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命若琴弦》酒袂

2、房家

　　卢恺是一位极好的老师，但绝对不是君子。
　　拜入师门的第一天，卢恺热泪盈眶的拉着房乔的双手“你即已拜入我的门下，便是我的亲生儿子，以后在我家，万万不可拘束，我膝下无子，定会视你如己出，将毕生所学教授与你。”
　　小小的房乔是一个君子。君子，总是听不出卢大人这种妖孽的画外音。
　　自从进入师门后，卢恺果然将房乔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衣食住行，无微不至，亲手下厨作羹汤，夜里与房乔抵足而眠，生怕房乔有什么不适应，，，，，才怪。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卢恺就不是那个行为举止总是让满朝文武惊掉大牙的卢恺了。
　　自从房乔拜入师门，卢恺便乐得一身轻松。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卢恺不是君子，但依旧是要远庖厨。卢恺做的饭，，，，大概也就吃不死人。
　　有坊间秘闻，有一天，有一只可爱的小狗狗{乘黄}路过卢家，摇头摆尾的求点肉吃，卢大人心善，便给那只小狐狸盛了一碗刚刚出锅的红烧肉，
　　然后，，，小狐狸口吐白沫，口吐白沫？哀嚎一声逃走了。从此以后，无论是乞儿还是猫狗，都自觉的远远避开卢家。
　　卢恺大人广交朋友，为人热情，虽然人有几分妖孽，可是文采却是极其上乘，在政事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人们也乐得在卢恺府中交流政事，闲谈饮酒。
　　然而，，，卢恺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他总是以为自己就能做出很好吃的饭食，而且人也比较容易激动，一激动便想亲自动手招待客人。
　　于是在卢府聚会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到了饭点，人们便会纷纷借故离开，一个个脚底抹油，生怕卢大人盛情挽留。
　　薛道衡人称君子，温文尔雅，几乎是从来不会拂众人的面子。也不愿友人尴尬，是众多文士中的调节剂。看着卢大人失落的样子，他着实有几分不忍心，便答应了卢大人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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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目击者说，薛公子是白着脸，扶着墙，捂着肚子从卢府出来的。
　　据说当时，门后还传来了欢快的声音，薛大人，我做的饭味道还不错吧。薛公子，下次再来呀。
　　薛道衡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在飞奔，你家不错，你丫的才不错。
　　薛公子头一次见过，如此‘精湛’的厨艺。炙肉外面已经糊了黑黑的一层炭，里面居然还是夹生，居然还撒了那么多盐，敢情是盐不花钱啊。
　　从此以后，卢府再也没有了敢留下吃饭的客人。
　　“小乔乔，这是我亲手做的饭，赶紧尝尝”
　　房乔看着那一堆已经碳化的不知名的东西，默默的捧着碗呆了好久。
　　于是，保命要紧，房乔放弃了当君子，从卢恺手中接过了卢府的炒勺。
　　卢恺没有妻子，单身一人潇潇洒洒，膝下却有一个女孩子。
　　很多人疑惑过这个女孩子的来历。
　　有人说这是平康坊花魁所生养，毕竟北里离卢家很近，卢恺又是喝花酒的常客，有人说是卢恺远方亲戚家的孤儿，因为卢恺富贵，便来投奔，有人甚至说，这是卢恺自己所生养的，为了在朝堂上方便行事，卢大人一直女扮男装，，，
　　卢恺长得实在是太妖孽了，俊朗妩媚的眉，清丽异常的桃花眼，仿佛满园的春色都生于此中，眼尾微微上扬，加上异常纤长的睫毛，时时充满挑逗的眼神，实在是极美的风情，达到了连寻常女子都不可企及的妖媚。
　　听闻了这坊间秘闻后，房乔着实吃了一惊。
　　房乔有些低估了人们的想象力。
　　不过，虽然不知道卢姑娘是谁所生养，但他确定卢恺是个真正的男人。
　　说起来，全是眼泪呀。
　　那时候，房乔初到卢府，卢府的一草一木，一竹一树都让他感到新奇。
　　一般的高官之家爱栽种梅兰竹菊，而卢府上下尽是桃树。
　　寻常官府的桃树花朵芬芳潋滟，香气扑鼻，而卢府的桃花，，，嗯，卢家流落出来的桃子异常好吃。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已经凋谢了不少，仅有几朵傲立于风中，却也失去了动人的颜色，不成几分气候。更多的已经落尽了芳菲，饱满的花萼孕育着果实的气息，虽然不尽美丽，却也如成熟的少妇，有着别样的美好。
　　房乔见过齐鲁的花朵，却不似卢家这般硕果累累，后来，他才知道，卢家中的桃树乃是映霜红，寻常人家倒也是不常见的。
　　卢家的院落里没有什么规整的路，只是种上了蓬蓬青草，顺由人的思路踩开的小径却是有款又窄，优雅自然，别有一份韵味。
　　卢家虽然有几分权势，却是不喜奢华，院落清浅自然，有着卢府主人的风采。整个卢府倒少有仆人，除了几个面容清秀的门丁，便只有卢家父女二人，除了会客厅堂有几分官僚气之外，其余的便是自然之风度了。
