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兽》葭灰

1、相遇

　　01

　　塔塔坐在野河的岸边，两脚晃啊晃地踢着水花。讲故事的人把一个故事讲完，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直到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塔塔想开口，才发现一颗泪珠已经滑落脸颊，停在唇边。

　　他轻轻舔了一下，唔，还是甜的。

　　风吹拂过树木，在塔塔的耳畔打着旋，卷起他的栗色的头发。

　　“你哭，不是因为同情故事里的小狮子，而是感同身受，对吗？”

　　塔塔哽了一下，为自己的不同情感到一丝丝的羞愧。

　　是啊，小狮子一开始虽然很孤独，可是他的结局太幸福了，幸福的让塔塔好羡慕好嫉妒。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妈妈临死前说过，“塔塔，你会有很长的一生，你要藏好自己的尾巴和耳朵，藏好你所有和别人的不同，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妈妈没有告诉他的是，养育他的人也会死去老去。

　　贝贝爷爷，大鼻子伯伯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琼阿姨也已经成为了琼奶奶。最开始爸爸妈妈的人类朋友都死了，然后是朋友的后代，后代的后代......永无止尽。

　　妈妈，塔塔的一生太昂长了，塔塔张望不到结局。

　　想起妈妈，塔塔的眼泪就像泄了闸的洪水，肆意地流淌起来。

　　说故事的男人轻轻抚摸上他的头顶，“是叔叔不好，让你想起了伤心的事情，你看，叔叔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男人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两根特大号的棒棒糖赫然躺在那里。

　　塔塔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因为这样会让他想起眼泪的味道。可是这个叔叔的样子很好看，很年轻，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就像是贝贝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让人觉得亲切。

　　他的脸蛋有些微红，接过糖果轻声说了句，“谢谢。”

　　讲故事的男人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他于是和塔塔告了别。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塔塔鼓起勇气说了声，“叔叔，我喜欢你的味道！”

　　就像是春天的花田一样的味道，淡淡的，暖暖的，和大多数人类的味道都不一样。

　　妈妈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那个人，这样那个人才会知道，才会决定要不要喜欢你。

　　叔叔似乎是听见了，步伐顿了一下，回头冲他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叔叔问。

　　天边的云霞渐渐有了火红的颜色，就像是琼奶奶那条没织完的围巾，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树梢的鸟儿也好奇地探头来听。

　　“塔塔，我叫塔塔！叔叔可不要忘啦！”

　　02

　　直到黄昏来临，塔塔才从河边离开。本来他可以早早地就回家去。但是他不想让琼奶奶知道他今天没有去上学，所以必须挨到天快黑了才能敲响家门。

　　“塔塔，今天学校学了什么呀？”

　　琼奶奶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她的围裙上还有肉类和油烟的味道。塔塔闻了一下，于是便知道了今天的晚餐又是香煎鸡排。和昨天一模一样。

　　其实哪有什么上学，不过是让塔塔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丛里偷听老师的说话声，因为塔塔学不会隐藏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塔塔正在苦恼找什么说辞，突然眼睛一亮，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学了、学了小狮子的故事。”

　　他的毛茸茸的耳朵因为撒谎而有点发烫，尾巴也由于紧张而僵直地竖起来。但是琼奶奶总是对他心软，一定不会责怪他的。

　　可是，另一道声音无情地揭穿了他：“你说谎。”

　　“奶奶，他在说谎。”

　　塔塔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人。

　　他不禁有些着急：“是谁！是谁在说话！胆小鬼，快出来！”

　　一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子从天而降，黑发黑眸，此刻冷冷地盯着他，说：“我不是胆小鬼，你才是。”

　　塔塔委屈地看着最疼爱他的琼奶奶牵起另一个男孩的手，心里就像偷喝了柠檬汁那样酸。琼奶奶为他介绍道：“塔塔，这是跃跃，大名叫崔跃。”

　　塔塔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扯着奶奶的衣角问：“他以后就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吗？”

　　她笑了笑，即使是皱纹也很美丽。

　　“塔塔真聪明，以后跃跃就是你的小哥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塔塔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

　　家人就代表着，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一个人的出现——在这个人面前，塔塔可以大方地暴露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不必再躲藏，更重要的是，塔塔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这个人爱他。

　　这样好像也很不错呢。

　　塔塔偷偷看了眼他的小哥哥，心里快乐的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刚刚还叫他胆小鬼来着。

　　因为妈妈曾经对他说过，没有人会不爱家人的。

　　03

　　家里的房间只有两个，小哥哥原本想和琼奶奶挤一挤，可是被塔塔生拉硬拽地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塔塔笑眯眯地说：“我的床很大，很软，我可以和你分一半哟。”

　　崔跃不大乐意地把被子枕头搬到塔塔的大床上，钻进被子里蒙头就睡。

　　“跃跃哥哥，你冷不冷呀？要不要到我的被子里来？”

　　塔塔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道。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他实在是太想有个人说说话了。

　　没有人理他，于是他又说道：“我的被子很暖和的，睡两个人也不会挤。”

　　但是崔跃转过来时候的眼神让他有些伤心。

　　塔塔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呀？”

　　身边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再厉害的人也睡不着了。崔跃眼睛里出现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嘴唇动了动，冷冷地吐出一句：“你是怪兽。”

　　塔塔一下子愣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所有人都叫他塔塔，温柔的，亲切的，就连今天偶然遇见的长腿叔叔也只是叫他小朋友，就算他也看见了他的尾巴。

　　泪水在眼眶里积蓄，不一会就啪嗒啪嗒地掉在枕头里，晕染出一片阴影。

　　崔跃更加过分地说，“你不仅是小怪兽，还是胆小鬼，撒谎精。”

　　塔塔擦了擦眼泪，生气地掀开他的被子，“我不是胆小鬼！你不要乱说！”

　　“你不是胆小鬼你为什么不敢去学校！就是因为你是个怪兽，而且你还说谎！”

　　穿着短袖的臂膀裸露在空气里，小哥哥打了个喷嚏，又冷笑了下，“所有说谎的小孩子都会在下雨天被雷追着劈。然后就会变傻，变呆，直到永远说不出话。”

　　塔塔吓坏了，随即反击道：“那你也说谎了！你也是怪兽！要不然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人是做不到的！”

　　崔跃愣了愣，反驳道：“我才不是，奶奶说我是超人！超人就是比普通人更厉害的人！”

　　超人？超人是什么？

　　塔塔没有看过动画片，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是动画片里才有的角色。

　　他失落地钻回被子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一夜的月亮。

　　只是他很久以后才知道，有时候超人和小怪兽一样，都是不怎么受人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