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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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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暑假刚开始的第二个礼拜,太阳火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异常,稠糊糊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晚上七点多太阳才差不多退下,倪醉自放假之后就没出过门,一是太热,二是她也确实无事可干。
倪醉走进房间里诺大的衣帽间,脱下睡裙,挑了件黑色的吊带长裙走到镜前比了比,镜子里的她只穿条黑色的蕾丝短裤,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圆润挺立的胸,清晰的马甲线。
倪醉套上裙子,黑色的长发披散,有些许凌乱,她随手抓了抓,白里透红的面庞,鼻梁挺立,眼睛清澈有神,睫毛翘长。
长裙贴身,凸显出她完美的身段,满意的吹了声口哨,转身下楼。
倪醉住在市中心的独栋别墅区,她住二楼,三楼是父亲倪建的房间,但是她一年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倪建很少回家,偶尔三四个月回那么一次,要不就是深更半夜,她已经睡了,要不就是神志不清,烂醉如泥,所以倪醉跟倪建几乎是零交流的,倪健从不管她,任何方面,学习生活,从不过问。
她刚准备出门,保姆陈姨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倪小姐,晚上不在家吃饭吗?”
她一边开门一边回:“不了。”
倪醉先逛到了家附近的一家西点屋,挑了个蛋糕包好,然后打车去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车程有些远,现在又正是出行高峰期,估计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倪醉将蛋糕放腿上,双手环着,靠进椅背,闭着眼睛放空思维。
到了西餐厅找了个落地窗旁的位置,点了平时常吃的牛排。
服务员看到桌上的蛋糕问她:“生日吗美女?蛋糕要不我们待会推过来?”
“不用,谢谢。”她礼貌拒绝
吃完牛排,倪醉拆开蛋糕,蜡烛扔在一边,看着落地窗外,这一片附近有很多娱乐场所,还有大型商场,这个时间段,人很多,倪醉看着人来人往出了神,脑子一片空白的发着呆。
回过神,倪醉还是拆开了蜡烛包装,西餐厅灯光很亮,蜡烛上的小火苗显的微乎其微,摇摇晃晃。
倪醉双臂搭在桌面上,定眼看着蛋糕上数字十七样式的蜡烛,一簇小火苗左右轻轻摇晃,显得异常孤独,倪醉无奈勾唇,似笑非笑,凑近双唇吹灭蜡烛。
挖了一小勺奶油送进嘴里,甜的发腻,倪醉微微皱眉。
她从不喜甜食。
回忆了一下,从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起,她都是独自一人。
刚开始会难过,会失望。
倪醉还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第一次独自一人过生日的时候,卧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默默许愿,希望明年爸爸妈妈能带自己去游乐场,第二年,愿望并没实现,她就又许愿,希望明年爸妈能记得,第三年,她许愿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记得她的生日,不管是谁都好。
可是到现在她的那些个愿望似乎都落空了。
每次满满的期待到最后都扯的她心口生疼生疼的,她就渐渐的麻木了,她很少再过生日,有的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忘了,偶尔心情好,碰巧想起来,她就意思意思,只是她再也没有愿望了。
今天她十七了。
倪醉吃了几勺蛋糕,实在没有胃口,叫了服务员买完单,出了西餐厅,在街上闲逛。
看了眼腕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倪醉还不想回去,扫了周围一眼,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酒吧,她决定去喝几杯。
进了酒吧,倪醉坐上吧台的高脚凳,调酒师拿出ipad 给她看酒单,倪醉翻了翻,指了指酒单上的“今夜不回家”,示意要这个。
画着欧美妆的女调酒师似乎是看她年纪不大,对她笑笑,凑近倪醉耳边说:“这个酒有些烈。”
倪醉微挑了挑眉:“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个名字?”
倪醉的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她,所以她酒量很好,不过她想‘熟能生巧’这个词也是没错的,或者是有些许遗传因素?
