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将军总想教我做人》横笛一笑

43、选择

　　第43章择一

　　安平侯府上下挂满了白纱，门楣两侧一对黑底白字的挽联，长嫂和侄子燕长鸣却已经身披白孝站在路口。几个丫鬟亦同打扮，站在两位主子身后。

　　燕今宵跳下马车，冷不丁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心底一沉，恍惚道：“家里，谁死了？”

　　嫂夫人并未言语双目赤红死死咬着唇看向前方，侄子燕长鸣脚动了一步，却没有挪过来，眼角已经湿润，生怕母亲会责他无礼软弱，赶紧又抬手擦干了。

　　强忍着哽咽说：“叔，是我爹。前方已经传信回来，说是我爹，我爹……”

　　燕今宵脑袋好似嗡一声炸了，便就这时，一阵车马粼粼声，肃穆而整齐，燕今宵蓦然回头，整齐的车马队拉着一架巨大的棺木遥遥出现在长街尽头。

　　燕今宵挪不动脚步了，嘴角忍不住地哆嗦，只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扶灵回来的人，竟然是徐连策。

　　难怪徐连策消失了好些天，原来是去扶棺了。

　　呜呜声开始响起，人群开始骚乱，恍惚听见一声“母亲！”长嫂还没靠近棺木已经坚持不住晕过去了，燕长鸣扶住了她。

　　燕今宵视而不见这些喧嚣，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至棺木前，扶住棺盖，一把推开。

　　他的长兄，燕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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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堂布置得肃穆寂冷，沉厚的棺木置放其中，前头灵堂牌位黑花白绫，“云麾将军，燕绪之之位”几个字冷冰冰没有温度。

　　长嫂穿一身糙白孝服跪在灵堂一侧，礼送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燕长鸣跪在她身侧，凄凄惨惨地哭着说：“叔。我爹没了，我以后没有爹了……”

　　燕今宵荒唐半生，于京城里打马横行肆意妄为，被罚跪祠堂是常有的事，可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跪着过，时常都是坐着蒲团，甚至是推来几个蒲团往垫着躺。

　　只有这一次，他是恭恭敬敬，脊背挺直，双目赤红，甚至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都攥成了拳，青筋暴起。

　　燕今宵的记忆里，兄长身量修长挺拔，并不魁梧，却总喜欢留着一点胡茬，看着有点沧桑却也豪迈，双手手心都是茧，双刃剑在他手中宛若能开天辟地。

　　他的兄长虽不及徐连策“杀神”名气大，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战神，镇守苍云郡北段十年，屡受达拉善草原骚扰侵犯，未曾退却半步，镇守的北段一直固若金汤。

　　燕绪之封云麾大将军，正式走马上任离家那年，燕今宵才十二岁，小长鸣才出生，之后十年虽然年年都会回帝京向皇帝汇报军务，但留住府中的日子满打满算却也只有七八天。燕今宵自忖只是兄弟，不敢多耽搁兄长时间，让他多与长嫂小侄团聚。一直想着，还有机会，岁月还长，等他长大，等他有能力，他就也能去边关跟着哥哥了，哥哥脾气从来都好，从来没有对他冷过脸，哥哥答应过的……

　　这承诺，再也无法实现。

　　安平侯府迎来送往许多人，宫里也来赐了旨意，追授云麾将军燕绪之为“骠骑大将军”，赐冠羽侯，福荫后代，其子可承，死后尊崇极盛——当然这都是监国太子代帝王令。

　　高公公宣旨过后，将圣旨塞到燕今宵手里，道一声节哀之后，也只能摇头离开。出门时碰见正从外进来的徐连策，诧异地挑了下眉，“徐将军？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

　　前些日子，徐连策就已经奉太子令出京前往苍云郡了，按照脚程算，此刻应该差不多要到了，没想到他竟然又跑回来了？

　　高公公回头看了一眼灵堂内跪得笔直的身影，突然又明白了，蹙起的眉梢又很快平了下去，两人颔首轻轻致意后侧身而过，一道轻轻的惋惜声随风掠过，很快就散去无踪。

　　徐连策知道他在叹息什么，但没有理会。

　　徐连策走到灵堂前，不急着进去，只在门边上站着，静静地陪着燕今宵。

　　燕今宵很悲伤，但是没有哭，背影直挺挺又孤零零。

　　燕家父子征战沙场数十年，战功赫赫，是朝廷不可替代的栋梁，是苍云郡外闻之丧胆的一方庇护神。长嫂为避免燕家树大招风，一直低调，燕今宵为了出城而做出各种荒唐事算是歪打正着地卸下了天子警戒心，让燕家在天子心中得到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但是现在，随着燕绪之之死，燕家的这种自我平衡，瞬间被打破了。

　　天子下令，让徐连策去接手这十万兵权。

　　徐连策原本有十万兵权，加上燕绪之这十万，以及他在京城整个八大营，他的权势已经能和燕隆相抗衡。从今以后，大梁三方兵马大帅，燕隆，苏家，和一个黑马上位的徐连策三足鼎立，分庭抗礼，给大梁形成一个新的，微妙的平衡。

