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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云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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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罗曦回教室见自己桌上有本小说,随手翻看,不知不觉就坐下来。
“咦,我的书在你这?”陈寒露问,“你也看这种书吗?”
罗曦合上书递回陈寒露,这是本言情小说,她平时极少看这种书,难怪陈寒露感到奇怪。
历史课上,刘老师发现几个同学偷偷看小说,他辛辛苦苦讲课,学生们不听就是对他的不尊重,他本想没收那些书,想想就没那么做。把课讲完,合上课本,背着手在教室里前后走一遍,看小说的学生都已将书藏好。
“你们都很喜欢看小说,对吧。”刘老师笑了笑,“男生喜欢武侠小说,女生喜欢言情小说,对不对?”
看小说的同学心惊肉跳,慌忙把历史书拿在手中。
“武侠小说我以前也看,甚至拿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看,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看过。书中无非是深仇大恨,盖世奇功,天下第一这些内容,结果总是练就神功,报了仇,得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又怎样,最后只有退隐江湖,过平凡人的生活。”刘老师停了停,看着一位刚才看小说的女生说,“言情小说更加没新意,都是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只不过稍微换几个人名,改一下时间地点,上演的却是雷同的情节和对白。”
有人发笑。
“不要笑,这话是我从书上引用的,”刘老师话锋一转,正色道,“以后有谁在我的课上看课外书,我见一本撕一本。”
讲台下静静的,所有人都收起笑脸,看小说写留言的同学更是把这些东西藏到课桌里。
董晓娇找江冰说,在这次放假要去程祥家玩一天,想借宿在江冰家,江冰听了心里将程祥骂了上百遍,没好气地说:“我们农村几块烂田,几间破房子,又穷又脏,你们这些城里小姐还是不要去,免得后悔。”
“那程祥怎么说有山有水,美得像世外桃源?”董晓娇去过不少风景怡人的旅游胜地,但真正的农村还没去过,感到好奇,想去看看。去程祥家住总觉得不行,就用另外一个名义,去江冰家玩顺道去程祥家玩。其实在程祥并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在他看来,家乡山青水秀,风景秀丽,就是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江冰心里骂着“无知”,又见她一脸真诚,不禁心软,问:“程祥家没地方住吗?”
见董晓娇脸红,江冰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心里觉得好笑,嘴里却又帮起忙来,说自己和弟弟住一间房不方便,建议去罗曦家。
董晓娇也认为罗曦好说话,她不像江冰嘴巴像刀子一样。只是很多人心里面最容易想起的人是江冰而不是罗曦,董晓娇也是这样,现在她都后悔来找江冰,谁知道江冰是不是不愿帮自己,只是江冰如果不愿帮自己就不会提出罗曦,她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相信江冰。
李誉捷和王成达骑单车回家,王成达考试不行,自己没想不开,怕回家不好交代,父亲做爹又做娘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盼他有出息,想方设法将他塞进高中学校,望他可以考上大学,他却总让父亲失望。父亲天天在灰尘满天的工地劳作,回家还要为他操心,他心里也过意不去,他也下决心好好学习,就是没心思,坚持不下,他认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李誉捷见王成达不说话,多年的朋友很清楚,每次考试后他都有几天心情不佳。李誉捷提议去他家坐一会,王成达摇头,成绩不好父亲早知道,如果还不早点回家更让父亲担心。
李誉捷从高一开始就和父母分开住,他说要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将来好继承父业,驰骋商场。父母本不愿他搬出来,怕他受苦,怕他这样不安全,也怕他学坏,担心的事太多,他们怎么放心得下。李誉捷意志坚决,父母亲,爷爷奶奶一齐劝也劝服不了他,他反拿其他国家的教育方式来说服家长,他认为自己最先要做的就是独立。李绍同见儿子主意已决,再说儿子已经长大,跟他一样高,也应有他自己的天空,父母不能呵护他一辈子,他早点独立对家长来说绝对是好事。李绍同终于点头同意,定出了一些条件,比如每星期必须回家一次,节假日必须回家,最重要的是成绩不可退步,不可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等等。
李誉捷在学校里嘻嘻哈哈,没一点正经样,回到家就不同,他懂得自律,否则成绩退步父母不会让他住外面。电话响,他知道是妈妈,进入高三,妈妈总会准时每天打电话过来,问他吃饭没有,天冷要多盖被子,多穿衣服,李誉捷应着,好不容易才挂了电话。
门铃响起,以为是刚订的快餐送到,跑去开门。
“欣欣?”
“怎么?不欢迎?”欣欣歪着脑袋问,“不欢迎都来了,小静和奕清在后面…”
只见小静和奕清有气无力地上楼来,两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这些都是李誉捷爸爸商业伙伴的子女,他懂得慎重处理他们的关系,或许将来他们几个又是商业伙伴。因为李誉捷这里自由,所以他们经常会来这里聚会。
李誉捷不怕朋友扰乱安宁,只怕邻居受影响,告到他爸爸那里,他就没理由住外面。袋子全拿到厨房,任他们自己动手。欣欣将背包扔在沙发上,同时也将自已扔进沙发里,爬几层楼实在太累。
这时快餐送到,欣欣见了责怪李誉捷不注意身体。
李誉捷和奕清在厨房热着那些熟食,聊着天。
“这次考得不错吧?”奕清问。
“和以前差不多。”李誉捷说,“真想快点上大学。”
“以前我也认为大学好玩,现在进了大学门才知道不是个味,各色人物都有,人与人之间已经不再那样单纯。还是高中生可爱,像你们,你一定要珍惜。”奕清像过来人一般。
“你爸爸还指望你继承他的事业,你这种性格哪行。”李誉捷笑着说。
李誉捷经常说类似的话,奕清哪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并不喜欢金融管理,父母偏要他学,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小静进来帮忙洗菜,手刚触到水就缩回来,颤颤地说:“这水好凉,奕清你来洗。”自己又转去切菜,很少进厨房的她,笨手笨脚的害得旁人都替她担忧,怕她菜还没切就切着自己。
欣欣捧着相册来到厨房问:“李誉捷,听说你和你们班上一个女同学不错,是不是这张?”
李誉捷看了眼,点头。
小静丢下菜刀就跑去看,仔细地左看右看,又看看欣欣,最后还是说:“是挺漂亮。”
“乡巴佬一个,有多漂亮,农村里的人都很野蛮。”欣欣对小静的评价不满。
“野蛮都比刁蛮好。”李誉捷有些不快,不由得语气有些变化。
小静看出李誉捷的不快,忙拉着欣欣就去客厅。
这一晚又闹到近十二点,满屋狼藉,清理完已是零晨时分,李誉捷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学校起床铃响起,几幢宿舍忙碌开,同学们极不情愿的睁开朦胧双眼,钻出暖烘烘的被窝。
“外面好亮。”有人说。
“下雪了!”最先起床的人说。
刚才还睡眼惺忪的同学马上来了兴致,钻出被窝。雪下得很少,只有薄薄的一层,恐怕太阳出来就很快融化掉。
“下这么少啊?我想堆雪人。”江冰无不扫兴的说。
“我也想——”张立虹也是一脸失望。
“幼稚。”陈寒露骂道。
教室里十分热闹,都在谈雪。单调的生活加入一件新鲜事物的确会引出相关的新话题。
陈寒露翻开语文课本,一张卡片从书中飞出,她拿起来环视四周,并无可疑人物,卡片上只写了简单的英语新春祝词,署名用拼音十分潦草,她费了不少功夫才辨认出是曾力峰,这人怎么也学这一套,这么鬼鬼祟祟,难道他…陈寒露想到这觉得不可能,回头见曾力峰正认真看书,更不相信这是曾力峰送来的,只是她心里有了这事,从此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太阳出来,雪慢慢融化。课间休息,同学们大部分站在走廊上晒太阳,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江冰与方蕾正说笑,忽然发现钟老师三岁的女儿茜茜一个人爬上楼,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和棉鞋,胖墩墩的十分可爱。江冰马上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拉着茜茜胖乎乎的小手,要她叫姐姐,茜茜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就是不叫。
江冰见她太不给面子,又哄她:“叫姐姐,叫了给你买糖吃。”
茜茜还是不叫。
李誉捷也来逗茜茜,拉着她另一只手说:“叫叔叔,给你买大飞机。”
江冰推开李誉捷,说:“你的脸皮真厚。”
两人拉拉扯扯,王成达笑起来:“你们别争,一人牵一只手去买糖买飞机得了。”
江冰和李誉捷同时松手,茜茜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嚎啕大哭。大伙顿时手忙脚乱,逗着茜茜想让她止住哭泣,谁知她一点也不买帐,直到于老师赶到才止住她的哭闹。
“我们班这么多女生,将来不知道有几个贤妻良母。”王成达感叹。
“我们贤不贤良关你什么事。”江冰凶巴巴地说。
“我只是替李誉捷担心。”王成达笑嘻嘻地碰碰李誉捷。
江冰跑过来就踢上王成达一脚,两人在教室里你追我赶,直到满教室的课桌被他们撞到歪歪斜斜才停。江冰又在罗曦面前絮絮叨叨,罗曦笑问,人家为李誉捷担心,又关你江冰什么事。江冰脸红耳赤,是自己反应太快,反被人笑话。
放假了,老师同学相互拜年,气氛很好。当校园只剩几个老师时,老师们不免感伤,学生们一走,剩下他们面对这么大个校园,空荡荡,连大声说话都感到有回音在耳边缭绕不断。再过几个月,这一届学生又毕业,高二变成高三,然后再毕业。学生一届届地走,他们一直留在这里。他们看到学生永远都是十多岁的孩子,而他们自己却慢慢变老。
王成达问李誉捷:“你怕失败吗?”