　　唯一有几分豪奢的，大概是这院落中细细的溪水了，这溪水看似平平无奇，确是清澈异常，倘若踏入其中，便可以明白他的奇巧之处。溪水温暖异常，原来是卢家自长安城外远山暗渠引来的温泉水，水质干冽清浅，全石以为底，飘洒着一溪花瓣，美好异常。房乔沿溪而行，渐行渐远，不知不觉行入了卢府的偏僻之处。
　　然后，，，，，
　　如果房乔知道路的尽头是这般景象，他打死也不会来这里了。这也是他为何知道，自家老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温暖的溪水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水池，水池泛起薄薄的白雾，有几分仙气，雾霭朦胧，倒是隐藏了雾后踪迹，隐隐看到有几分水儿被撩起。
　　若是寻常，未经主人允许，便走到别人府君深处，实在不符合君子之道，然而那四处乱溅的水珠实在是引起了少年房乔的好奇心。
　　于是，带着几分好奇，他不禁走近了几分。
　　然后，就悲剧了，他看到，，，，，，，，，，老师在洗澡。
　　卢家向来没什么外人，门丁又不会进入内院，虽是浴池，竟是连屏风都未曾有，一个不着一物的老师就这样在房乔眼前。
　　乌黑的头发被沾湿，直达臀际，披散在洁白细腻的身躯上，魅惑众生的脸上虽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却又流露出几分高雅异常的气质。额前有几缕碎发，柔顺的粘在了睫毛上，睫毛之下，一双颠倒人间的眼睛，，，，在喷火。
　　房乔的脊梁有几分发颤。
　　抬头时，却看见老师已经披上了白衣，领口随意的翻着，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房乔的肩膀。
　　房乔的小心肝微微发颤。
　　“明天早上，我想吃辅兴坊的第一锅胡麻饼，睁眼就要看见哦”
　　果然，得罪老师并不是什么好下场。
　　想到长安城逛逛夜景，那除非是上元佳节。除了上元节那几日，所有的城门和坊门都将太阳落山之后关闭。
　　辅兴坊，位于南坊，而卢家，却是在北里。那距离，几乎是要穿过整个长安城。
　　而辅兴坊的胡麻饼，又是远近闻名，尤其第一锅，为上上佳。
　　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的达官贵人也都拜倒在一家小小的饼店上。
　　辅兴坊的主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胡人，实心眼，不懂生意之道，只是认真的做出一个有一个香甜异常的胡麻饼，不接受预订，不理踩皇家的招聘。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幼童，想吃胡麻饼，必须要趁天蒙蒙亮排队，想插队，不好意思，如果是插队，仗势欺人，以后一辈子都别想吃到饼子。不少贵人家，会早早差遣仆从，在胡麻饼店早早守侯，只为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这天已经擦黑，坊间的武侯铺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出动。
　　去南里要穿过东市，那里的夜禁巡查队，真刀真枪，个个都是当兵出身，可是动真格的，一旦被发现，小命可保不太住。
　　可是想想老师寒冰般的眼神，妖孽的笑容。
　　房乔感觉还是去复兴坊比较安全一些。
　　坊墙一般都不太高，矮的不过是到人肩膀，而房乔又身材颀长，于是，某君子房乔开启了自己的爬墙生涯。鬼鬼祟祟的像辅兴坊进发了。
　　房乔溜着那朱雀大街的沿子，一路偷偷溜向南坊。
　　可能达官贵人皇帝大臣一般住在北里，那南部看管却是有些稀松，房乔溜了一路，倒也是无事，只是眼看快要到辅兴坊之际，竟然被发现了。
　　“谁，胆敢在夜间穿过市坊”
　　房乔高声吼了一句“你大爷，我，老子要买胡麻饼，你个小瘪犊子，竟然还管老子，真是有毛病。
　　于是房乔被打死了
　　故事到此结束。
　　怎么可能，，，，
　　不过，房乔是君子，君子是有尊严的，房乔在这些禁军的威风之下，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的跳进了街两边又宽又深的排水沟。
　　逃不过了，保命要紧，好歹找个地方躲一躲，尊严是什么，能吃吗？
　　不小心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正欲叫出声来，却被反手一把捂住了嘴巴。
　　远处是一阵小小的骚动，禁卫军很快就走远了。
　　捂住他嘴巴的却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孩子，眨巴着乌黑乌黑的眼睛，眼瞳里流露出的竟然是，，，，同情。
　　明明都是腌在肮脏不堪的污水里，为什么这个小孩子如此淡定，而他却显得如此狼狈，，，，，
　　这个小小的孩子很淡定的瞟了他一眼，看着他有几分清俊的长相，又瞅瞅他来时的方位，语出惊人。
　　“大哥哥”小家伙一脸严肃“你是不是从平康坊里逃了出来的，是不是欠了人家花酒钱，被漂亮姐姐撵出来了。”
　　。。。。。。
