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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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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子与我择定今日搬家,因为之前拓也就有让我们搬去大阪的想法。我和纯子介于麻烦,推脱过很多次。之所以这次决定下来,一是想去大阪拜访故友,二是我手头传记的翻译已接近尾声。这些年太过于浮躁,我是知道的,所以之前的《相本十五六》贻笑大方,也未必没有缘由。
纯子认为大概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些,而且对于我的封笔之作(我对她提过,不是因为大众的否定,更多是对自己的妥协)也需要找个妥当的出版社。也算是不辜负对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以及纯子的期望。我已经过了惆怅的年纪了,在尘世漂泊了六十多年,总该为了更重要的东西,放弃不切实际的冲动了吧。
我年幼寄养在宫本将军府邸,因为父亲是将军的幕僚,早年因父丧母,与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但父亲事务繁忙,有些时候甚至一年也无法见面,有一次我和其他家臣的孩子在一起玩,父亲从我们旁边走过,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我来。因为相处时间的短暂,我便忘却了怨恨,父子间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也算是温情的。
但是女性角色在我幼年时期一直是缺失的,我所接触过的女性只有服侍的仆人。但她们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女性,将军府的女性都是僵化且阴沉的,她们不苟言笑,只被允许做事,极少讲话,哪怕是讲话声音也是尖细的。沉闷的氛围,所幸还有一些能顽笑的孩子。此次去拜访的故友就有一位是将军府的童年玩伴,也同我一起到过中国。
“先生,早年的东西恐怕是太多了。”纯子在旁边嘟囔着。
“是吗?那便先收拾出一部分吧,剩下的先保存在这里。”我正在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相框。纯子与我都是念旧的人,很多东西都会保存下来,我是个不善家务的,幸好纯子勤于打理。
“对了,纯子,仓库整理了吗?”我突然想到。
“哎呀,我忘了!本来想到那是先生存放旧物的地方,我想先让先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本来想早点提醒你的。”纯子无奈地笑了笑。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我先去看看吧。”
回到起居室,我拿了一大串钥匙,沉甸甸的。
早些年的时候,我的记忆力就有些衰退了,但身体还是健朗的。仓库刚打开,有一股沉木的气息,斜侧方有一扇窗户,午后的太阳已经有些偏了,留下小小一角的影子。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大概是纯子有定期来打扫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些物什的摆放,从来没有变动过。
靠墙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柜,上面摆放着很多书籍,我随手抽了一本出来,那是一本中文书,具体作者不方便透露,因为他早年已经跟随蒋退居台湾。书页略微有些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的是日文的注释。我年轻的时候,对文字的理解和领悟的能力独具天赋,会五国语言,其他都只是闲来的兴趣,唯有中文,我是算是痴迷也不为过了。当时我对中国的文化很感兴趣,近卫文麿上台组阁时,我正好十八岁,几年后有一个契机便去了中国。
我把书放回原处,旁边的储物柜相比起来就杂乱得多,一部分是这些年来前去各国带回来的小物件,更多的是伴我有我回忆的旧物。一眼就看到左上方的那个陶艺小俑,颜料有些褪色,那大概是父亲赠予我的。它的旁边有个盒子,我打开一看,满当当的情书,我不禁摇了摇头,年少轻狂。大概是年幼时缺少女性的关怀,我少年时期对爱慕自己的女生总是不知所措的,收到情书后虽然从未看过,但总是不忍心退还或随意丢弃。总觉得女性是需要尊重及爱护的。
往上一层有一本相片集,相当厚的一大本。我从第一页开始翻起,第一张黑白照片中母亲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我,身旁站着严肃的父亲,她笑得很温婉也很开心。第二张就轻松许多,父亲抱着孩子站在樱花树下,母亲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相视而笑。父亲和我描述过母亲的样子,但这两张照片他是去世后才给我的,他一直珍藏着。
我在七岁前都还是记得母亲的样子的,但是母亲离世那段时间,我不慎落水,被抢救回来后,就不大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但我的惊人的记忆力,从那时便初现端倪。大概是情感的缺失和记忆的空白,就想要记住更多的东西来填补,这样才能略微消减恐惧。
下面都是我从幼年到少年时期,各种比赛获奖时的纪念照,照片上的人没有任何笑容,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少年时期的敏感和多疑,在将军府那种环境下被放大。我与父亲的关系也从冷战走向冲突。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在中国的两年是空白的,并未留下任何照片。宫本将军是战犯,在被军事法庭宣判死刑后,将军府便一蹶不振,父亲执意留下来,直到病重才不得不离开。战败后,日本经济萧条,空气都是沉闷的,父亲顾不上我,而我也已经到了独立的年纪。我凭借自己的语言能力,边读书边翻译书籍提供生活费。在完成大学学业后,我由于父亲的敏感身份,被拒绝过很多次,不得不以翻译勉强维持生计。
低头看看相册中少年有些冷漠的面庞,我快速翻了几页。在年近三十,我终于能够理开点纠结的心绪,出版了我的第一部作品《稻田》,但是反响很小,没有激起任何浪花,在市面上也只能在一小角找到几本。因此,我为剩不多积蓄也用光了,我陷入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照片上的青年有些颓丧,他紧紧攥着一本书,怔怔地站在堆满书的柜子前。拍这张照片的就是纯子。我还记得那时候她还穿着校服,很是羞怯地跑过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在她的书上签名。那本麦黄色的书本,上面只有麦田两个书法字,是我亲笔写的。翻开第一页,我在上面写下我的名字:芥川晴。末了,补上:早秋的稻田,阳光是温柔的。
几年后,偶遇纯子,我和她便开始交往,直至结婚。
我放下那本相册,往前走了一段路,绕过一些杂物。
那是一个红木的箱子,中式的雕花,一把有些生锈的桐锁,安放在角落。在凌乱的仓库,有一处角落,周围空荡荡的。那么空荡荡,周围好像划开一个圈,所有的杂物堆满圈外,而圈内显得那样空。
我很久才迈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件掉落在地上的东西,细微的声音,一下子吞噬了我。
我走了过去,颤抖着手从那一大串钥匙中寻找,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回忆的厚重渐渐剥落。
最后,一把小巧的钥匙,因为有被好好保存,而显得那样的崭新,阳光透过第二扇窗户,地面上浮起细微却闪耀着金色的尘埃。
那把钥匙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
老旧的锁
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