“怕,我怕失败,但我要的是成功。”李誉捷说,“真正的成功应该经过失败。”
“有抱负的人就是不同,”王成达向李誉捷抱拳,“兄弟我佩服。”
两人哈哈大笑,踩着单车在公路上飞奔,路上行人纷纷让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一味向前冲。
有了董晓娇的加入,令程祥一行人回家速度慢了不少。眼看就要天黑,江冰不停埋怨,想和罗曦先走,程祥和董晓娇都不让,她们只好边玩边走。看董晓娇的样子实在坚持不下,罗曦去村口杂货店想借两辆单车。
“这山上有没有野兽?”董晓娇抬眼四周看,阴森森的树林被风吹出各种声响,不禁有些惧怕。
“怎么没有,什么老虎啊﹑狼啊﹑野猪啊经常在这里出没,我们晚上都不敢出门。”被董晓娇耽误路程,江冰自然没好气,就吓唬她。
“别听她乱说。”见董晓娇害怕,程祥打断江冰的话。
罗曦只借到一辆单车,让给程祥带董晓娇。程祥和董晓娇见天色已晚,不能再这样拖延时间,于是董晓娇坐上后座,一手自然的抓住程祥的衣服,罗曦胸闷得很。
江冰摧着罗曦快走,自从她听三爷爷讲过她们前一辈人的事之后,她也不那么热心罗曦和程祥的关系。对程祥多少有点成见,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自认为不介意那些历史,可在心里就是有些东西堵在那里。
罗曦见天色已晚,借不到第二辆车,她们只好走路。突然听到背后车响,两人吃惊的回头,李青山开着车在她们身边停下。她们上了车,江冰躺在靠背上,将满身疲惫交给座椅。
李青山早就开始学开车,现在出师不久,开车还是很小心,两眼炯炯有神,不敢有丝毫分心,连说话也断断续续。为了不影响他开车,江冰也停止说话,驾驶室里只听到马达声。
“三爷爷死了。”李青山突然说。
江冰罗曦心一沉,不约而同地朝李青山看去。原来三爷爷已经去世十来天,村里人都说他老了,应该是寿终正寝。俩人想起最后一次与三爷爷的谈话,不禁泪眼汪汪,问埋在哪里。
李青山将车停在路边,指给她们看,就在山脚下,一堆黄土,一座新坟。他们一起走路过去,新坟在雨水的润湿下开始硬化,四周还有一些零碎的纸钱陷在泥里,露出的一角迎风摆动。李青山说是村长带人将三爷爷安葬的,随随便便安排做了道场,也算是尽了本份。
程祥不久也来了,后面跟着董晓娇,这种地方她心里有十二个不愿意来,只是程祥要来她只能跟在后面。平时程祥挺顾及她的感受,这次他没有理会她。
程大妈见到董晓娇乐得合不拢嘴,晚饭时,她不停要董晓娇吃菜,询问她的家庭情况,父母做什么的,董晓娇一一如实回答。程祥从中插了几次话,都被妈妈喝住。
吃过饭,程大妈悄悄对程祥说:“城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你要好好待她。”
程祥听了哭笑不得,在程大妈心中,自己已年过花甲,大儿子二儿子都已娶妻生子,只有小儿子还在上学,她最想看的还是小儿子娶妻生子,她从不担心儿子的成绩,还是程祥自己好强,不愿像他两个哥哥一样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也讨厌哥哥的为人,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妈,我送她去明亮叔叔家。”程祥说。
“什么?”程大妈跑到董晓娇面前,“我家有地方住,不用去他们家。”
经过一番争论,董晓娇还是去罗家,她也很想看看罗曦家,她从程大妈口气中看出,程大妈对罗家人有很大意见,她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你明天一早就过来吃早饭。”程大妈千叮咛万嘱咐地追出门。
他们刚走出门,程大海匆匆忙忙地跑来,边跑边叫:“三叔,我听说你带了个女…”话没说完,看到董晓娇忙止住话头,笑嘻嘻地将程祥拉到一边,问:“未来三婶?”
“小孩子,别乱说。”程祥警告他。
“去,你比我大几岁?”程大海朝程祥翻白眼,而后嬉皮笑脸地跑开。
程祥倒是像忘记还有事没做,站着发呆。
“走啦,三叔——”董晓娇取笑程祥。
他们快步往罗家走,董晓娇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问问罗曦的事,女孩子的心思是细腻的,程祥喜欢罗曦她不可能看不出。看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还是打消询问的念头。
来到罗家,程祥远远见董晓娇进去,他不敢近前。
罗明亮没给好脸色董晓娇,不过,始终是女儿的同学,他没话说。李惠忙着烧起一大堆火,让董晓娇烤火取暖。她想着城里人住惯空调暖气的房子,看董晓娇那样娇滴滴的,怕她冻着,又怕她不习惯这种取暖方法,又解释说农村里的条件不太好,只能这样取暖,就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看罗曦的母亲这样看待自己,董晓娇还是挺懂事,说这里很好,很喜欢这里。
来到罗曦的房间,董晓娇吃惊地环视四周,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息迎面而来。墙上字画,桌上的笔墨纸砚,习惯了现代生活环境的她有了复古的感觉,好新奇,全身血液都清新起来。
“这都是你写的吗?”董晓娇翻看桌上的字画。
罗曦点点头,她与董晓娇可以说没有任何交往,如果不是因为程祥,她还不一定会留意到本年级有这个人,现在来到她家,和她共处一室,她本又不善于交际,心里还有许多解不开的结,叫她如何与这个人相处。
董晓娇一张张看,挑了张说想要一幅裱起来挂自己卧室.她并不懂书法,父母热衷于西方文化,所以她也对传统文化了解不多,只是看着觉得好就说想要。罗曦有点吃惊,她不知董晓娇到底是什么用意,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让她反而不知该送还是不该送,她只好推却说这字写得不好,而且诗意也不适合挂在房里。
“那你再写一幅。”董晓娇笑盈盈的,让人没法拒绝。
“你要写什么?”罗曦边问边开始准备笔墨。
董晓娇有点为难,她所记得的诗词也大概就课本中的几首,最后要罗曦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罗曦提了几种诗和词,还解释其表达的意思,董晓娇都认为不行,因为她不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罗曦有点没耐心,看她一眼,计上心来,写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正要写下一句,董晓娇突然想起这首诗很熟悉,是不是拿自己比杨贵妃,这样写让她心生不满,忙止住罗曦的笔。
“我只是赞你有杨玉环的美貌而已,你也太多心了。”罗曦比董晓娇更多心,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也像她一样红颜祸水?”董晓娇问。
“怎么这样说。唐明皇自己宠着杨玉环,不理国事,差点把江山丢了,这全是杨玉环的错吗?把责任全推在她身上这本来就对她不公平。男的做错事就把责任全推在女的身上,只有古人才是这样想。”罗曦说。
“是这样吗?”董晓娇还在反问,她虽知晓这些历史,但她只听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理解。
罗曦想想这诗也不适合,还是另写吧,谁知董晓娇就是要这诗,而且还要一幅画,要画牡丹。只要她不再这不行那不行,罗曦就随她要什么都行,马上答应明天就画好给她带回去。董晓娇自感不枉来罗家一趟,了解到了罗曦的优点和吸引人的地方。
第二天,程祥带董晓娇游览乡间,他们本想叫上罗曦和江冰,可她俩都不愿来.乡民照样和以往一样热情与程祥打招呼,他们也会对这位陌生的女孩左右打量。因为已是农历二十六,来来往往的人多,为避免尴尬,他们只得转到僻静的地方。竹林,李树下等等,每经过一处,董晓娇还拍下不少照片留念,程祥则讲起相关的往事。董晓娇发现农村里的孩子也有值得羡慕的地方,小时候不会被父母关在家里学这学那,他们的天空那么自由,伙伴又多。而她自己是自个儿搂着洋娃娃长大的,可以回想小时候的孤单。
程祥用纸折了个纸飞机,射出去,纸飞机在不远处冲下地面,掉在草丛里,他说小时候的技术要好得多。十年前,他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现在都这么大了。那时的他,放学就将书包扔回家,叫上一帮小伙伴上山下河。他总想在一群人中树立自己的地位,想做这帮人的“大王”,做不到就自己生气,不和他们一伙玩。他发现罗曦也不大和他们玩,以为她是向着自己的,便对她最好,等自己做到“大王”,他会让罗曦做“王后”,当时的他们只知道大王权力是最大,王后的权力是第二,对于其他意思他有些了解却不太明白。当然,罗曦也不愿做王后,因为她根本就不愿和他们玩这些游戏。小时候就知道玩,稍大点明白事理,见老师们对成绩优异的自己宠爱有加,父母提到自己就眼里放光,神气十足,他才下定决心为父母争气。等他上初三,才明白读书的真正目的。
董晓娇在回家的路上,程祥见她一脸欢颜,本想解释一些事都咽回去。董晓娇知道他有话要说,在分手的地方,她拿出字和画,说:“这是罗曦送我的,我很喜欢。我现在明白,我是娇艳的牡丹,华贵又张扬;她是朴实的翠竹,淡雅又谦逊。现在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了。”
程祥看她漂亮的长发随风起舞,她的背影是那样美丽。
程祥独自来到三爷爷的房子,门虚掩着,里面有些响动。他推门进去,房内的阴暗他一时没法适应过来,现在才发现这间老房子已经破烂不堪,阴冷潮湿。三爷爷没亲没故,遗留下来的东西也只有几件破烂家俱,村民们早已将那些对他们来说有用的东西全拿走,如今只剩些书籍散落在地,冷风吹来,好不凄凉,弯下腰来去整理那些书本。
罗曦和江冰从后门进来,李青山挑一担水跟在后面。他们来了好一阵,大致清理一下。谁都没话说,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儿。把那些日常用品放回原位,书本用绳子捆起来,想想该怎么处理。他们还看到不少线装书,看着这些伴随三爷爷终身的书籍,几个人都难过。记得四五岁时,三爷爷就把一大帮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抓去背《三字经》,这些书竟可以留到现在。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决定将书放到学校去,学校的图书室藏书不多,正好可以用上。那些线装书就交由罗曦保管,因为三爷爷曾说只有她懂得爱书惜书。
处理完这一切,罗曦回到家里,叫刚回家过年的哥哥帮她做个书架。罗锋欣然同意,表示在过年之前一定做好。
罗锋在外打工没多久,眼界却开阔不少,以前那只知玩乐的毛病也改了,后悔自己浪费太多时光,看看别人的生活,再看看自己的生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突然间他明白现代社会,吃饱穿暖是平常的事,外面的世界令他眼花缭乱。他开始思考将来,他羡慕又嫉妒那些活得风风光光的人,他要把这些羡慕和嫉妒化成动力,也想有一天自己能风光。当他看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看到这一年到头只知与泥土打交道的村民,看到父母脸上刻满岁月划过的痕迹,他很快清楚这里与城里是不相同的世界,现实和憧憬相隔太遥远,也许这里才是他的生活,无论怎样向往那种现代化的气息,回到家却能感到亲切﹑温馨。他相信在自己家里也可以创业,不离开自己的土地,也能让村里人对他另眼相看。
农历二十七这天,罗曦和江冰都被拉去帮忙办年货。一大帮妇女吵吵闹闹,道着东家长,说着西家短。江冰是特别喜欢听这些村里的趣谈,虽说她不会加入这些人当中,但她一直会竖着耳朵听。