　　房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冷着一张稚嫩的俏脸，默不作声。
　　“这可不太好呀，吃花酒，要有酒德，不然长大以后，娶不到老婆”小家伙看到房乔黑的透彻的俊脸，竟当他是默认了，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育起来。
　　“你那，你来干嘛”房乔决定转移话题，这个小孩子，简直是比老师还要妖孽，妖孽的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很不幸被房乔撞了个遍。
　　“我呀，我来买胡麻饼，第一锅的”
　　房乔看到他充满灵气的眼睛，竟有了几分危机感。
　　“你买胡麻饼干嘛”
　　“喂我家宠物，我家宠物最爱吃胡麻饼，而且最喜欢吃第一锅的，我家宠物特别爱吃胡麻饼，一吃就是一锅。”
　　冷汗一滴滴冒了出来，都说第一锅的胡麻饼买的特别紧俏，原来就是这个小子，三更半夜跑出来，买走第一锅胡麻饼，去喂自家宠物。
　　房乔的危机感更加强烈了。
　　于是，他的腿比他本人反应还快，撒腿就溜，东方已渐渐拂晓，全城的钟鼓在那天边第一缕阳光出现之后，便会响起。
　　那时，也是平康坊第一锅胡麻饼出锅的时候，刚刚出锅的胡麻饼浸浴着晨曦，显得格外诱人。
　　火急火燎的赶往平康坊，却发现前面有一个人了。
　　没关系，房乔安慰自己，胡麻饼虽是异常好吃，但是却不经留，就算是显赫世家也会遵守规矩，不会一次性买走所有的胡麻饼，除非，，，，
　　等等，，，
　　排在前面的那个小小的人儿，掏出了一张金片，当着房乔的面，买走了所有的胡麻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真有不按套路来的，，，
　　增么办？？？？？老师吩咐要买的胡麻饼，已经到手的鸟，就这么扑棱着翅膀，从眼前飞走了。
　　看着那小孩子还蛮好说话的样子，房乔决定，还是放下身段，去问小孩子讨要一张胡麻饼，哪怕出价高一些，好歹也算给老师一个交待。
　　听了房乔的话，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非常干脆的摇了摇头。
　　“不可以的，如果是喂寻常宠物，我就给你了，可是我家的宠物，，，，会数数，少了一张它肯定以为是我偷吃了，它会闹得我们家鸡犬不宁的。”
　　“你不知道，我家小宠物也是从小受了委屈，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啥的，又一次，我家小宠物出去玩，却丢了，找到他的时候口吐白沫，十分可怜，阿爹给他洗胃，却洗出来一堆碳一样的玩意，，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烤糊了的肉。”
　　“阿爹说，做肉做成那般样子也是一种境界，那肉外皮已经全糊了，里面竟然还是生的。”
　　房乔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做肉做成这般样子，其实也不是不可能，毕竟，，，
　　他又想起了初到卢家的时候，师傅卢恺递给他的那个碗，，，
　　“从此以后，我们家的小宠物就再也不吃肉了，打死也不吃的那种，都快成一个素食宠物了，后来，他偷吃了这个胡麻饼后，回家跟我说特别好吃，然后，我就会一直喂它吃胡麻饼了。”
　　房乔，，，，在风中凌乱，，，
　　果然妖孽的人就应该养妖孽的宠物，这个神奇的玩应，会数数，会说话，还爱吃胡麻饼，房乔的眼界感觉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果然大千世界，无所不有，
　　虽是这样，胡麻饼还是得要的，不然回去，不死也是要退一层皮。
　　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是房乔君子有史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公子，被误认为花酒欠了钱不说，还早受了这等委屈，房乔一脸心酸，以后要改掉随处乱走的毛病，，，，
　　终于，小家伙有一些松口了，很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胡麻饼，，
　　“你是谁家派来的，”小家伙随口一问
　　“卢家”房乔无心一答。
　　很快，房乔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小家伙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非常嫌弃的溜走了，他轻轻的去，正如他轻轻的来，他慢慢的离去，没有留下，，，，一个饼。。。
　　房乔默默的随便买了一些胡麻饼，肯定不是第一锅的了
　　他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慢慢想，，，，，，怎么回家交代。
　　不久，他又发现一个新问题。。。怎么回家
　　他现在身材已经接近成年人，却是一身粪水。
　　东方破晓，街头的行人，慢慢的多了起来。
　　一条一条的黑线飞速穿梭在房乔小君子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