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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忍细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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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陌生人的话,往大水盆中添入热水的克莉欧手一抖,热水泼出来撒到瑞的腿上,路易迅速跳下床帮着波罗把湿衣服拖回去捂在瑞的小腿上。
水并不是特别特别热,至少没有热到让他再次做出损失本已不多的荣耀的程度,所以瑞坚忍地站直了,勇猛地一动不动。
路易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拿起凉衣服帮他冷敷,同时往他的小腿上浇冷水,紧张程度更胜瑞自己。
眼见其他人面部表情要呈现出不知道该关心、责备还是震惊的神态时,瑞挥挥手让他们坐稳了别动。
遵循反正也要使用拖延战术,顺便立一下自己高贵冷漠的贵族形象的深层心理,瑞饶有兴趣地看着路易照顾他。这个角度看路易,瑞有那么些微的奇妙感觉,他仰头在内心脸红一下自认为男人都会有这种证实自己在上位的冲动并负责人的对自己进行道义上的谴责。可是就在年轻人抬起脸观察他难以一句话概括的表情时,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他浅金色柔软的头发,顺滑细腻的发丝,微凉愉悦的手感。在所有人都有点狼狈的这只小队里,路易绝对是自己偷空认真舔毛毛把自己整理得最精神的大猫。
室内也陷入一句话难以概括的气氛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正确地理解他只是正确地在撸猫。在这个世界,毕竟瑞是屋子里社会地位最高的男性。半跪在他身前的漂亮年轻人衣着又华贵得出格。大家觉得眼前场景是很悦目,事情走向要出现喜闻乐见不可围观的状况,可是围观群众又说不出来什么不对劲。
医生很无奈地出声:“这个伤者如果还没醒来也是正常的……”
门口的人站直了直接往里面走,瑞立刻转身看向他,“他没醒过来。”
那个红披风停了下来。
离瑞非常近。他可以看到他比常人更浅地棕色眼珠子里流露出他熟悉的嘲讽,虽然有一瞬间是藏不住的惊讶。
医生抓紧时间绕着尼斯来回看看,说:“看起来还行,正在恢复,就继续给他红菜汤,再喝些羊奶。慢慢来。也许今天也就能起来呢。”毕竟没看出来这个人尿床,今天怎么也该起来去厕所。
红披风随即轻哼一声:“如果他起来你们可需要当心。毕竟曾经一只远征队返回东都的航程中全员遇难,除了——这位,多年后被偶遇的熟面孔。谁能想到当年喜欢最贵重盔甲的侍卫官如今穿得如此落魄,连一只远程的箭都能重伤,真是可笑。这位曾经身居显位的人一切都不得了,帝国武力的代表也是帝国道德反面的代表。”他居高临下,“为了您的女仆的安全也为了您的安全,请允许我找人搬他回营地。我的长官需要他的解释和以他来做其余士兵的榜样。”
“不……”
“听起来有点道理。”瑞冲他一笑:“不过你是前线部队的吗?”
“我是伟大的副帝陛下的财务官……”
“所以?”瑞还以嘲讽,如果此刻能端着酒杯配着这台词应该更帅。
“我……他必须为那次海难负责!”
“这么说吧年轻人,”瑞想从盆子里出来说话好显得正式一点,但是又觉得麻烦,他双手抱胸半仰着头以便做到俯视:“因为你的年龄我怀疑你说的话。”
他举起一只手挡住年轻人明显卡住的反驳:“但是因为你的身份,我不好意思怀疑你没有学习过基本法律。这个人,躺在床上的这个,是我雇佣的人,他在我的队伍里保护我、我的财产和我珍贵的伙伴。我不会因为一个明显可疑的证言,不论证人的出身是不是比普通人要高一些,就在他不知情且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能力时把他转交给你们,这么充满敌意的人群。他目前属于我的被庇护人。如果他真的需要被审判,我提供律师和公正的审判场所。”
其实话可以不用说得这么啰嗦,大致还是想让这个人闭嘴,他情绪也不能一直兜着不会震动。
他听说了尼斯对克莉欧做的事,也见到了他特意跑出来保护猫女,思想正确告诉他这是两件事,可是他们面对的只是尼斯一个人,不论他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秘密还是被用来掩藏什么秘密。瑞想正面解开它。
“为你说的话承担后果……”
“得了,得了,小马克修斯,”亚克捂着自己的侧腰慢慢坐起来。“你进来这么久我都没有问问我表姐的状况真是抱歉。”
“……”马克修斯,副帝的军队财务官,在挺了几秒钟后僵硬地转向了半躺在床上的亚克,“外祖母她身体健康,谢谢您的关心。”
“哦,那很好,小马克,看到你如此出人头地我想表姐的辛苦也没有白费。”亚克一边说话一边干咳几下。
波罗蹦跳着过去帮他在身后垫上枕头,用不那么小声的音量悄悄问:“他是的远亲吗?你们人类的亲属关系怎么算?简略来说是你孙子吗?他怎么一进门不先来关心你?”