小镇上充满新年气氛,人来人往,各大小商店挤满人,各店主更是手脚并用,恨不能多长几只手出来,脸上都是喜洋洋。路上车辆穿流,由于人多,车辆不得不放慢车速。老人牵着小孙子买菜,妇女抱着孩子东张西望,几个顽皮小男孩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相互打闹,一个挑粪老人经过,引来众多抱怨。
罗曦和江冰都看着自己的妈妈正挤在一间食品店,挑选想要的货物,那里十分嘈杂,罗曦见帮不上忙,就退出店来,在一家时装店前休息。
一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女人从罗曦身边跑过,冲到一辆行驶的私家车前,小车停下来,司机不知发生什么事,放下车窗,探出头来。疯女人“扑通”一声跪在车前,司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那个疯女人,又看看路边的人,希望有人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个疯子,给她一块钱就行。”一位“好心人”上前解释。
“哦-”司机恍然大悟似的掏钱包,“小意思,小意思…”
疯女人接到两元钱站到路边,小车开走了,看热闹的路人各走各路。看着疯女人对着那两块钱傻笑,罗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听说这个疯女人曾经品学兼优,因为高考时发挥失常没挤上那张“独木桥”,精神就失常了。她家里人不理她,因为她会将别人给她的钱全部给她妈妈,所以她妈妈更是由着她乱跑。
罗曦身后时装店生意冷清,女店主与隔壁年轻男店主说说笑笑,也有几个闲着没事的人跟着瞎扯,这一刻那个疯女人成了大多数人的话题。
“喂,”时装店女店主对那疯女人招手,指着男店主说,“你过来亲他一下,我给你十块钱。”
“你有毛病。”男店主并不十分生气,只是不愿将自己当成别人的笑柄。
周围那些人却来劲,一个劲拉扯男店主,还招呼那个疯女人。男店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十分难看。疯女人好像又明白些什么,不理会那些人,只顾自已拦车,周围的人见了无不扫兴。
这些人很可恶,罗曦想着。精神病人也是人,也有自尊心,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人家。这群人只顾自己找乐,他们的心为何这般冷漠,她冷冷地盯着那些相互取笑的人。
“我真怕像她一样。”罗曦对身边的江冰说。
“怎么可能。”江冰说,在她的眼里她们都一定会考上大学,那些担心是多余的。
“那你还记得李青山的哥哥吗?”罗曦问。
李青山的哥哥名叫李春山,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优异。高考后,他一直在家等待录取通知书,本来他是自信心十足。然而,七月等到八月,八月过完了,仍杳无音讯。九月开学,自己的同学一个个进入大学校门。他绝望地用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谁知道,没过两天录取通知书来了,原本寄错地方,重寄之后才迟了许多时日,他的父母只能对着那张通知书痛哭。在李青山上了两年高中之后,他们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读书,怕他像他哥哥一样。当时,罗曦和江冰都才十来岁,因为对死亡有着莫名的害怕,所以对这些事记忆深刻。
江冰认为一件事没结束之前,你是料想不到是什么结果的,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才行,他们之所以疯的疯﹑自杀的自杀,就是他们没有做好考不上大学的准备,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自己已经吸取教训,悲剧完全可以避免。
那疯女人还在一次又一次地跑到行驶的车辆前,多少次她们为她暗暗捏一把汗,怕她被车撞到,怕她被司机打骂,一辆飞速行驶的货车停在疯女人面前,路人对这惊险场面也吓得心跳不止,因紧急刹车致使轮胎与地面发出巨大磨擦,刺耳的声响似乎还在所有人的耳边一次次响起。司机本就赶时间,见有人拦车顿时火冒三丈,打开车窗破口大骂。没有“好心人”出现,罗曦和江冰将疯女人拉到路边,那司机才停止谩骂,开车走了。谁知疯女人并不领情,对她俩又扯又抓,看着车开远,她对着货车大叫,谁也听不清她叫些什么。接着,她转过身来对罗曦和江冰大叫,她们感到她的恐怖,江冰哆嗦着掏口袋,罗曦也一边往后退一边找钱,好不容易找出几块零钱全给了那女人,这才将事情了结。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她俩笑,他们的笑比疯女人更可怕,这就是好心的下场,她们在别人的眼里成了傻瓜,一个疯子理她做甚。
“要你们来帮忙,净站着说话,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一起怎么还那么多话说不完。”李凤仙找到女儿,她们办齐了年货,等着村里那些姑姑婶婶一齐打道回府。
天色暗下来,冬天日短夜长,才下午四点多天就快黑了。罗曦与江冰费力的抬着个纸箱,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年货,她俩走走停停,十分狼狈,这样走下去,怕是回到家,年也已经过完。
李青山准备收工回家,开着空车经过,见到村里人,很乐意地将她们叫上车。几个上了年纪平时身体多病的就坐在前面驾驶室,其余人站在后车厢。她们兴高采烈地把货物搬上车,车虽大,装上人和物就没了空隙。车在高低不平的沙石路上行驶,人也在车厢里左右摇摆。
罗曦默默地站在人群中,感到腰部抵着个硬硬的大纸箱,手无处放就往后撑住纸箱,又怕压坏纸箱,只得将所有力气使在腰部硬撑着。前面一个人,她也不想知道这是谁,只知道那人时常会在惯性作用下往她身上倒。她快撑不住,隆隆的马达声与车内吵闹的人们将她吵得头昏眼花,胃里的东西随着车子的颠簸而翻滚,眼皮也不听使唤无力地想要闭上。浓浓的汽油味扑面而来,一阵恶心,她再也忍不住推开前面的人,将头伸出车外呕吐起来。
车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罗曦的身上,李惠更是紧张,问女儿怎么样了。江冰决定和罗曦走路回家,她们跳下车。
程祥骑车经过,问清情况,说可以由他来带罗曦。李惠看看周围七嘴八舌的村里人,心中十分不乐意,可看到女儿脸色不太好,怕她走不远,只得勉强答应,又再三叮嘱罗曦不能让爸爸看见。
罗曦坐在单车后座,随着车的上下跳动,她不得不抓紧后座,还是像要掉下车,她甚至想走路都比坐车强。
在一个下坡路段,车向下冲去,车速很快,罗曦本能地抓住程祥。天太黑,车子遇上大石头,控制不住摇摇摆摆向一边倒下,人都滚到路边干涸的小沟里。他俩都没事,程祥刚买的几个碗摔得七零八落,车也坏了。
“看来你又要挨骂。”罗曦看着那一堆破碗说。
“就当听一次难听的音乐会。”程祥轻松地说,他妈喜欢骂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自己孩子做错事要骂,谁惹了她,她就会将人老祖宗骂个遍,不闹到整村人都知道决不罢休,程祥就是在她的责骂声中长大的。
程祥整理好衣物,准备推车回家,罗曦呆呆地看着他,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会喜欢人,也会爱人,也会钟情某一物,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是他们生命的点缀。
罗家快到,灰蒙蒙的夜色里出现一个人影,远远地看不清来人是谁。近了,程祥感觉到是他妈,忙叫罗曦躲避。罗曦闪入一旁,程祥则加紧几步往前走,老远就听到程大妈在责怪程祥买几个碗还玩到这么晚。接着,又是程大妈气恼的声音,买十二只碗只剩一只好的,养这么大这点事都做不了。程大妈的责骂声没完没了,程祥只顾自己往前走,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罗曦这才从林木丛中出来走在回家路上,山村里的夜是如此静,远远的山脚零星散落几盏孤灯,连绵起伏的山岭像黑色巨龙昂首待飞。风起时,吹来大人的打骂声和小孩的哭喊声。这一切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可爱,多美的夜晚。
一阵寒风过后,罗曦感到丝丝凉意入侵脊梁,连脚也快冻僵,满心惆怅,美好的感觉总是转瞬即逝。
罗锋匆匆忙忙迎上来,无不担心地问妹妹:“妈妈叫我来找你,怎么这么晚…”
“摔了一跤,车坏了,走路回来的。”罗曦说。
“等一下爸爸要问,你就说去冰冰家玩了会。”罗锋还不忘要串供词。
罗锋花了两天时间,没日没夜地将书架赶做完成。技艺生疏,自然速度慢。见妹妹开心的样子,他也开心。兄妹俩一起给书架刷上褐色油漆。
三十这天,一家人张罗着年夜饭。罗曦发现自己根本就帮不上忙,一个人钻进房里整理她的新书架。她一边将书摆上书架,一边又顺手将书翻看几页,这样整整花了一个上午才将书摆放整齐,最上层放的是三爷爷留下的线装书。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藏书并不多,加上一些教科书也没摆满书架。
除夕之夜,罗家四口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父母给儿女祝福,儿女为父母敬酒。辛辛苦苦又一年,一家人难得几次开开心心在一起吃饭,罗曦分明看到妈妈眼角闪烁着泪花,而爸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女儿啊,爸爸很高兴…”罗明亮侧过身子对女儿说,脸上有了醉意,他费了不少力才将一块肉放到女儿的碗里。
“妹妹,”罗锋叫道,“我敬你一杯,希望你能考上重点大学。”
罗曦喝了一小口,再回敬哥哥,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立业。
吃过年饭,接着要做的自然是年年都要看的春节联欢晚会。也许是人的要求越来越高,也许是现在的人有更多的娱乐节目,春晚不再像多年前那么受欢迎,反而是观众们对春晚的意见多多。其实也难怪,一台四个多小时的节目,要涉及整个国家各民族在这一年内发生的大事情,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确有点难度。现在许多人不看春晚,就算看也许只是当做一餐年夜饭,只是每年除夕都要做的一件事而已.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几乎所有人都跑到房外放鞭炮烟花。“噼里啪啦”的烟花炮竹响彻云霄,不绝于耳。罗曦宁愿独自盯着晚会主持人倒数“三﹑二﹑一”,宁愿看别人相互道贺,直到晚会结束,看别人快乐自己也是快乐的。《难忘今霄》传入耳,主持人高呼“明年再见”,每年都一样,今年才开始,明年会怎样,也许还是坐在这里,也许她已经不知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小学校舍的几位老师及家人都欢天喜地地迎接新的一年到来。江冰和江河带着吴老师的双胞胎儿子诚诚和信信满校园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放烟花,诚诚和信信开心叫着跳着。现在的小孩真幸福,虽说他们村并不太富有,可这些小孩子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江冰上小学时,爸爸曾给她买个公鸡状的炮竹,她舍不得放掉,藏在抽屉里许多天。她怕放久了就会坏掉,到元霄这天拿出来在房间里点着,谁知公鸡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最后掉在床上,将被单烧了个大窟窿,知道闯了祸,心里害怕,想找点什么来“赎罪”,于是扫地,擦窗户,妈妈见了奇怪,平时叫她洗碗她还要磨蹭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呢。后来发现被单烧了个洞,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女儿哭笑不得。