进入青春期的倪醉没交过朋友,是真的一个都没有,她完全活成了一个人一支队伍的状态,喝酒,蹦迪,她想干嘛干嘛,她没朋友是真,但她并不缺少玩伴,因为她来了酒吧,因为那张冷艳又带着些许稚气的脸,总有人搭讪,鲜肉大叔各种类型都有,她偶尔碰到一两个类型钟意的小哥哥,也跟别人摇摇骰子,玩玩游戏,喝几杯。
但当别人借着酒劲搂上她的腰,借势要吻她的时候,她就失了兴趣,再好看的小哥哥也会被他无情的推开,就这样还是有不少人要求留个微信,她也不拒绝,但是第二天,她都删个一干二净。
倪醉拿出手包里的烟盒,抽出一根女士香烟,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在手包里翻了翻,发现自己没带火机。
然后她扫了一眼旁边的位置,对上一个正在盯着她的目光,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见她看了过来,食指摸了摸鼻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呵。
还有这么腼腆的类型?
倪嘉侧过身,用夹着烟的两根手指对着那个男生勾了勾,然后大拇指按了两下,那男生很快会意,双手虚掩着火机凑近她打着,倪醉含着烟,侧着头就着他的手点着,吸了一口,烟雾吐在他的脸上,勾唇对他意思着笑了笑。
倪醉这一主动,或许让男生胆子大了些,凑近她问:“一个人?”
倪醉用夹着烟的手,握着方形酒杯的杯口,拿起来晃了晃,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男生觉得倪醉没有拒绝,一下子跟她聊开了,跟她介绍他叫夏伟,倪醉淡淡的笑算是回应。
“你叫什么?”夏伟问她。
“重要吗?”显然倪醉对腼腆的类型没什么兴趣。
那个叫夏伟的倒也没再说什么。
倪醉今天兴致不高是真的,所以一个人喝了几杯,拒绝了几个过来搭讪的男生,倒是那个比较有个性的调酒师小姐姐有空就跟她碰几杯,聊会天,这么一待,拿起手机看看,已经十二点了,生日也过了,倪醉拿起手机准备走了。
“能留个微信吗?”夏伟看她要走,跟着她起身。
“不了。”没有任何意义。
出了酒吧门口,倪醉用手把掉下来的长发往额后抚了抚,走到路边,刚准备打车回家,她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倪醉接通:“喂?”
听筒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你好,请问是倪健的家属吗?”
倪醉有些疑惑:“我是,你哪位?”
“我是洪山区交警,倪健现在在人民医院抢救,你能赶过来吗?”
倪醉有些懵,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了用力:“马上。”
倪醉在路边上了辆出租车,这里离人民医院不远,只要十几分钟。
应该是出租车里空调的温度开的有些低,倪醉手有些冰凉,声音有些抖:“麻烦快点。”
到了人名医院手术室门口,已经快凌晨一点,倪醉见到了两位中年交警。
交警看到她的穿着,走近闻到她身上的烟酒味,不自觉的皱眉,倪醉直接忽略。
“你是倪健的家属?”
倪醉点头。
“你是他什么人?”
“女儿。”
“哦,他在环城山庄发生交通意外,车撞开了山路防护栏,人和车一起掉了下去。”
“人怎么样?”
“这个得问医生。”
“他自己开的车?”倪健是有司机的。
“不是,开车的不是他,你父亲坐在后座,没有安全带,所以你父亲伤的更重一些。”
“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倪醉看着两位民警问。
“现在初步判定是单方面事故,具体事故原因还需要调查。”顿了顿又说:“你…其他的家人呢?”
