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水珠华》怀歌

21、人生若只如初见

　　颜渊走后，屋外久久站立的人才走近来。
　　是赤潋滟，想来也该是他。
　　“坐吧。”我用下巴指指身旁的空位。
　　赤潋滟变了很多，以前的他我看不懂也看不清。看着他总之雾里看花，三分的清明，七分的朦胧。现在的他，似乎什么心事都可以在脸上找到答案。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他似乎只在面对我的时候才这般。
　　“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我问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话题还是他挑起来的好。
　　我喜欢被动，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裳儿，当真不给我机会么？”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上此时正写满了哀伤与悔恨。
　　那日绝情的将我丢给赤白焱的人，无情的贯在地上的人，对我说着蔑视的话的那个人，似乎不是他一般。
　　“我……”
　　“裳儿想说什么边说吧，我听着。”
　　“那日我跳崖你可有寻我？”
　　赤潋滟很是坦白的摇首说道：“不曾。”
　　“为何？”
　　“应为那时你说，生生世世不再与我想见，我已经做了很多伤你至深的事，不想连你最后的心愿也违背。”
　　“那为何当日你还要来客栈找我，还要把我带回邺水珠华里来？这不是你追忆渊的地方吗？”渊，水字渊。水，亦是邺水珠华的象征。
　　“那日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只觉得是上苍给我赎罪的机会，便……却不想你竟然……这事，是我一时的冲动，抱歉。”他转过头，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你嫌我脏么？□□，若是说出去，相信一般人都会觉得恶心吧。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父亲。”我自嘲的看看窗外的光，突然觉得光明离我变得好远。
　　后悔？不，早就说过，不后悔，做便是做了，爱便是爱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赤潋滟否定说：“不是，当日听起来只觉得惊讶。渊他是真的爱你。”
　　我默了。
　　他自然是好的。
　　“裳儿，你还是不相信我爱你么？”
　　我毫不避讳的点点头：“你的绝情叫我颤栗，我害怕再次付出得到的还是伤心。每每想到那日坠崖的事，我都会觉得后怕。”
　　赤潋滟上前紧紧的抱住我，语气无比坚定的说：“裳儿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对你的爱是真的。”
　　“那渊呢？我不会放弃爱他，如果我接受你，那就意味着我将同时拥有你们两个人，你们将只得到我一半的爱，你愿意么？”我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以赤潋滟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同意的吧。他是那种独占欲非常强的人，任何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都不会与别人分享。
　　果然，赤潋滟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松开自己的手臂。
　　他，需要的是满分的爱。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想渊那般的豁达。
　　公平？呵~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啊。
　　“你走吧。”渊也快回来了吧，等我手脚的伤好了，就回去吧。回到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而我和赤潋滟……是回不到最初的地方了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那时的赤潋滟一身华服，高坐在马上，光明而神圣。蓝色的眸子淡淡的就像是海水一半，叫人看得痴迷。
　　那时的我，一身的脏乱，站在死人堆里，满身的尸臭，污秽而卑微。
　　但是我们当时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交集，没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各自都过着各自的生活。
　　“裳儿是以为我不答应吗？这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他说。
　　我愣住，不知言语。
　　他的意思是……
　　“只要能够得到裳儿的爱，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主上……”
　　赤潋滟眯眼微笑，语气回到四年前爱我时的温柔：“裳儿该叫我什么？”
　　我哽咽着，泪已经宣泄而下，我无力去擦拭，只能忍它流了满面。
　　“……潋滟……”
　　“裳儿。”
　　人生不是如初见，但是却回到了最幸福的时候。