“冰冰,电话。”吴老师叫道。
江冰奇怪谁会打电话给她,满腹狐疑地抓起电话。
“新年快乐。”电话那边是李誉捷。
江冰很是惊喜,开心地聊着这几天的趣事,两人聊了二十来分钟,被人催促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吴老师在外面等着打电话,看江冰的神情就明白怎么回事。
“最后一学期,不要分心啊。”吴老师说。
江冰脸红地点头称是,默默离开办公室。
春节期间,乡民们放下所有活计,忙着走亲戚拜年,有一段时间难得放心玩乐,每个人的笑容都很灿烂,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温暖喜气。
罗曦跟着家人走东家走西家,在几个舅舅表哥表姐住了几天。表哥表姐结婚后都变了个人似的,都只以家庭孩子为中心,没有了昔日的亲近。表弟表妹也陌生许多,他们蹦蹦跳跳,一刻也不得安宁,哪有罗曦立脚的地方。外婆八十岁了,脸上爬满皱纹,还算健康。在罗曦的记忆里外婆就没变过,一直是这个样子。罗曦还是喜欢跟在外婆后面,外婆也喜欢外孙女这样“粘”着她,祖孙俩坐一处烤火,外婆拔弄着火盆里的炭粒,一颗颗夹往火盆中央,讲着一些天南地北,无关痛痒的话。
江冰喜欢热闹,这两天过得快快乐乐。
罗锋在家住了几天就迫不急待又出门,罗曦更觉得清静,一会逗狗玩,一会看书写字,日子倒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初六这天,江冰走亲戚回家,刚回家就往罗家跑来,她的毛病就是心里存不下话,总要迫不急待找人倾诉,就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她也要找个人一吐为快,罗曦自然是最好的倾诉对像,也是什么也可以说的人。江冰也是个不错的演说者,她可以将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件描绘得活灵活现,妙语连珠。
对整日闷在房里的罗曦,江冰二话不说就将她拉出房门,她们一道往山间走,不知不觉走开很远,这一带很少人来,加上天冷更加没人来。
“我昨天遇到小兰姐,她好像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田保国对她很好,现在怀孕了。”江冰顿了顿,看看罗曦,接着说道,“她还说女人只要找个真正疼她的男人就行了。”
“只要她生活得好就行。”罗曦这样说。小兰姐变化太快,难道真如她所说那样。
山林此时静悄悄,偶尔会听到鸟叫,树林里偶尔会传来细小的响动。周围大部分是常绿树木,树木虽不多,但仍显得荫凉,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程家渔塘前,不远处有一座小房子,是程家用来看守渔塘用的,只是这样的天气他们是不会有人留守在这里。
“好像…水里有人…”江冰惊叫,声音因紧张而发抖。
只见水面溅起阵阵水花,有人在水中挣扎,看情形快撑不住,开始往下沉。两人害怕,大叫救命,只听到她们的回音在树林里越传越远。焦急地左顾右盼,仍是不见有人出现,罗曦不识水性,江冰纵身跳入水中,冰冷的水直侵她每一寸肌肤,她顾不得去感觉冰冷的滋味,奋力向落水都游去,抓住已经失去知觉的落水者往岸边游。罗曦找来长竹棍,伸给江冰,两人合力将人拉上岸,又用各类所知道的急救方法进行急救,但那人毫无知觉,已没了呼吸。
“死了吗?”江冰害怕起来。
“好像没有,再试试吧。”罗曦从口袋里找出小手绢盖到那人嘴上。
江冰一看,身子还冰冷着在发抖,脸上却热起来,“这…这做什么…”
“我来吧…”罗曦自己的心也是“咚咚”跳,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
“那倒是…”江冰说,“反正你的初吻没有了,我的还留着呢。”
“你这讲的什么话!”罗曦责怪道,“你快回去找人来。”
江冰飞奔回村里去找人,罗曦就看这人有些眼熟,没心思去想这是谁,红着脸为他做人工呼吸,经过二十来分钟抢救,人醒过来。周围早已站满赶来救人或是来看热闹的村民,罗曦弄不情自己是什么心情。村民七手八脚将落水者抬走,她现在才知道这人是章禄生。
罗曦和江冰都成了救人英雄,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在议论这事,罗曦的行为引起争论,有人说她勇敢,更多的人是冷嘲热讽,不堪入耳。
“一个小偷,救他做什么,淹死他是自找的。”程祥的大哥程龙说,他们确定章碌生是来渔塘偷鱼,不小心掉下塘中的。
“人工呼吸?”二哥程虎油腔滑调,大笑起来,“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哈哈”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救人。”一村民说。
“救人?”程虎冷笑,“这样的女学生,书读得越多越开放,看看她们这样又有几分姿色,还不知…”
程龙推一下程虎,程虎的话被打断,回头见是江冰经过,故意大声说:“怕什么?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冰紧咬下唇,有点想哭。她们没做错事,偏偏不被人理解,反遭人唾弃。她来到罗家,李惠告诉她,刚刚罗曦被爸爸骂过,现在坐在房里很久都没动。
江冰推开房门,只见罗曦躺在椅子里,手中的书翻开斜放在腿上,一脸漠然地看着窗外。她只是救人,为什么会被人说得不干不净,连爸爸也骂。其实她爸爸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事他认为女儿是做得对,可是这事沸沸扬扬一闹,各种流言蜚语都出来,别人说得难听,他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回家自然没好气。
“不要老这样憋着,我们出去走一圈,要抬头挺胸。”江冰鼓励罗曦。
罗曦犹豫不决,她是害怕别人的指指点点,没那份与他们抗争的勇气。江冰没让她多想,连拖带拉让她再见艳阳。不,此时天气比先前更寒冷,像是快下雪了。阴沉沉的天空时常飘下几滴雨点,滴在脸上,冰凉冰凉。一路上,村民们的议论罗曦听得清清楚楚,她根本就没办法抬头挺胸。
只有经过李青山家,青山妈把她们请进屋,招待一如从前。
“别理他们,你们做得对。”
李青山妈妈的话给了罗曦一点点温暖,难得有几人能理解她,自己妈妈没为她说一句话,青山妈说了,她感动得想哭。李青山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话不多,仍使她感动。
她们回家,远远就见家门前围了不少人,人群见到她俩,很自然地分到两边,给了她们一条通道。议论纷纷的人群静下来,静得可怕。章禄生和她满头白发的母亲站在自家门前,罗明亮怒气冲冲要赶走他们。
“你们给我进去。”罗明亮对罗曦和江冰狠狠地说。
禄生妈妈一听说这两人就是救儿子的人,冲上前就“扑通”一声跪在她们面前,泪水鼻涕一齐往下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章禄生也跟在后面跪下来。
罗曦与江冰都被他们吓了一跳,忙扶他们起来。章禄生递上烟酒和两只鸡,一定要她俩收下。
“你们拿走吧。”罗曦说。
“你们收下吧。这东西是干干净净的,是我自己挣的钱,鸡也是我自己养的。”禄生妈妈含泪说,把东西硬往她们俩身上塞。她最多五十来岁年纪,却已满头白发,看上去六七十岁的人了.
江冰用力推开,禄生妈妈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烟酒洒了一地。
看着慌慌张张拾取烟酒的章禄生和他妈妈,罗曦心酸了。章禄生还想把东西塞给她们,江冰杏眼圆瞪:“我们不需要你们感谢,只要你们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们村。”
章禄生和他妈妈无奈地提着那些东西离开。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离开家,一去就十多年沓无音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没钱供他读书,上了两三年学就辍学四处游荡,渐渐养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习惯,妈妈哪能管得住他,只得任他去。他习惯了人们骂他,习惯了小孩子向他扔石头,习惯了就什么也不在乎。在他心里,只有妈妈对他好,关心他爱护他,但她不能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他这样的人处处都容不下他,连田保国都看不起他,不愿收留他,所以他要靠自己。
程祥与母亲及两个哥哥争吵了一次,第一次与家人吵得如此激烈,他妈妈还以死相逼,开学之前不许出门。
罗曦把玩着那支刻有“祥”字的竹笛,程祥教她吹笛的情景又出现在脑海里。他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教,那样认真,她也是那样认真的学,他们心与心的距离最近也许就是这一次。
“你什么时候学会吹笛?”江冰来了。她抢过笛子想吹着玩,见到上面的字,明白几分。
“罗曦,罗曦,不好了,”青山妈在房子外面叫起来,“你爸爸出事了。”
罗曦江冰慌忙跑出房外,问发生什么事。青山妈叫她们快去医院,原来罗明亮与几个村民一起在山上砍树,不小心被树砸伤,小腿骨折了,头部也砸伤。
在医院里,李惠哭哭啼啼,想着以后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失去理智地问以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没死。”罗明亮骂道,因为这一生怒气,伤口又感疼痛,只得不再说话。李惠的哭泣也变成无声的抽泣。
探病的人走后,只剩下罗家人。罗明亮不让他们通知儿子,他认为这种小事不用大惊小怪.他身子一向健壮,经过几天修养他就可以拄着拐杖行走,便要求出院。他清楚目前已经没法再住下去,家里的积蓄花光,还借了不少钱。
过两天就开学,罗曦正准备着行装,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也许还会有事发生,她停止了准备,坐着等待将要发生的事。
这晚,罗明亮把女儿叫到跟前,他希望女儿退学。现在,他没能力赚钱,供不起女儿读书,女儿要是考上大学他不能不让她读,现在索性不让她考。罗锋在外不知搞些什么,大了也要娶媳妇,那要花的钱也不是一点点。这段时间,女儿的事情闹得他很没面子,虽说不是女儿错,但他不想再有什么事在她身上发生。
罗曦听完爸爸的话,没有表态。一个人走出门,她要想清楚。不读书了吗?自己是很想上大学,离开农村的,这只能成为幻影吗?她是不是应该坚持要读下去,那太自私,她早就料到家里的状况不太好,要不怎么会想得到事情还没结束呢,她不能太自私。以前,她怕黑,夜间很少一个人出门,如今,不知不觉在黑暗中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四周围看看,山林树木黑乎乎地围在身边,像快要倒下一般可怕。
