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见夏》桃词

13、学生群像

　　斯然左手撑着脑袋，右手节奏缓慢地戳着米饭，整个人情绪低落，像是被笼罩在一大片乌云之下。
　　“这次考试我才排年级六十几名，回家绝对死定了。”
　　显然，徐老师课上那番长篇大论的鸡汤对于左耳进右耳出的青春期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艾林握着筷子的手猛然一顿，然后心情复杂地把一根青菜夹回碗里，扭头冲斯然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谢谢，排在一百多名的我有被内涵到。”
　　“你们这些考得这么好的人别在这儿瞎叫唤了啊，让我这个排年级倒数的人情何以堪？”
　　王志恒从饭碗里抬起头，撅着油亮的嘴唇极其不满地控诉着。
　　上次一起吃饭的五个人就“谁买单”这个问题差点儿大打出手，最终大家一致通过了斯然提出的成立吃饭小队轮流买单的解决方案，这事儿才就此作罢。于是，最近这五个人下课后常常聚在一块儿吃饭。再后来因为江大校草的人格魅力，王志恒等人十分自来熟地加入其中，吃饭小队的队伍被迫逐渐壮大。
　　“你要是真觉得难堪，也不至于期中考试前一天晚上还在到处拉人打游戏。”
　　陈之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我就不是那读书的料儿，少打这一晚上游戏能对我这破成绩产生多大影响？”王志恒毫不在意地继续啃着鸡腿，“再说了，我辰哥考试前一天晚上不也和我在一块儿打游戏，人家第二天照样考年级第一。”
　　语气还挺自豪，仿佛考了年级第一的人是他自己。
　　而真正考了年级第一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什么。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地撇了眼身旁的思也，忧郁地补充道，“我旁边这位年级第二也是，考试前一天晚自习还在我旁边翻时尚杂志。”
　　“我那是全都复习完了才看的杂志。”
　　思也底气不足地解释道。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艾林嗤笑一声，“你那仪式性地翻两页课本也能叫作复习？”
　　确实，思也在考试之前从来不采用题海战术复习，她会选择通过简单浏览一遍课本来加深对基础知识的印象。
　　思也一时百口莫辩。
　　她突然能理解江昱辰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他俩说什么都是在拉仇恨，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陈之咽下嘴里的食物，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们这种神仙是不会懂得凡人的疾苦的。”

　　此时已是秋末初冬之际，可少年们依旧钟情于冒着凉气的碳酸饮料。
　　有人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背着书包离开，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交杂着肆无忌惮的嬉笑声。
　　昱辰手里搭着湿透的球衣，背靠栏杆，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着可乐。
　　陈之的球衣还穿在身上，半倚着栏杆，手里也拿着和昱辰同一个牌子的汽水。
　　他举起饮料小口地抿了一口，转头朝楼下望去。
　　只见一抹倩丽的身影脖颈笔直地扬着脑袋，头也不回地向前疾走着，她梳得高高的马尾在风中骄傲地摆动。
　　与此同时，一个身形臃肿的男孩正气喘吁吁地跟在她的身后，无论怎么叫唤前面的人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陈之看得挺乐，他收回视线，对昱辰笑言：
　　“老王这表妹可真有他受的。”