　　但实际上，燕隆老了，他已经六十多了，常年驻守北境苍云郡，风霜雨打身体沉珂极甚，随时都可能陨落。

　　燕绪之死了，燕隆老了，燕今宵被困京城毫无建树，燕家颓败之势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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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连策站在门口，脑海中琢磨到许多杂事，天下纷局，但最后还是定格在燕今宵的背影上，他跪在那儿，脊背挺直却又显得孤零零，心里沉重地啧了一声，心道算了，天大地大也没有保住这小流氓的命大。

　　徐连策走进灵堂，接过三炷香上前吊唁完跪到燕今宵身侧，往火盆里丢了一把纸钱。

　　燕今宵哑着声问：“徐连策，我哥怎么死的。”

　　徐连策轻声道：“路上我让仵作验过尸了，外伤三十八处，致命伤在心口，一箭穿心，箭尖是达拉善王室专用。听他的副将说，他们日常巡视时突降暴雨，一行人被困在深林里，遭到了达拉善的埋伏。”

　　徐连策说的只是表面，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燕绪之不是新将，性格谨慎稳重，更不贪功冒进，时值朝廷与达拉善有议和之期，他奉旨领命谨守关门，不会挑事，也不会让达拉善乱来。他不会无缘无故贸然进深林，这其中定有问题。

　　————但不管内里有什么问题，致命的箭矢是达拉善的总没错！

　　燕今宵没有徐连策想的多，他只知道致命伤是达拉善草原的箭，那凶手就是达拉善草原没有错。

　　燕今宵连香都没上，直接伏地磕了三个头后转身就走。

　　徐连策道：“你去哪里？”

　　燕今宵道：“去苍云郡，给我哥报仇。”

　　燕今宵直奔后院马厩，随意牵了匹马跨上就跑。徐连策眼瞅着燕今宵跨马奔出府门，连喊两声没停，立即奔走追上，临近时腾空而起跨到马背上，牢牢将燕今宵搂住，同时勒住了马缰。

　　燕今宵暴怒至极，继续吼道：“我哥死了，你不跟我说，你要走，也不跟我说！我对你来说本就不重要，现在又来阻我，凭什么！”

　　徐连策道：“凭我能好好的把你送走，不至于让你燕家九族尽灭！”

　　燕今宵果然不再挣扎了。

　　燕家人少凋零，但还有旁支族系，还有长嫂和小侄子，燕今宵走容易，可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太子如果发起疯来，会株连九族的——燕帅还在苍云郡，那是个跑不了的地方！

　　“我家有免死金牌。我走了以后，我嫂嫂和九族都不会有事！”

　　他咬着牙啐了一口，吐出的唾沫带着鲜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嘴咬破了。

　　免死金牌这个逃生利器，燕今宵之前被关祠堂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一直以为慢慢来，不着急……现在燕今宵无比悔恨，如果他能早一点到哥哥身边去，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当是时一直作妖横行的少年，在这一刻眼神阴冷冷的像是在看仇人，毫无爱意，“徐连策，别拿我当傻子耍，我什么都知道！你之前出城根本就不是去迎我哥的棺木，你是去苍云郡接手我哥的兵权，对不对！”

　　徐连策肃声道：“对，没错，我之前出城确实是被急招回苍云郡，但我不知道你哥会遇难。而按照脚程我现在应该就要到苍云郡了，但我回来了，燕今宵，我是回来带你走的。”

　　太子如今监国，太子令等于帝王令，徐连策接到命令后连知会燕今宵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上马出城了。

　　没想到才走到一半，就碰到了燕绪之的棺木回朝。

　　徐连策当时讶然极了，因为按照时间来算，燕绪之就算遇难之后第一时间信鸟回朝通知，也赶不及太子对他下令那天。

　　太子明显是早有预料……太子为什么会提早预料到？

　　除非未卜先知，要么就是……他授意下手的？

　　如果真的是太子……

　　真的是太子……

　　前有燕绪之莫名其妙的身死，后有太子莫名其妙的未卜先知，这些事情错综复杂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稍稍想多一点，脊背就冒出一阵一阵的冷汗。

　　徐连策想到这里，没有任何犹豫打马回走，无论如何，他要把燕今宵送出这是非之地。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太子提前将死讯告诉了燕今宵，这就造成了一种极其具有冲击力的误会——燕今宵果然以为他贪图他哥的兵权，不告而别不要他了！

　　徐连策手心攥了好几次，最终放手让开路：“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燕今宵顿了顿，没想到徐连策竟然真的让开路让他走了，他在原地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策马前行了！

　　但是人还没走出燕家大门，就被数千铁甲军包围了个彻底，个个身穿铁甲，手里端着玄铁长矛，对准了燕家府门。

　　马车凛凛而止，车帘撩起，露出太子的身影。

　　太子身体沉珂已久，脸色并不好看，一直闭着眼睛养神，此刻，他睁开眼睛略略抬高了视线看向燕今宵，微笑道：“今宵，之前我的问题，你现在可以给本宫一个答复了。”

　　燕今宵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最后停在太子问他的那句：

　　“要徐连策，还是要前程？”

　　“从今天开始，你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到时候别说区区一个徐连策，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燕今宵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还没等他说出话，就听太子殿下欢快地替他做了决定：“本宫替你做决定吧，就让徐连策去接手你哥的兵权，你留下，本宫扶你坐江山。否则的话……”

　　他慵懒地靠着软垫，目光透过燕今宵，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徐连策，不知是讥笑他蠢，还是怜悯他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他冷漠笑道：

　　“否则的话，徐连策军令在身，无诏而返，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