“一个人呀。”一个村民匆匆赶路,与罗曦擦肩而过,他跟本没注意在与谁打招呼,就匆匆走过了。
罗曦顿感黑夜也有可爱的地方,如果不是黑夜,那个村民不会跟她打招呼。她发现自己正往江家走,可能是一种本能,或许他们可以帮她。可她又不愿他们帮忙,她心里有了主意,不读了,她心里叫起来,那无声地呼唤挺悲壮,不争气的眼泪流了出来。上大学与回家种田都是活着,又何必去挤那张独木桥,掉下去说不定就像那天遇到的疯女人,或者像李春山。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说不定不上大学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敲开江家的门,见到江家的人,心里一酸,刚才想的又飞到脑外,脑里只剩下她要辍学了,她很难过。
“怎么啦?”江家的人都很奇怪她这么晚一个人过来。
罗曦将事情讲了一遍,所有人都不相信地睁大眼。
“我去找你爸爸谈谈。”江志奇和李凤仙双双站起,准备出门。
“叔叔阿姨,你们别去,”罗曦叫起来,“我也不想读了…”
江冰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接着又是难过,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沉寂的空气,罗明亮和李惠神色慌张地进来,一眼见到罗曦,李惠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将罗曦搂在怀中,激动得泪眼汪汪,刚才他们找遍整个房子都找不到女儿,平时她到哪去都会跟父母说,这次把他们吓坏了。
罗明亮抽着烟,透过朦胧的烟圈看女儿,他长叹一口气。他盼着女儿有出息,想让她读书,可自己已经没有能力。
江家人一齐出动来劝说,江志奇认为自己可以在学费上帮帮忙,但江家条件也不好,几十年时间还住在学校分的小居室里,江冰要上大学,江河还在上初中,都需要钱。罗明亮哪能接受他们家帮忙,一屋子人都看着罗明亮,等待他的决定。
罗曦知道爸爸为难,她沉默许久,走到爸爸面前说:“爸爸,你让我上完高中,我不参加高考。”
罗明亮把剩余的半截香烟扔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脚用力踩下去,“好吧。”
这晚,罗曦不要任何人陪伴,她要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思考回忆。从小到大,除去儿时那些不懂事的无聊争吵,她似乎从未要为自己争取什么过,她只求能做到的就努力做到,她始终认为,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现在,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自私。这一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返校后,罗曦比以前更沉默,时常对着窗外发呆,整天魂不守舍。老师提问,她也文不对题,各科老师向班主任反映罗曦的变化太大,他们都在担心这个学生。班主任找她谈话,她只是站着不说话,问江冰,江冰三缄其口,她们说好不能讲的。
同学们受不了罗曦的变化,纷纷提意见。
“你怎么回事,我们曾经以你为荣,你现在像什么!”陈寒露最急躁,她的样子几乎想将罗曦撕成两半。
“变得像古墓派的人了,受不了。”王成达直摇头。
李誉捷更是苦口婆心对她讲了一番大道理,因为她的变化,她周围的人也有了变化,比如江冰,他曾问过江冰出了什么事,江冰不说,他自然不能再追问,或许她们有难言之隐。他要做的只能是劝说。
罗曦抬头看这一张张熟悉的关切的脸,她觉得自己真自私,只顾自己难过,忘了周围这一群关心自己的人的感受。想想这段时间也极少听到江冰的笑声,影响到江冰的情绪真不应该。她离开座位,想找江冰说说话。偏偏程祥来找,而且来势汹汹地抓住罗曦的手腕,把她扯出的教室。他曾经找过她几次,她都回拒,看她变了个人似的,他心里急,他以为是村子里那些风言风语引起的,想开导她。
他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这里可以举目远眺,居高临下,也不会有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许多同学都喜欢站在这里看看景,谈谈心。
“那样一件事让你变成这样吗?你只有努力学习才可以离开那里,离开那些人。如果你再消沉下去,就只能成为别人的笑柄。”程祥一口气说完,定定地等待罗曦的反应。
“我已经是别人的笑柄,还有什么好说的。”罗曦脸上异常平静。
罗曦的学习次序恢复正常,老师同学都放心,甚至有人偷偷说这是爱情的力量,罗曦和江冰暗暗佩服他们的想像力够丰富。
李誉捷和陈寒露看着正在课间打乒乓球的罗曦,虽说她最近已经正常学习,但总感觉她说话做事怪怪的,以前她话不多,但总是拿得起放得下,现在好像背着很大包袱。
罗曦现在每天早上跑2000米,每个课间都打乒乓球,以前嫌乒乓球太小,弹来弹去难掌握,无论江冰怎么说乒乓球是我们的国球,是中国人的面子,罗曦就是不碰一下乒乓球,现在完全沉溺于其中,球技也进步很快。
体育课上,罗曦和江冰打了几局羽毛球,筋疲力尽地倒在草地上休息。
“干嘛这样拼命?”江冰问。
“只想体育测试达标。”罗曦回答。
她们对看一眼,继续打球。
程祥正对着窗口,看打球的罗曦,见她总是郁郁寡欢,尽管学习恢复正常,但是看她的神情仍让人担忧。
“‘绝代双骄’很迷人吧。”于老师走到程祥座位边,笑着说。同学们听到忍不住哄堂大笑,程祥满脸通红,他没料到老师会这样说话。
体育达标测试这天,高三所有年级分几个场地一齐测,江冰顺利通过跳远测试,在一边为罗曦加油,围观的同学也个个为她打气。她一跳二跳都没成功,紧张起来,最后一跳,纵身一跃之后立在原地好久不动,直到老师报出并记下成绩,她才转过身去,程祥等人跟着大叫起来。接下来的测试她都顺利通过,同学们每次都为她鼓劲。看到这么多可亲可爱的同学,她觉得不再有遗憾。
方蕾体育测试有两项没达标,心情极差,看什么都不顺眼,偏又遇上数学考试,她“刷刷”几下把会做的部分做完,其余题她扔在一边不理,自然不及格。她思前想后,怎么就想不通自己一直努力,成绩就是不理想,连体育测试也过不了关,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忍不住抽泣。坐后面的江冰想安慰她几句,却让她更伤心难过,哭起来。
“成绩不好,就知道哭。”旁边一同学冷冷地说。
方蕾自尊心受打击,止住哭泣,擦干眼泪离开教室,江冰也跟了去。
“我很笨,对不对?”方蕾问,她经常会问这样的问题,其实心里并不承认。她相信自己的智商,说这些话只想从别人口里得到一些安慰,因为别人都会说“你不笨”“你哪里笨”的话,这样她才感觉到她在别人眼中也是聪明的。
江冰建议她改变学习方法,但她认为这学习方法用了十几年,一时半会没法改掉。目前的形势看来,她都不敢参加高考。
“别气馁,只要努力,一定可以考上的。”江冰说,她认为既然上高中,高考就得参加,落榜是另一回事,没钱上也是另一回事,不管怎样不能连考试的勇气都没有。
“那要考不上呢?”方蕾随口问。
“今年考不上,明年再来,三年之内一定考上。”
“三年?”方蕾笑起来,“如果这样,等到那时我早进精神病院了。”
沉黓一会,方蕾仰望着天空,问:“不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没有?”
江冰不知为什么有这样的问题,不解地看着她。
“我很想做神仙,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乐逍遥。”方蕾憧憬着。
江冰挽着方蕾的手往回走,说:“神仙只会出现在自然经济社会,在商品经济社会中,我们永远也别想做神仙。”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大家被学习弄得头昏脑胀,闲谈也会扯上与学习有关的东西。
李誉捷打开家门感觉与平时有些变化,听到洗手间内有响动,他头脑迅速闪过电影中的各类镜头,于是蹑手蹑脚地往洗手间走。
孙茗芳听到开门声,知道是儿子回来,等了半天反而没了声音,奇怪地往外走,正好与李誉捷撞个正着。李誉捷责怪妈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我是你妈,做什么事还要向你交代?”
那洗衣机里搅拌着李誉捷两三天的脏衣服,他习惯几天洗一次衣服,这就可以挤出一部分时间。孙茗芳开始絮叨,家里有保姆,儿子偏要住外面,让保姆闲着;家里的饭菜不可口吗?儿子偏要在外吃泡面。这次来,她是准备长期住在这里直至高考完。
李誉捷不高兴,认为自已一个人好好的。孙茗芳坚持一定要住这里,要不就要他搬回家去住。他没办法,倒在沙发里装睡。
第二天一早,李誉捷刚起床,妈妈已为他准备好早餐。以前他的早餐就是在路边买个馒头就解决,今天妈妈这碗热腾腾的面条,让他突然懂得家的温馨。妈妈四十多岁年纪,保养很好,还有良好的身材,在他的记忆里妈妈的手大部分时间是在梳妆台前翻腾,要不就在牌桌上与高贵的象牙麻将为伍,突然间跑到厨房与油烟打交道,他不习惯。
“妈妈,你习惯吗?”李誉捷问。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没做过?”陈茗芳打个呵欠,近几年时间里没几天起床这么早,有点睏,“快吃了,上学去。”
体育测试没达标的同学要重测,方蕾又紧张了一夜。第二天她顺利过关,她兴奋地跑向教学楼,老远就见江冰和罗曦走来,她伸出手指作“V”形,江冰也伸出两根手指头表示对她的祝贺,方蕾没停步,一直跑到教室去。
罗曦和江冰来到桂花树下,校园里并排种了两棵桂花树,有近二十年树龄,每当桂花盛开之际,花香随风飘散满整个校园。许多同学都从树上摘下几枝小小的洁白无瑕的花夹在书中。不知什么原因,有一棵树去年开始枯萎,学校领导想尽办法都没法保住它,如今只剩下干枯的树杆。
“再过一星期,我的学生时代就结束了。”罗曦靠在桂花树上,面对那棵枯树说。她有些感慨,树像人,人就像树,她就像这棵枯萎的树。
操场上活跃着做着各种运动的同学,教学楼前,女生们一堆堆地说笑,也有追追赶赶,打打闹闹的男生女生,老师们拿着教学工具走来走去,学校的生活如此精彩,她却要很快离开。这时学校广播里播出一段稿子,是高二学生写给高三的送别信。书稿写了学友之情,感情挚诚,摧人泪下。一时间,整个校园都安静下来,同学们静下来认真的听,罗曦和江冰也静静地听,都在静静地回想着过去的美好时光。
在最后一天最后一堂课上,罗曦看看左右的同学,讲台上的老师,她很快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不再和他们在同一条路上。看看昔日的“对手”们,正认真地听讲,也许他们还在找机会与她一争高下。只是,他们都再没有机会竞争。
高三会考后,有许多不参加高考的同学回校收拾行李,他们把书本扔向空中欢呼“自由了”,校园里到处是他们留下的书本资料和其他废弃物。几个高二学生正打扫校园,他们心里一定在骂高三学生,想等自己高三毕业之时也要扔一扔。
罗曦心里响应着别人的“自由了”,十多年的枷锁终于解开,不再生活在父母的威严和老师的严教之下,是个完完全全的自由身。她和他们一样,可以做完全的自己。她要走向社会,那里会是什么样,她怀疑自己从这个枷锁中挣脱又将走进另一个枷锁。
宿舍的人走完了,罗曦才开始收拾东西,她的行李不多,简简单单,没有引人注意。
“你真的就这样走?”江冰问。
罗曦点点头,她再回头看一眼这所校园,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江冰回到家,就收到本村近来发生的最大消息,就是章禄生的爸爸回家了。
“他爸爸没死啊?”江冰话刚出口,忙掩嘴笑,怎么这样说话,也可能在大部分村民的心中章禄生的爸爸十多年没回家,都当他是死了的。
“谁说他死了?”