　　“啪”的一声，姜蔓彤重重关上车门。
　　“开车！”
　　她边将书包扔向一旁边迅速喊道。
　　前面的司机不为所动。
　　“李叔，我让你开车，你没听见吗？”
　　司机抬眼通过后视镜与她对视，表情十分为难。
　　突然，车门被再度拉开，司机终于得以解脱。
　　王志恒喘着粗气坐了进来。
　　司机松了口气，这时候才敢发动汽车。
　　“累死我了，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王志恒抱着书包精疲力尽地瘫在座位里。
　　姜蔓彤冷哼一声：“在你今天中午吃饭抛下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真错了，姑奶奶，你到底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王志恒满脸无奈地看向自家表妹。
　　蔓彤瘪了瘪嘴：“除非你发毒誓，以后跟江神他们一块儿吃饭都得带上我。”
　　王志恒的脸马上就苦了下来：“你不是跟思也不对付吗，我跟他们吃饭要是带上你得多尴尬啊。”
　　“你还有脸提！”蔓彤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个度，“知道我和夏思也不对付，你还敢跟她一起吃饭，叛徒！”
　　“你别老对人家有偏见，思也人挺好的。”话还没说完，侧方便传来一记恶狠狠的眼刀，王志恒寒意顿生，眼看着对方又要发作，他连忙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通过我的观察，辰哥和思也的相处还是挺有距离的，他俩就是普通朋友，没有学校论坛里传的那么玄乎。”
　　见蔓彤的情绪有所缓和，王志恒乘胜追击：
　　“反而高二那个季枫和思也倒是有点儿可能，听他们说最近那个学长经常去你们班找思也，他俩好像挺暧昧的。”
　　像是不小心按开了洪水的闸门。
　　一听这话，蔓彤突然激动地嚷了起来：
　　“你一个男的嘴怎么这么碎，‘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懂不懂啊！”
　　完蛋，这大小姐怎么更生气了？
　　王志恒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今天爸爸难得回家吃晚饭，妈妈满满当当地做了一桌子好菜。
　　“爸，你今晚怎么有空回家吃饭了？”
　　艾林一边伸手去夹眼前的菜，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刚从S市的分公司调到B市的亚太区总部，夏承瀚这段时间确实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晚上不是要加班就是要参加商业饭局。
　　“今天就是再忙，也得把时间腾出来呀。”
　　爸爸弯起唇角，笑容里溢满了宠溺。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思也咬着筷子问道。
　　还没等爸爸回答，妈妈便喜滋滋地端着一个草莓蛋糕从厨房里出来。
　　“今天不是刚出了期中考试成绩吗？爸爸特地推了饭局，回来和我们一块儿庆祝庆祝。”
　　艾林眼角一抽：“这有什么可庆祝的啊。”
　　妈妈翻了个白眼：“你那成绩是没什么可庆祝的，可思也不是考了第二名吗？”
　　思也闻言一怔，下意识望向姐姐。
　　艾林神色如常，只微不可察地瘪了瘪嘴。
　　“对啊，我们家小思也可真争气，刚转来B市就拿下了全年级第二名的好成绩。”
　　爸爸温润的声音裹着和煦的笑意化开一汪柔波，等思也转过头来时，插好了蜡烛的蛋糕已然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萦萦烛光在眼前摇曳，让所有人的面庞都染上了一丝暖意。
　　思也慌忙说：“姐姐这次也考的很好，在耀北能考一百三十多名已经是很厉害的成绩了。”
　　“废什么话？”艾林不耐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赶紧吹你的蜡烛。”
　　“对啊，快吹蜡烛吧。”
　　“吹吧。”
　　爸爸妈妈也含着笑错落地催促她。
　　骑虎难下，思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蜡烛吹灭了。

　　顶灯耀眼眩目，思也倒在床上，微微眯了眼。
　　艾林躺在她身边，侧着身刷微博。
　　“姐姐。”思也突然底气不足地开口。
　　“嗯？”十分敷衍的应答。
　　思也垂眸抿了抿唇，目光渐渐虚了焦，视线不知飘向了哪里。
　　“刚刚……爸爸妈妈那样……你别放在心上。”
　　谁知姐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放心，我早就习惯了。”
　　满不在乎的语气。
　　艾林直起身来，扬起洒脱的笑容歪头看向妹妹。
　　“思也，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爸爸妈妈本来就更疼爱你啊。”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要是爸爸妈妈，有你这么漂亮又优秀的女儿，我也会更偏爱你一点儿的，所以我完全能理解他们。”
　　思也慌忙直起身，着急地摆了摆手：“不是这样的……”
　　“思也。”艾林没等妹妹把话说完便立马打断了她，“第一次考第二名，其实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思也一怔。
　　像是加了冰块的冷水“哗啦啦”的从天而降。
　　她瞬间静默下来。
　　是的，思也自尊心极强，从小学到初中她向来是学校里无法撼动的传奇，无论是大考还是小考，她都没有考过第一名以外的成绩。
　　这是她第一次考第二名。
　　第二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是奋力跳跃，仍望尘莫及的高度。
　　是不眠不休，也难以企及的优秀。
　　可对于一直考第一名的孩子来说——
　　第二名，是种耻辱。
　　“我能想到的事儿，你以为爸爸妈妈看不出来吗？”
　　艾林补充道。
　　思也顿悟。
　　原来，爸爸在百忙之中推了饭局，妈妈费心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并不是在为她庆祝，而是在安慰她，是在用一种温柔到极致的方式告诉她，第二名是个值得庆祝、值得嘉奖、值得骄傲的，很好很好的成绩。
　　思也垂眸弯了弯唇角，站起来走向窗边。
　　“我的确有些难过，也有些不甘心。”
　　思也诚实地说道。
　　他们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里，晚风贯过耳旁，肆意勾起鬓发。整座城市被华灯装点，俯视而去，密集的车流和人群像蝼蚁一般缓慢爬行。星辰寥落分散，天空并不是纯粹的黑，霓虹灯割破天际，橘黄、绯红、浅紫被揉进了这块巨大的深色幕布中，有一种恍若白昼的错觉。
　　然后，她转过身冲后面的姐姐灿然一笑：
　　“但也还好啦，你和爸爸妈妈，你们都太夸张了。这次没考好，下次我再努力一点儿不就行了。”
　　她其实对江昱辰一直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有不甘，有羡慕，也有佩服。
　　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开挂的人。
　　但从开学到现在，她已经足够大开眼见。
　　所以，输给他，也算意料之中。
　　“你真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啦。”姐姐松了一口气，“不过你也别怪爸妈夸张，他们也是好心。”
　　“我知道。”
　　思也明媚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有些撒娇意味。
　　忽然一阵劲风穿堂而入，肆无忌惮地刮起披肩的长发。
　　发丝在脸前毫无章法地交错凌乱着。
　　遮住了思也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