倪醉摇了摇头:“没有了。”
另一个民警似是有些疑惑的开口:“不对啊…还有……”
手术室门开,打断了交警的话语。
有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喊了句:“倪健家属。”
倪醉走过去:“我是。”
医生看了眼她,又看了看她身后,发觉她身后只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交警,捏了捏她有些冰凉得手:“对不起,请节哀,抢救无效。”
倪醉这一刻脑子是空白的,她慢慢坐上手术室门口的靠椅,手肘撑在膝盖上,空洞的双眼盯着墙面。
两名交警以为她受不了,走到她旁边,轻声安慰:“请节哀。”
倪醉闻声平静的抬头看着他们,一张白皙的脸毫无表情,她也在疑惑,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或者此刻她该有些什么情绪?
接着有个护士走了过来,递给了倪醉一份死亡知情书让她签字,倪醉接过来,看着最后一排端正的黑色字体。
死亡时间:七月十二日凌晨十二点四十分。
倪醉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笔,在知情人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
倪醉机械的点了点头,转过头问两位交警:“可以陪我一起吗?”
她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两名交警似是没想到她会提出如此要求,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同意了。
倪醉在交警的陪同下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全是冰冷的器械,垃圾桶还有带着鲜血的纱布,倪健盖着白布安静的躺在那里。
倪醉慢慢的走进那张病床,手微颤的掀开白布,露出倪健苍白,已然失去生机的脸,倪醉退了一步,然后呆呆的望着那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她都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她在心里算了一下,这次似乎更久没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春节后的一个清晨,倪醉前晚醉酒被渴醒,下楼倒水,倪健刚巧上楼,一身烟酒味,很浓,似是一夜没睡,很疲惫的样子,下巴处有些青色的胡渣,睨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擦身而过。
倪醉心想,还真是父女,都活的醉生梦死的。
没想到五个多月后再见,竟是眼下这种情况,倪醉想开口对他说声什么,张了张嘴却是无声,喉咙似堵着什么东西,干的发裂。
倪醉就这样安静的看着,最后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很轻,轻到站在她身后的两位交警都没怎么听清。
倪醉问他:“你…爱过我吗?”
没人能回答她。
倪醉往前走进一步,安静的重新盖上白布,转身对两位交警说:“谢谢。”
出了手术室。
其中一位交警疑惑的问倪醉:“你……没有其他家属了吗?”
倪醉不知道为什么交警反复询问她这个问题,但还是答了:“没有。”
此刻,有急切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倪醉顺着交警的目光回头。
倪健公司的理事长李叔,偶然有一次送倪健回家,看到她自我介绍了一番,所以倪醉记得,跟李叔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中年女人满脸是泪,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女孩手足无措,似是看到妈妈在哭,也哭的一抽一抽的,小手还帮她摸着眼泪,哽咽着说:“妈妈……不哭……妈妈……不要哭了……”
倪醉瞬间了然,难怪交警反复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家属。
倪醉没有理会,转过头。
交警看看倪醉身后的人,又看看她,很是费解:“这……?”
倪醉淡淡的答:“这是我爸的家属,不是我的。”
理事长跟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上前询问交警到底什么情况,倪醉往旁边走了几步,坐上手术室外的靠椅,静静的看着,那个小女孩转过头,一双满是泪水的双眼疑惑的看着倪醉,倪醉淡淡的移开目光,仰头靠上椅背闭上双眼。
深埋倪醉内心多年的疑问似乎在此刻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从小一个人。
为什么她的父亲从来不管她。
原来,他早已经有了另一个家。
原来,她才是独独被遗弃了的那个人。
倪醉安静的听着他们交谈,然后脚步声似乎是进了手术室,有脚步声离开,倪醉都没有睁眼。
直到倪醉听到一个小女孩大哭着喊:“爸爸……爸爸……”
倪醉无声的笑了笑,起身走出了医院,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身后的医院越来越远,倪醉打了车回了家。
倪醉还是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已经习惯了去接受,这么多年,她早已经麻木,她早在心里就否决了有人会爱她这件事情,所以她坦然接受自己是被遗弃的那个,没什么好伤心,没什么好难过的。
她早已经不需要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