章禄生的爸爸叫章福贵,当年他受不了贫困的日子,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刚开始以帮人做临时工为生。后来跑到广东,以捡垃圾为生,渐渐有了盈余,他才将捡垃圾改为接手了一个废品收购站,生意做大,他嫌收废品不够体面,于是改行开了餐厅,现在生意红火,有好几家分店。他本不打算回老家,在外又成了家,谁知一直都没有孩子,这才想到老家的妻儿,想把儿子带走。于是,他又回到离开了十五年的老家。
听说是罗曦和江冰救了自己的儿子,章福贵有几分感激,拿了个大红包表示酬谢,谁知江罗两家都不接受,章福贵觉得没面子,骂他们不识抬举。罗明亮顺手举起扁担将章福贵打出家门,章福贵这些年面对的都是一些对他恭恭敬敬的人,哪里受过如此待遇,骂骂咧咧地离开罗家。
罗曦回家,李惠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一见罗曦手中的行李就不再说话。罗明亮见女儿也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想通了?”罗明亮的话句句硬邦邦。
罗曦仍只是点头说是。
罗明亮恼怒了,大声说:“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罗曦仍保持沉默,她知道爸爸这样讲话实际上就只要她开口说一定要上学,爸爸可能就会让她读下去,她没有说。
“女儿都退学了,你还要她怎样?”李惠心疼女儿,强忍着泪水劝慰女儿说,“你别怪你爸爸,女孩子家读这些书够了。”
罗曦没有怪谁。
第二天,章禄生来找罗曦,人靠衣妆,穿得闪亮一新的他在山村的路上有了另一番味道。这次爸爸发财了,想带他出去过有钱人的生活,以后他就不用被人打骂,被人看不起。他来找罗曦的目的是因为罗曦救过自己,村里那些难听的话让他觉得这对女孩子的名声不好,想带她一起出去,这样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些村里人。
罗曦当然不会和他一起出去,只是觉得章禄生以后可以摆脱贫穷,不用偷鸡摸狗惹人厌,她也替他高兴。她突然想到章禄生那位白发苍苍的母亲,她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等待着丈夫归来。如今丈夫回来,他却只是来带走儿子的,这会令她多伤心。
送走章禄生,罗曦回到房里,处在这充满书香的房里,她的内心得到一丝宽慰,一切都会过去,等待她的将是另一种生活,不管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将勇敢面对。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床底找出一幅画,画的是程祥光着膀子在田间插秧。这是初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农忙时节,她去田间叫家人吃饭,看见在田间劳作的程祥。过后几天,她躲在家里花了几天时间画图,这画连江冰也没见过。罗曦将画看了最后一眼,点燃一角,火苗一闪一闪地映在脸上,程祥的影子也一闪一闪地映在她眼中。火烧到手上,灼痛着,扔下剩下的一角,顿时纸灰漫天飞舞,火苗随即熄灭。她找到那还未烧完的一角,只剩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江冰一个人回到学校,感觉路很漫长,像是永远都走不完。待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学校,许多同学不见罗曦,争相询问。
听了江冰的话,同学们哪能相信,七嘴八舌继续追问。
“她不读书了?今天不是愚人节。”陈寒露以为江冰开玩笑。
见大家不信,江冰不再解释,泪眼汪汪。同学们这才半信半疑地围上来问下究竟,罗曦退学的确是一件大事,说不定明天整个学校都会轰动。
李老师发现罗曦没来,把江冰叫去问话,这才知道罗曦竟不想参加高考。老师惊讶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失去一个好学生是学校的损失,也是他的损失,他得马上上报,他怎么也不明白罗曦会厌倦读书。
程祥这次没回家,到此刻才知道这事,他想回家找罗曦谈,被江冰阻止,她知道罗曦心里难过,罗曦是倔强的,她爸爸更是倔强的,如果再去一伙人到罗家,只会让罗曦更难做。江冰不想因为这事再让罗曦心烦。
学校领导也心烦几天,白忙活几天,师生们也谈论几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大家认为可惜,渐渐心思又被其他事情代替。罗曦这个人只能成为他们的记忆,不管她以后是否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至少她现在已暂时从他们身边消失。
愚人节这天,江冰没心愚弄别人,别人知道她不开心,也没人愚弄她。
李誉捷留意到这些天江冰的情绪,他知道一定是因为罗曦退学的事,他得找她开解开解。他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存有谁没有谁就不行,像罗曦和江冰是好姐妹,但人是个体,总要分开的,既然罗曦选择另一条路,那江冰就应该相信她选择得对,就应该相信她在这条路上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江冰听了李誉捷一番话,很有理,何况现在罗曦不上学,那自己更应该好好学习。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高三学习风气越来越好,做最后的冲刺。黑板两侧用粗体字做高考倒计时,时刻提醒同学时间越来越紧,大家心中的弦也越绷越紧,畜势待发。
“王成达在家做什么?”陈寒露刚做完一道难题,想放松放松顺口问身边的李誉捷。
“怎么?想他了吗?”李誉捷开玩笑地笑道。
“神经病!”陈寒露骂道,仍不解恨,还踢几脚李誉捷的座位。说她为什么突然问起王成达,王成达虽说成绩不理想,但在学校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何况以前就坐在旁边,没有一个人像以前那样在身边聒噪,自然会想起此人。
方蕾盼着快点结束这监狱似的生活,她清楚自已的情况,再怎么努力,上大学也是没希望的。她可不像江冰那样可以将数学外语当乐趣,她一见就头疼。目前只盼着考试之前唯一一个假期,那就是端午假期,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江冰决定考师大,她曾说她是不会做教师的,到最后还是选择做教师。她从父亲那里看到平凡教师的伟大,她也曾听过“不能做伟人的妻子,不能做伟人的母亲,但可以做伟人的老师”这样的话。她还有那么点虚荣心,要做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罗曦在家中无所事事,那些书对她来说已经没用,她也不再看。她不喜欢与人交往,整日在家里从这一间房走到那一间房,以前习惯紧张,突然闲下来,她不知该怎么安排时间。罗明亮责怪女儿不出门,不与人交谈,不懂人情世故。罗曦只得跟邻居之间说上几句,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经常呆呆地坐在人群里,任别人笑语喧哗,她却没有觉得好笑。
罗曦喜欢带大黑狗四处转悠,罗锋在家时,大黑狗喜欢跟着罗锋,罗锋不在家,它就喜欢跟着罗曦,它最不愿跟罗明亮,可能是因为他一不高兴就会踹它一脚。大黑狗养了三年,通人性,主人高兴,它就会跟在身边撒欢,主人不高兴,它就会乖乖地坐在一边不动。
四月下旬,农民忙起农活,处处是犁田的吆喝声和农家人的粗犷笑语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甚至每个农家人身上也充满泥土味儿。
罗曦以前没下田劳动过,小时候与江冰一起下田玩,蚂蝗粘在她们的腿上甩不脱,吓得两人大哭,再也不敢下田。今年无论如何也要下田干活,她已经换了身份,她是农民,要种田。哥哥不在家,爸爸下不了地,只剩她和妈妈两人。
天还没亮,罗曦就跟着妈妈下地。由于她从未插过秧,所以动作迟缓难看,加上一幅近视眼镜,使她怎么也摆不出个像模像样的姿势。无论妈妈怎么教,她坚持一分钟又复原。邻近田地的人笑话她农民不像农民,秀才不像秀才。她咬咬牙坚持,蚂蝗张着吸盘,不声不响地粘到她小腿上,等她发现时,蚂蝗已经吸了满满一肚子血,拍打一下就掉了。罗曦感到这东西很恶心,看到就跑,水田里被她踩得到处是坑,少不了被妈妈骂。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腰酸背痛,饭也吃不下。睡觉梦见的尽是蚂蝗,真恐怖。
第二天她费力爬起来继续下田劳作。忙了好些天,她可以将秧苗插得整整齐齐地一排排,见到蚂蝗也不变色,周边田地里的人也不取笑她。这来得太费力,这几天是她生命中最漫长的日子,她体会到农民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将这样下去吗?她以前暗暗对自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农村,现在她害怕会在这里一辈子。
忙完这一段农活,罗曦可以休息一下。李青山来找,他们就坐在门坎上聊天,罗曦感觉自己这样就像个村姑。李青山看罗曦总是不出门,要她跟他一起出车,罗曦同意了。
星期天中午,江冰本准备学习一下午,感到实在太累,扒在课桌上就睡着,不知多久她醒来看到李誉捷坐地身边。他邀她到他家作客,江冰一听脸就红了,这怎么行,要见了他父母怎么说话。
李誉捷见江冰紧张,笑道:“又不是见家长,你紧张什么?”
