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青云盈箬月》二月风栖

11、第十一章

　　沈恬却没发现，躲也不躲，任由那东西向自己飞来，青箬见状，忙出声提醒。

　　沈恬这才避开来，想来那人背对青箬，他的举动沈恬却未必看得见。

　　那人见偷袭不成，索性祭出了妖器，这下青箬不能看戏了，能有妖器是弱不到哪里去的，南芷又不知道在哪里，相璃也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可她自己又不够看，哪怕上去也是无用。

　　是以她轻轻扯了扯恩公的衣裳，带着恳求道：“恩公，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若是我失败了，你吓他一下便好。”

　　他微微颔首，心下有些奇怪，她竟有了计划？

　　只见她大喊一声：“小妖敢尔！”

　　那贼眉鼠眼的人便望向她，她不知何时，手腕上挂了个十分精致的玉符，他眯着眼，这玉符隐隐传出一丝上邪帝君的气息，难道这少女竟然和上邪帝君有关系？

　　青箬并不识得上邪帝君，她只知道这玉符是南芷赠与她的，既是南芷如此宝贝若月，那这玉符想来也不是随便挂上的，她故意把玉符挂在腕上，是想吓住这个人，既然他有妖器，想来若是有来头的玉符，他定然能认出来，她只能赌上一把了，就算赌错了也有恩公作为后手。

　　那人斜着眼道：“不过有一丝上邪帝君的气息，便敢唤我小妖，有能耐将妖器祭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他也不傻，这极淡的气息并不能证明什么，况且看这少女的身形，不过年幼的小妖，上邪帝君身边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人，想来是在哪里捡来的玉符，在这里扮猪吃老虎。

　　“小竹妖？”听到这声音青箬差点晕厥过去。

　　青箬抬眼望去，不出所料是风尹风伊二人，风尹亦不出所料又挨了风伊的一翅。

　　那人听了风尹的话，笑得十分龌龊道：“我就知道，不过一个竹妖，还想来逞英雄，莫非看上我了，要同我双修？”

　　双修是什么？青箬还未及细想，风伊便扬翅到了那人面前，满是怒火道：“你可有胆量再说一遍？”

　　那人见来的是个蛮蛮，颇为不屑，语气轻佻道：“说便说，我说，这竹妖，想同我……”

　　话音未落，他已被风伊肉翅上的针划破了脸，他整张脸都偏了过去，冷笑道：“区区蛮蛮，你怕是活腻了！”

　　不知为何，听他这语气青箬不由有些不寒而栗，莫非这人竟是个不得了的大妖？

　　一时间那处光芒现起，那人已和风伊交起手来，速度极快，且融杂了许多法术，光影间青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干着急，本来只想吓退这登徒子，谁知竟发展成这样。

　　她伸长了脖颈想看得清楚些，却见风尹也冲进了那团极速晃动的光影。

　　风尹进去不一会儿，那人便败下阵来，青箬长舒了气心想，果然风伊很厉害呢，如此便好。

　　那人岂会不知这场败仗因谁而起，他稳了身影便瞬形向青箬，区区竹妖，下手快些精魄都不给她剩下，岂不解他心头之恨！

　　众人只见他凌空消失，只道他是技不如人逃走了，却没人想到他竟狠辣至此。

　　青箬身前的空气微微扭曲，那人身形乍现，提着匕首状的妖器便朝青箬的心尖刺去。

　　电光火石间谁都没反应过来，青箬脑中亦是一片空白，这人也忒小心眼了吧！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人的匕首似是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青箬却又看不见是什么，直至那挡住匕首的东西泛出一丝萤光，青箬这才看清，竟然是排列整齐的银线。

　　人群中已有眼尖的人惊呼道：“神器银线！”

　　这颇为形象的起名方式，似曾相识呢，青箬正待回忆，人群中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银线！云晏神君！”

