没见过她的父母，打电话过去时那边女声的草草了事他听得出来，尽管治疗了这么些年，他对女孩家庭方面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掩面哭泣的女孩享受着齐袁的安抚，她经常有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关心她的想法。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想到她的母亲。
　　她接过齐袁再一次递过来的纸巾，放肆又委屈地哭着。
　　她永远、永远、永远不能适应，也根本不可能不愤怒。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然后忍到忍不住再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