　　好不容易我止住了泪水，潋滟抱起我出了房门。
　　这是我这几日第一次踏出这个门槛。
　　我不再是金屋藏娇。
　　“潋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埋首于他的胸膛，小声说道。
　　“去苏织水那里，你的纱布可以拆了。”
　　我兴奋的抬起头，惊喜道：“我的手脚好了？”
　　“恩。”
　　我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跑跳，可以紧紧地搂住我爱的人，还可以弹琴……
　　弹琴，我现在有了知音，琴声会更好吧。
　　伯牙，我找到了自己的知音，他们会陪我一辈子，不会像钟子期那样离开。
　　我比你幸福，你回到最初的地方却见不到那个初见的人，而我才走到半路，便得到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苏织水住的泌刹宫离我的水目宫不远，过了一个桃花林便是。
　　弯弯的拱桥连接着泌刹宫，岸边栽着无数杨柳，柳条随风而动，如女子纤细的腰肢，摆动着撩人的姿态。
　　一直向北走，便看见一处凌驾在湖面的水榭，那是平日里织水姐姐休息的地方。
　　春可赏柳，夏可观菊，秋日可把酒凌风，冬日烫上一壶好茶，几个人围坐在暖炉旁，品茶吟诗也是美不胜收。
　　以前，四宫常常这样团聚在一起。
　　现在……
　　南宫苍渠……
　　四宫不再是完整的了。

　　苏织水的水榭没有桥梁连接，若要过去，惟有施展轻功掠过去。
　　水榭上早就有人等候，见我们来了，便起身迎上来。
　　他们见到赤潋滟抱着我，而我则乖顺的偎依在他的胸膛，自然是猜到我们之间已经冰释。
　　“渊……对不起。”
　　颜渊摇摇头，依旧是笑，眼里是对我的决定的肯定，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生我的气。
　　“晌儿无须自责，我还是那句话，今生晌儿能够爱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我霎时红了双眼。
　　渊赶忙上来抱住我，劝道：“晌儿哭什么？”
　　“我高兴嘛。”
　　依风调笑道：“宫主还真是应了‘水目’二字。”
　　水目，既是泪。
　　“依风！”我红着脸怒吼道。
　　众人皆是笑。
　　这样的感觉，我似乎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大家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好了好了，还是办正事先。”苏织水说。
　　赤潋滟点点头，将我放在软榻上，苏织水坐在一旁，用剪刀将我手脚上的纱布剪开。
　　手脚筋都长回了正确的位置，只是长时间没有运动，我的手脚肌肉都已经萎缩，变得纤细而羸弱。
　　而我现在还维持在十四岁的样子，这样看上去我更小了。
　　“以后我一定要好好锻炼，把自己变得壮壮的。”
　　渊自己我在乎自己孩子的身体，他知道我不甘心。
　　“晌儿，是我无用，医不好你的身体。”他自责的说。
　　“不是你的错，真的，这样也很好，最起码我不会担心自己变老。”
　　赤潋滟捂着我的手，略显得透明的皮肤透着清晰地脉络。
　　“裳儿……”
　　“我真的不会在意的。只要我还能跑还能跳就可以了。人是该满足的。”
　　他们不说话了。
　　苏织水站起身，接过琥珀递过来的手帕说：“颜儿起来走走看吧。”
　　我有些害怕，毕竟自己已经几年没有用过自己的脚了。
　　赤潋滟想上前来扶我，颜渊拦住他，摇首。
　　“我自己可以的。”我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笑。
　　当我走脚踏在地上的时候，我突生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慢慢的放开颜渊的手，我摇了几下便稳住了身体。
　　渊在旁边说：“晌儿，试试走一步看。”
　　我点头，迈出一步。
　　几乎像是站在暴风里的船上一般，我不稳的倒在地上。周围的人皆是惊呼，却不见一个人上来扶我。
　　颜渊站在我身边，只是说：“晌儿，站起来。”
　　赤潋滟站在我前方四五步的距离，他伸出双手，温柔的说：“裳儿，走过来。”
　　苏织水他们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都知道，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代替我做。我始终是要长大，要面对挫折的。
　　我艰难的爬起来，汗水已经湿了我的背，就连额前的刘海也充斥着汗水，紧贴着我的脸颊。
　　“裳儿，走过来，你可以的。”
　　“恩……”
　　我又迈出一步，身体还是不稳，我猛地向前倾。不想再跌倒的我努力的迈开脚步，奔到赤潋滟的怀里。
　　“裳儿你做到了。”
　　“恩。”
　　“太好了！”
　　“宫主，你做到了。”
　　他们上前为我庆祝。
　　我窝在赤潋滟的怀里，佯怒道：“我又不是刚开始学走路的小孩子，这有什么还庆祝的。”
　　众人相视而笑。
　　我看着他们和气融融的样子，打心底的开心。
　　人生若不是如初见，似乎……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