　　“想不到有生之年能见到银线！”这人竟然喜极而泣。

　　青箬想到那似能吸走她魂魄的双眼，他竟也在这里吗，还用神器保护了自己，她没来由地十分紧张。

　　那人还想再刺，却被银线缠住了双手，竟是一点劲都使不出来，那线渐渐收紧，并不见血却令他痛不欲生。

　　要说奸计他是层出不穷，既是神君都要保这竹妖，想来是天姿国色，他刹时化出了原形，竟是只毛发皆白的巨大老鼠，银线倒是十分迅速，即使他现出原形亦迅速缠绕，不让他动弹，他不由得有些叹服这神器。

　　看了这许久戏的众人自是一片叫好。

　　他阴恻恻提了提嘴角，早就蓄在舌下的一枚铁钩疾速飞出，直射向青箬面门。

　　银线果然将铁钩打歪了，他笑得愈发阴险，正中他的下怀！

　　只见那铁钩一下生出无数带丝的倒刺，四射开来，沾到在场许多人的衣上。

　　这倒刺并无太大杀伤力，不能穿破衣裳，是以众人也只是被吓了一跳。

　　几根倒刺正正勾住青箬面纱上的细帘，将头纱扯了下来。

　　黑纱盈盈飘落，这白衣少女虽算不得绝色，却也很是可爱，大而圆的双眼十分明亮，似是盈了一汪清泉般澄澈，鼻子和嘴唇皆是小巧可人，一个简单的独髻束于脑后，平添了几分俏皮。

　　众人不禁屏息凝神看着花海，这彼岸花精不知会不会与她为难，要说美艳实在不算，可谁又说好看的只能是美艳的呢？万一彼岸花喜好这种软糯的怎么办。

　　此时被缠住的白鼠悔不当初。

　　花海依然艳丽且寂静，正当众人松了口气时，自彼岸花中飞出了一个红衣少年，这是极为灿烂的红色，是鲜血的红，是朱砂的红。

　　少年满头银发，瞳色极浅，媚眼下点着一朵彼岸花状的印记，飞至青箬身前。

　　这少年确是美艳至极，不过还没那紫烟半分姿色，青箬颇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

　　他启唇道：“我都不知几千年，没在开花时见着他人容貌了，这些人甚是胆小呢，这么久委实无趣，既是见着你了，便来比试一场吧。”

　　众人汗颜，心道这样也行，未免过于牵强吧……

　　青箬讪笑道：“哪里哪里，方才的鼠妖可不是吗……”

　　那彼岸花精歪头想了想，倾城一笑道：“哪有什么鼠妖，我只看见一只大耗子。”

　　青箬看了看他口中的大耗子，觉着这彼岸花精倒是眼神不大好。

　　化了原形的鼠妖五官扭作一团，想说话却被银线勒住了嘴，只得发出不满的呜哇声。

　　这彼岸花精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了，岂能是自己斗得过的，之前听南芷的意思，一旦开始斗法旁人便是不能插手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喜欢比，便同我比吧。”这清冷的声音，是相璃，只见她捏了个诀，那本身十分难解的头纱化作飞灰，她那如雪般寒凉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

　　四下一片哗然。

　　青箬蹙眉朝声音那里看去，相璃疯了吗，她就算血统高贵，又岂是这彼岸花精的对手！仅仅是事事都要比别人优秀，她可曾想过代价！

　　少年看了相璃一眼，笑道：“公主殿下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殿下的样貌过于清冷，沙华并不喜欢，再说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不是？殿下明年再来罢。”

　　相璃本就冷若冰霜的双眸更加凛冽，她咬了牙就要出手，却被身边的沈恬拦下了，沈恬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些什么，她二人便愤愤离开了。

　　那名为沙华的少年向青箬勾了勾手指，蛊惑般道：“过来吧，小竹妖。”

　　不知为何青箬竟然不听使唤地跟着他，且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看就要纵身跃入花海，总算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不愿同相璃比，同我比总可以吧？”这声音温润如水，亦是潇洒非常。