亚克虚弱的摇摇头,瑞在内心替他感叹一句“这孙子……”,就听远房继续装模做样:“我也是在军中听闻您身受重伤,特请副帝允许前来探望您。”
“哦,”亚历山大也忍不住感叹:“还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就及时前来表达亲人间的热切关怀啊。”
“我只是不想叨扰到您的休息……”
亚克疲倦地挥挥手,说:“这些不重要。”他似笑非笑,“旅途劳顿,风餐露宿,可能我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你的亲戚的长相了呢。”
“不,可能我们许久未见,我没有注意到您躺在哪里。”
瑞说:“如果你连自己的亲戚的脸,哦,躺着的亲戚的脸都注意不到,怎么会认得出一张那么多新伤的普通佣兵的脸?”
“你也问了我是谁?”
瑞心里突然有点紧张,“我对军职和服装不熟。”他皱着眉毛看看亚克,看到对方也同样拧着眉头斜眼看他。
终于亚克还是说:“好了,小马克修斯,我感受到了你的好意,但是我的主人,你知道的我的主人,他还是那个样子。你可以从这个偏僻地方离开了。回到你的光明前途去。总有你找到答案的机会。”
马克修斯环顾屋里各种各样的面孔,瑞觉得他想冲着他们的火堆吐痰,但是还是被表面称为理智内里俗称怂的力量控制。年轻人转身往外走。
临到门口头也不回,说:“萨尔维乌斯将军请您傍晚至军营赴宴。雪已经停了。”
路易照例去送医生。瑞擦干了脚跳到床上喝自己那杯水果草药茶,一边看着乔伊和波罗两个人在快乐地合作拧衣服。室内更湿了,烤着火感觉满滋润。
“比起去那个军营,我想去和驿站小队的人喝酒。那瓶酒还没有兑现呢。”
也许马克修斯类似一个小插曲。但是他做好了总有一天会被扰乱和牵制的准备,是不是序曲已经出现了,他懒于去想。
屋子里的人也很一致,懒洋洋地展示着他们新学来的心态,仿佛一屋子咸鱼以各种姿势晾晒。
“我觉得我今天伤口可以好。”亚克突然开口,“中午把他们叫来吧,不然以后没机会了。”他仰望屋顶。
这是风干彻底的那条。瑞刚想阻止他好起来,就听到房间另一头慢慢传来:“啊,疼,可恶,我觉得我中午应该能多吃点。”
“嗨,我说怎么第一次见到你觉得有点面熟,你的军团东征的时候我们在纳苏城碰见过。我记得那天和老马克喝过酒。”
“倒霉的佣兵不都长一个样吗?”
“能死里逃生的可不多。”
“我不是逃兵。兵团的失败,我知道不该说死去的战友坏话,但是是那些骑马的完全不知道怎么打仗。在残部上船前,还有人活着被俘。”
瑞问:“在海上你们遇到了海难,老马克修斯葬身大海了?”
“在上船前他就是尸体了。因为他的身份我们至少少带走三个士兵,当然他们不上船可能现在还活着。”
“可是如果他死在战场上,为什么……”为什么小马克认为是尼斯在海难中害死人呢?
“比起被卖到亚马拿搬石头至死,被一心想给自己父亲讨回荣誉的有钱人买走,只需要说几句对方想听的话就能活得更轻松,人都是这样啊少爷。”亚克替尼斯回答瑞。
瑞也找了个枕头靠着,说:“人人都听说过‘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尼斯说:“一个出生穷乡僻壤的劣迹士兵,一个家事良好的贵族之后,你觉得人愿意相信谁的话。”克莉欧递给他一碗羊奶和一块涂了厚蜂蜜的面包。亚克冲她笑笑:“好了,我没事,小姑娘。”
亚克转移一下话题:“其实那家里也不是特别有钱。不过您好像不记得小马克修斯了。”
瑞忍不住紧张了一下,亚克的眼神是最近偶尔就会出现的审视型的。他撇撇嘴:“不够有钱,除了态度恶劣自私恶毒外他还有什么记忆点。哦,是他长得越来越让人不忍细看了吗?”
亚克叹气,“……你上次见他,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午餐还是没有变成聚餐。雪停了,甚至在这个小城镇里只剩下一些泥泞残渣。等到瑞的衣服彻底烘干,距离晚餐时间已经不远。
亚克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你怎么了?”正在由克莉欧帮忙调整长袍的瑞问。
在亚克摊开手要说话时,他拍拍他的手掌,“不用你。”随即他拍拍亚克的胸口。“别难过,你留在这里照顾家里的老弱病残吧。这里的人,更重要。路易,在军营我们用不着弩箭,留给他们吧。亚历山大,检查一下你手中的魔法石。”
他看向克莉欧,“你随时也留意下约瑟夫那边屋子的情况,给他们足够的食物。”
波罗快要把“需要我干什么呢,带着我一起吧”的渴求写在脸上了,以至于瑞伸手摸他的头发都没被嫌弃。
瑞摸完了直接说:“你好好留下来,亚克让你干什么就听话啊。”
瑞和路易就在波罗的口吐芬芳中下楼离开。
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时,瑞忍不住也摇摇头,这么装深沉感觉够奇特。他看向身边在马上坐得笔直的年轻人,路易身材修长柔韧,头颅高昂,浅金色的头发飘逸浓密。他安静时有种奢华的脆弱感,却机敏地接收到了瑞的视线。
“别担心……”两人同时出声。
“我会保护你。”
“这是一个不错的晚上。”时间不可虚度,等他回去还要问清楚尼斯他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