江冰更是不好意思,赌气不去,李誉捷忙解释。
在李誉捷的家里,没有其他人在,江冰反放得开,她东瞧瞧,西望望,看到的书架里什么类型的书都有,难怪他谁都可以有话说。没想到他一个男生,也可以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其实收拾房子的是他妈妈,他妈妈白天不在这里,他才敢带江冰来玩。他带她来玩,也只是想让她不要那么累,出来散散心。
程祥这段时间思绪混乱,上课老走神,老师们看着着急,董晓娇问过他几次,他还嫌她多事,董晓娇气得也不再理他。班主任老师找他做了一个小时的思想工作,他也回过神来,为这些事把自己前程毁了那真不值,别人也会看不起他。罗曦对他来说很重要,可要在前途面前选择,他也许会选择前途。不能说他自私,很多人都会这样选择。
江冰对着黑板上的倒计时发呆,一会心又狂跳,压力越来越大。许多熟悉的面孔在脑里飘过,他们都看着她,把希望放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不知道如果落榜家人们会有何反应,唯一的路只有考上。
晚间,教师宿舍只剩几个窗口还有灯光,高三的教室依然灯火通明,莘莘学子埋头苦读,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喜形于色。江冰几小时笔不离手,忽遇“难路虎”,苦思不得其解,这才抬头环顾,同学们已经走完,只剩她一人,她埋怨他们都不叫自己就走了,其实别人走之时都有提醒她,她自己想得入神没听到。
一日,江冰正听讲入神,门卫找她说是有人找。她下去见是罗锋,罗锋见到她更是心急火燎,老远就想往门内冲,被门卫挡住。
“他说罗曦退学了,是不是真的?”江冰刚走到门口,罗锋就指一下门卫大声问。
见江冰点头,罗锋气急败坏地往家里赶去。
罗曦这几天都与李青山出车,父母并不反对,或者在他们心里希望这样,李青山诚实肯干,靠得住。女儿大了,始终要嫁人。
罗曦靠在车边,李青山在店中装货,那些粗重活李青山都不让她帮忙,她不愿到店中听老板与伙计们的淫词秽语,她一会看李青山忙碌的身影,一会看满街穿梭的车辆与人群。
“罗曦,”一张笑容灿烂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罗曦面前,但她见罗曦一脸迷惘,忙收起笑容,“不认识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林可平,”罗曦好不容易记起她的名字,她们是初中同学,两人交往不多。林可平初中毕业就没再升学,在镇上遇到罗曦感到意外,忙上来打招呼。
“前面那间理发店是我开的,有时间过来玩。”林可平指指前边的理发店说。
“好啊。”罗曦答道。
“你怎么在这里,放假吗?”林可平问。
“我没上学了…”罗曦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林可平也不在乎罗曦的回答,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林可平就说有事先走。
李青山只顾干活,不多说话。罗曦很闷,她这才责怪自己不善言谈,如果对谁都有话说,刚才林可平就不会走那么快。她钻进驾驶室,找不到任何报刊杂志,自己身上没带钱,不好意思找李青山借。在座位的夹缝里发现一盘磁带,她带着喜悦的心情按下播放按钮,却是一盘相声,她只听人家在笑,笑得她耳膜都在振动,不耐烦地关掉,笑声嘎然而止。她撑着头对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罗曦,喝水吗?”李青山推着罗曦。
罗曦迷迷糊糊睁开眼,原来她刚才不知不觉就睡着,看一眼李青山递过来的矿泉水,已经喝了半瓶。她摇摇头,说自己不渴。他憨厚地笑笑,将剩下的水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用袖口擦干嘴角流出的水,再向她笑笑,说送货去。
罗曦打量着认真开车的李青山,浅浅的直立的头发,眉毛又浓又黑,嘴唇很厚。听老人说,嘴唇薄的人能说会道,他的嘴唇这么厚,注定不属于那类人。两个“闷葫芦”在一起是不是太闷了点,她真的想跟着李青山吗?她一次次问自己。
“青山哥,你认为我们适合在一起吗?”罗曦犹豫地问。
李青山使劲点头,在罗曦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不敢想这个问题,罗曦退学他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段时间,罗曦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里他很开心,做什么都觉得有劲,他认为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有一张照片,罗曦自己都不记得这是自己哪个时候的照片,看衣着大概是初中时候,他将这张照片一直放在身边。
“不管将来怎样,只要你现在心里有我。”李青山说着,把钱包放回口袋。
这种言情小说中痴情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讲的话从自李青山的口中讲出,总有些不相称。
“我可不可以亲亲你?”李青山小心地问。
罗曦没说话,一直在想李青山怎么说出这种话。李青山以为她默认,欣喜地小心地迅速地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她这才回过神来,脸红地看向李青山。他脸上红通通地,是抑制不住的快乐。
傍晚时分,罗锋刚踏进家门,见到妹妹,劈头盖脑地就是训斥:“为什么不读书了?”
“哥哥,你回来了。”
兄妹俩为这个读书问题争论许久,又聊了许久,最后罗锋回房自责去了,他后悔没有早点懂事,他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以后他一定要让家人生活好。这次回家,他想好要在家里创业,他在外了解了一下市场,决定办个养鸡场,应该有较好利润。
罗锋第二天就开始准备筹钱租地盖窝棚,没多久购回一批小鸡。罗曦对着这些毛茸茸地小鸡想,不知道把它们放出笼去会怎样,它们知道怎样觅食吗?它们懂得怎样保护自己吗?
辛苦两个月,住校生可以回家休息两天,许多人已经安排好回家日程表,甚至与兄弟姐妹聊天内容都想好,方蕾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放假。一到放假的日子又开心不起来,她家开了间杂货铺,生意一直不错。她父母亲对她一向不大过问,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她要读书,他们就送她读书,多读点书父母自然高兴。小学时候数学学加减乘除,父母是特别关心她的数学成绩,她学好数学就能帮家里做事。上到高中,数学基本与他们店里的收入支出不相干,但他们已经习惯看成绩单首先就看数学成绩,只要看到数学分数他们就什么都不用看了,直接大发雷霆。在节假日里,只要方蕾在家,就一定要在店里忙一整天,她最恨数学,还要一天到晚脑子里全是阿拉伯数字,她可受不了。
“放假还愁眉苦脸?”江冰问方蕾。
“明天端午节,我能轻松吗?”方蕾嘟囔着。江冰对方蕾的情况完全了解,听她这样说当然明白她的心情。
“不如去我家避难,”江冰建议,“后天罗曦生日,我们提前给她庆祝生日。”
方蕾听了,马上赞成。她们认为人多热闹,再邀上了陈寒露,张立虹说过节一定要和家人一起,其实谁都知道她要和康政一起,大家笑眯眯也不强求她。李誉捷听说,也要加入,家里面晚上再团聚也成,父母都会理解。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当然也有充份的理由那就是劳逸结合才利于学习。
第二天,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正值春末夏初时分,天气不冷不热,刚好是游山玩水的季节。城里人习惯高楼大厦与一切现代化的东西,来到山村里,这里的一切都新鲜。方蕾竟在路边采了大把野花。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江冰说。
“这是对李誉捷说的吧。”方蕾笑道。
“上面有蚂蚁。”江冰指着花,也笑。
方蕾这才看到花朵上到处都有蚂蚁爬来爬去,她尖叫着将花扔掉,野花撒了一地。处理完手上的蚂蚁,她跑到河边洗手,刚洗到一半,只见一条水蛇昂着头朝她游过来,她再次尖叫,慌张地爬上岸,农村还是有点令她害怕。
他们刚到罗曦家门前,一条大黑狗离弦之箭一般奔出来,朝李誉捷等人狂吠不已。见江冰倒是摇头摆尾,十分亲热。江冰逗逗它,叫它停口,它似乎听懂,却不放行,虎视眈眈地立在大门中央。
看来这问题只有罗曦才能解决,江冰说着就往罗曦房里走,找不见人。到后院,见罗曦手把手教李青山写毛笔字,不时交谈几句,看上去挺亲热。江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姐—”江冰打断他们的谈话。
李青山见江冰,忙站起来打了招呼,然后起身告别。
罗曦见了同学反倒难为情,浑身不舒服,悄悄责怪江冰怎么把他们带来。江冰就知道她会这样说,说大家来都是为了她开心的,怕她以为大家都将她忘了。罗曦笑了,这真是多余的,这一会自然不会就忘记,只是感谢江冰总为自己想着。
李誉捷打开礼品袋,一件件拿给罗曦祝她生日快乐。罗曦一件件看,都是同学送的。李誉捷最后拿出一座弥勒佛像,动一动就会哈哈大笑,那应是许多年以前的东西,现在市面上绝对买不到。
“我送你的,希望你开怀大笑。”李誉捷把佛像送到罗曦面前。
“李誉捷,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不要的东西就送别人。”江冰看这弥勒佛很面熟,她好像在李誉捷家里见过。
“这可是我心爱的东西。”李誉捷解释,并又拿出一盒画笔送给罗曦。
罗曦以为学校﹑老师﹑同学都成为过去,不再与她相干,没想到他们今天出现在自己家,让她不知所措。她只有忙着准备饭菜,因为过节,家里买了不少过节的食物,父母都去江家吃午饭,罗曦今天得试一下独自招待客人。
没有长辈在,陈寒露几个人也没怎么客气,从前屋跑到后房,东南西北瞧瞧,墙上有罗家的全家福。方蕾指着照片上的罗锋问罗曦:“这是你哥哥吧?”
“是啊,”江冰代为回答了,接着笑起来,问:“是不是看上了,要不要我牵一下红线?”