　　“妖君南芷。”沙华笑得很是动人，声音中带了些难抑制的兴奋。

　　此时南芷并没有头纱，也不知何时摘掉的，他似是笃定了沙华会同意，瞬形至沙华面前，定定看着他。

　　众人只道今日这三途花海来的甚是值得，起伏跌宕，竟比话剧还精彩。

　　可沙华说出的话，南芷是万万没想到。

　　“妖君的容貌我自然十分欢喜，可惜……”他话锋一转，状似疯癫道：“世人对我误会颇深，我并非是对毁掉美貌有兴趣，我却是对毁掉美好事物颇有兴趣，这竹妖得这许多人相护，她今日便是我的目标，哈哈哈，谁也别想救她，你们越是要护着她，我越要毁了她！”

　　他本极浅的瞳色转为深红，眼角下方的彼岸花纹暴涨至额上颈间，媚极艳极。

　　南芷沉声道：“你既如此，便莫要怪我了。”血菩提闻声而动，一颗颗飞了过去，每一颗皆通体泛红，血腥之气极重。

　　正要飞至沙华身前，却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般，血菩提悲鸣不再向前。

　　南芷心下大惑，怎的今日这所向披靡的血菩提这般难用？

　　沙华放声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他语带嘲讽道：“妖君竟然想用血菩提杀我？妖君可知那血尸花魔便是我的哥哥曼珠！妖君要用我哥哥的精魄取我的命？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妖君今日要保她，我偏要她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大家傻了，青箬亦傻了，合着这是公报私仇，报仇对象还搞错了？这岂不是挑软柿子捏吗！

　　沙华朱唇轻启：“来。”

　　青箬竟一下被他吸了过去。

　　沙华媚眼如丝，瞳如血月，颤声道：“妖君且看好了，我是如何将你心爱之人，一寸寸地——化为灰烬！嘻嘻嘻。”

　　青箬被他掐住了脖颈，呼吸已是十分困难，这彼岸花精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心上人，自己真的是无辜的啊。

　　一丝银光掠过，沙华疯癫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手腕已被银线缠住，不住地滴落鲜血，剧烈的疼痛让他送了手，青箬方才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沙华目眦欲裂，瞪着手腕处的银线，厉声道：“云晏神君！为何坏我好事！”

　　青箬看着她的恩公出现在她面前，原来，这沉木香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他。

　　他开口，听不出情绪：“不为何，只因这竹妖并非南芷妖君的心上人。”

　　沙华一时怔住，半晌，颓然道：“神君怎知她不是？”

　　他语气笃定道：“她是男子。”

　　他音容俱是如此肃然，全然不似知道她是女子。

　　一语惊起千层浪，刹时整个三途花海一片哗然。

　　青箬调匀了呼吸，看着神色凛然的云晏，自己换了衣裳，也打理了发髻，照理来说不大容易认错，可……沙华有这么好骗吗。

　　银线收回，沙华退了半步，银丝飞舞，双手抱着头，抓住青箬直飞至半空中，他神色古怪道：“你赢了。”

　　青箬呆愣愣想，竟真这么好骗？

　　说完便化作一阵红雨，漫天飞洒。

　　失了支撑的青箬极速下落，南芷瞬身便要去接，不曾想慢了一步，青箬已然落入满是沉香的怀中。

　　不知何时他褪去了头纱，望入那双让她刻骨铭心的黑眸，他凝视青箬道：“说你是男子虽是不妥，可确是你让我吓他一下的。”

　　青箬望着他的双眼竟看得痴了，下意识道：“我说的可是那鼠妖。”

　　他噙笑，眼中万年的冰霜刹时融化：“我未曾听见鼠妖二字。”

　　便是这一笑，这一眼，青箬再看不见其它，只愿永远沉沦在他的眼中。

　　是夜，整个鬼界下起猩红的细雨，如同飘扬飞洒的火苗，三途花海中一双人影自雨中缓缓落下，下方亦是如业火般的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