罗锋刚好回家,听到她们的话。方蕾一眼认出罗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躲到陈寒露的背后。罗锋正忙着鸡场里的事,没与他们多说。江冰也得先回家跟父母打声招呼,顺便把自己带给罗曦的礼物拿来。
剩下几个城里的同学对乡村的东西都陌生,见到什么都要问一下罗曦,甚至连房屋的建筑方式他们也要询问一番,反而是李誉捷小时候去姥姥家时对这些东西多少知道一些,此时担当了解说员。
他们参观了房前房后,最后来到罗曦的房间,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有点怀疑罗曦是古人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陈寒露说,她瞧见李誉捷正翻看桌上的字画,叫道,“这是女生的闺房,你怎么进来了。”
李誉捷不理她,继续看画。罗曦端来大碗粽子,几个个跑来抢着吃,就像在学校里一样无所顾忌。
李誉捷又想起上次吃红薯,因为吃不出在姥姥家吃红薯的味道,就要江冰带了些过去吃,可他仍没有吃出那个味道来,他明白了,一些东西必须在特定的时间和环境里才有它特定的价值。
江冰很快返回,拿着两个盒子,是江冰和江河送的生日礼物,本来是打算明天才送,见今天来了这么些同学,也一并送了。江河送的是一只模型船,被江河贴上标签“TITANIC”,并附有小纸条:愿姐姐也有惊天动地的爱情。看这份礼物,罗曦只是笑,江河还像个小孩子。
江冰催罗曦快拆她送的礼,罗曦见她这样着急,也着急想看是什么。打开盒子见是影集,知道绝不会这么简单,翻开一页,是她俩孩童时期的照片,照片已经泛黄,再往后翻,从小到大的照片经过精心设计,认真制作。
“你们这是打架吗?”方蕾指着一张照片问。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张照片上,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滚做一团,相互撕扯。罗曦不禁红了脸,为了一粒糖果两人大打出手,竟还被留下照片。江冰却满不在乎,小时候谁不贪吃,难得两人打了一架,留了影,值得珍藏。
看完影集,时间不早,罗曦准备做饭,几个同学争着要露一手,罗曦也自认为厨艺不佳,乐意让贤。她抓来一只鸡,学爸爸的样杀鸡。她一手拿刀一手拿鸡,手还在发抖,那鸡好像知道末日来临,竟闭上眼睛。罗曦同情这只鸡,刀架在鸡脖子上怎么也使不上力。鸡发现半天没动静,又睁开眼。罗曦见状认为这是一只狡滑的鸡,心里一横,闭上眼,拉锯一般在鸡脖子上乱割,鸡毛被割掉不少,鸡血没见滴出来。
“妹妹。”罗锋从背后走来。
罗曦本来就紧张,罗锋突然出现吓她一跳,刀不听使唤地滑到手上,割出一条大血痕。她忙把鸡递给哥哥,自己按住伤口,还说这刀杀鸡不行,割自己就一刀见血。
不久,罗锋就将奄奄一息的鸡提到罗曦面前。鸡脚被罗锋提在手中,鸡头倒悬在空中摇摆,血肉和鸡毛混杂的鸡脖子上仍有血溢出,罗曦犹豫地接过这只可怜的鸡,它被杀前的种种反应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听说许多动物有灵性,人要杀它,它会有人一样的表情和行为,可那些动物仍会出现在餐桌上。
厨房乱开了,李誉捷捧着一条全身油亮,粘满尘土的鱼脸色难看。看着那几个女生在厨房手忙脚乱,他也想来试试。想起这段时间看妈妈煮鱼,他还是记忆深刻,于是他提出要来煮鱼,女生们一听有趣,把任务交给他。他可从没想过鱼的生命力会这么强,内脏掏尽还能从油锅里跳出来,这一跳让他颜面尽失。他洗净鱼身上的尘土,重新放入锅里,这次一定不能失手。
陈寒露和方蕾还在埋怨他把鱼弄脏了,等会不吃鱼。
几个人在厨房忙碌了一两个小时,将一桌丰盛的午餐摆上桌。罗曦看那盆鸡总想起杀鸡的情形,吃不下。陈寒露和方蕾刚才还说不吃鱼,没想到这鱼味道还不错,马上忘记这是刚才从锅里跑出来的鱼,都吃得津津有味。
“这鱼味道不错,谁嫁他就幸福了。”方蕾指着李誉捷看着江冰。
江冰只顾自己吃饭,不理会别人的取笑。罗锋就坐在方蕾的旁边,两人都是很容易与人熟识的人,不一会便有说有笑。
不过半小时,满桌的饭菜被一扫而光。
“我现在才发现男生女生的食量相差并不大。”李誉捷说。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食量惊人,”方蕾说,“看来我以前没吃饱过。”
饭后休息片刻,他们要在村子里闲逛一会,欣赏一下山村景色。现在的山村树木郁郁葱葱,杂草丛生,野花满地,草丛里不时钻出小昆虫,在草叶上跳来跳去,几只蝴蝶在野花丛中穿梭,待要近前捉它们,它们又扑着翅膀飞走了,老黄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低头啃几下草又抬头叫唤几声,可能在呼唤同伴。
李誉捷太喜欢这里,他想要是在这里建一座房子,年老的时候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住着该多好。他又摇头,怎么突然想那么遥远的事情。看看时候不早,得早点回家。赶紧叫上玩在兴头上的两个女生,回家去。
江冰一家晚上在罗家吃饭,江河问罗曦是否喜欢他送的礼物,罗曦笑着点头。
“送什么模型,男孩子玩的东西。”江冰插嘴说。
江河一点也不生气,还凑到江冰耳边威胁地说:“过几天你生日我也送个模型给你。”
“我不要。”
“我送定了。”
“我把它扔掉。”
“你敢。”
江冰还想回敬几句,本来也是说着玩,谁知罗明亮脸色不太好看,江冰只好做罢。几位家长围绕江冰江河学习问题,还有罗锋罗曦的未来问题你一言我一语。
“罗曦,你有什么打算?”罗明亮问女儿。
“暂时帮哥哥忙,他那里还需要人手。”罗曦答,她目前的打算也只能是这样。
罗明亮点点头,认为这样也好,也不用担心,再过两年,给她找个婆家,他们看李青山就不错,反正到时嫁出去就行了,女孩子的一生很好安排。反而担心的是罗锋,万事开头难,他那里还是困难重重。
两家人饭后聊聊天,江冰说要在罗家留宿,李凤仙无可奈何地说:“这死丫头,我怕她连家都不要了。”
江冰怀抱着一个熊猫公仔,这是今天礼物中的一份。罗曦坐在凳子上没说话,两人两个月没见,本以为有许多话要说,谁知竟什么也没说,好像都有许多心事一般。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高考,江冰告诉罗曦自己现在的志愿,罗曦并没有过多惊讶,早就料想到的。说到程祥和李青山,罗曦总是回避,江冰见她不愿提起也就不再提出来。
渐渐地江冰边说边打呵欠,罗曦见她很睏,就说:“睡吧。”
江冰应着搂住罗曦的脖子,笑着说:“两个月没有同床共枕,有没有想念?”
“想啊,”罗曦也笑道,“想到梦里你还抢我被子。”
“我有吗?”江冰几乎跳起来,又来了精神。因为床被振动,放在床头的弥勒佛附和着“哈哈哈”大笑。
另一个房间里,罗明亮靠在床头抽烟,这是最后一支,他使劲吸几口,红色火星闪亮几下变做黑色烟灰,他用食指轻轻弹一下烟身,烟灰四周飞落。他总感到对不住女儿,他一直认为女儿是优秀的孩子,现在他有些后悔当初要女儿退学。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罗曦床上,罗曦坚持了晨跑的习惯,她推醒江冰要她一块去跑。
“好不容易有个不用早起的早晨,你就让我多睡会吧。”江冰微微眼开眼。
罗曦不再勉强她,自己去沐浴晨光。不多久,江冰就赶上来,罗曦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上话。
不远处李小兰和田保国向她们招手,这几天李小兰回娘家小住几天,田保国一大早就来陪她散步。他们走近了,江冰打量着比以前福态不少的李小兰,应该说是怀孕了,田保国在一边小心照顾,看上去很温馨。
“你很幸福。”江冰对李小兰说。
李小兰幸福地笑,田保国更是高兴,说李小兰幸福就是说他这个丈夫称职。此刻的他高兴起来的样子,哪里还想像得出他是个作恶多端的人。李小兰摸着已经凸起的肚皮,他们去医院检查过,是双胞胎。自从自己怀孕,丈夫改了不少恶习,留下更多时间来陪自己。
田保国要江冰她们取个名字,他说自己是个粗人,想不出一个好名字。
“就叫育英、育苗吧。”江冰很快想好。
李小兰和田保国都说好,罗曦笑着说:“还没做老师就开始育英育苗了。”
李小兰夫妇走远,罗曦和江冰继续晨跑,跑到河边准备先休息一下再跑。
“罗曦,”程祥出现在她们面前,江冰识趣地走开。
罗曦注意到程祥比以前消瘦,脸上的倦容更让他没精神,她担心起他。
“你以后怎么办?”程祥问。
“我总有我的出路,你担心什么。”罗曦说,“你也好好学习吧。”
程祥还想说什么,看到罗曦并不热情的脸,就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静静地坐在河边,想起小时候的时光,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自从罗曦在初二的某个晚上梦到与程祥手牵手,已不是儿时两小无猜那种牵手,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喜欢程祥,那时她就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不同。到现在,这关系越发令她难受,是该改变的时候了。
罗曦还是与江冰一道回家,遇到李青山,他送来一件小礼物,祝她生日快乐。
“你和青山哥真的就这样定下来了吗?”江冰待李青山一走就问罗曦。
罗曦很难回答,李青山是个不错的人,可自己就是没法喜欢他,她试着去接受,可她心里总在抗拒,如果是因为心里有程祥,她仔细想想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并不与程祥相关。她几次对他提到两人不合适,李青山就特别激动伤心,这让她很为难。现在她很矛盾,她只想快点躲开,躲得远远的不再与这些人相见,有时逃避并不能说不是一种解决事情的方法。
“你不喜欢青山哥就快点和他说清楚,免得以后你们都后悔。”江冰劝说。
罗曦点头称是,她早就想这样做,只是看李青山难过才犹豫不决。
李凤仙为女儿打点返校行李,嘱咐着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江冰被迫竖着耳朵乖乖听,心里在想考上大学就可以长期摆脱这些唠叨。
罗曦来到,站在门外,是来送礼物给江冰的,江冰过几天就生日,到时没法去给她庆祝生日,礼物先送到。昨天江冰送自己的礼是最珍贵的,而自己送她的礼根本就没费多少心思,只是一件普通的礼品,倒有些不好意思。
“罗曦?”李凤仙看见罗曦忙招呼她进去,“你这孩子啊,一个人在家也不过来走走。”
罗曦把手中的礼品盒递给江冰,并说提前祝她生日快乐,看她准备行李返校,不想打扰说要回家去。
“喂!”江冰叫住她,对她就这样话不说几句就离开表示不满。
江冰这段时间感慨良多,与同学相处就只剩短短数十天,这剩下的一段时间也要被学习占有,她平时与人相处有头没脑的,但女生的感情都很细腻,这些相处三年的同学如今马上就各奔东西,也许以后连见面也难,那不就等于永别了吗?她一想到此就心酸。又想这段时间太辛苦,没日没夜的学习,早点结束这种日子才好。就像李誉捷所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存在谁没有谁就不行的。与这些人相遇相处三年就是一种缘份,这应该已经足够。只是,罗曦也这样,说好了一辈子是好姐妹,今天竟把这礼物放下就要走,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程祥等着江冰回校,见罗曦和江冰慢慢走来,他没有上前。他从小就希望能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渐渐地长大发现小时候的理想是遥不可及的,懂得了从实际出发,放低了目标,只是潜意识里金光闪闪的形象还是在的,如果有可能,他还会朝那个目标奋斗。至于感情,也许只是让他人生更完美的点缀品。他自认为优秀,为他倾心的女生并不少,自己为何偏偏恋着罗曦。也许就像别人所说,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他这样想着笑了,这只是也许吧.
高三进入最后冲剌阶段,所有师生完全投入教与学,老师们又辛苦一年,很快就见成绩,学生们辛苦了十多年,很快也可见成绩。老师们在估算着这一届学生有哪些可以考上,又有几人能上重点。学生们对自己更了解,他们无论是否有机会考上,对他们来说都是终点也是新的起点,十多年苦读,这次是在检验他们这十多年的成绩,这以后他们各自将去撑起各自的一片天。
“我真担心考不好,要是没考上我该怎么办?”张立虹愁容满面地对陈寒露说,她的成绩时好时坏不大稳定,她的担心一定是有的,不仅仅她个人,老师和家人都在为她担忧。
“担心什么,考不上又不会死人,大不了明年再来。”陈寒露说。
张立虹叹了口气,不说话了,陈寒露讲话总是这样。
“别生气啦,”陈寒露见她又有不快之色,“考康政那学校那么麻烦,谁叫你一定要考去他那里呢,跟我考不好吗?江冰也和我填的一样。”
“你不想想,康政和你在张立虹的心目中谁更重要。”方蕾笑着说。
“去,就你多事。”张立虹推开方蕾。
江冰生日那天,同学们偷偷出去买来蛋糕,时间紧张,他们只在晚自习后给她开了个小型生日会,同学们放弃学习,来为她庆祝生日,她非常感动,这是最值得记住的一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