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芒》椿也

3、第三章

　　像往常一样过完了周末，韩定霄在周日放学时又有了一种遭人注视的感觉，他在路口跟乔诸康告别后拐弯往下坡路走。

　　这个时段走这条街的人特别少，四下太过寂静无声，每盏街灯都隔了一大段距离，如孤独亮着的萤火。

　　韩定霄默默听着自己的脚步，很快他便从中捕捉到了另一个脚步声，它很谨慎，也很缓慢，但总能发出一些轻微的动静。他并没有着急回头，而是又走了一段时间，道路变得更开阔，韩定霄忽然停下不走了。

　　街道上最后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后传来仓促的躲藏声。

　　韩定宵转身盯着那簇阴暗里的灌木，声音不大的喊了句，“出来。”

　　没过几秒，一个黑影便慢腾腾的走到了灯光下，韩定霄眼底闪过一瞬的惊讶，后有些意外的瞧着对方。

　　“你在跟踪我？”他说。

　　发顶裹着一层暖黄色，少年的眼睛乌亮，他沉默了好半天才干巴巴的解释著，“那天你穿着校服，那些人可能会来找你的麻烦。”

　　得知跟踪的人是他后，韩定霄明显的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又往前靠近了几步，稍低下头来不动声色的凝视。缓缓从对方扇动的睫毛上滑过，韩定霄的声音放低，添着一丝吃惊的痕迹，“你跟着我是为了保护我？”

　　“算是吧，”少年点了点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之前帮我抢回了我的东西。”

　　那一块长命锁，韩定霄能隐约看见戴在他脖子上的红绳，衬得皮肤发白。

　　“打算用那把水果刀？”

　　少年听后疑惑的皱起眉头。

　　想了想，韩定霄不禁失笑，嘴角牵起玩笑的意味。他又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迟疑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了会儿脚尖，最后少年轻声说：“我叫圆元。”

　　“圆圆？”

　　韩定霄咂摸着念了一遍，眉眼间透出一抹感兴趣的神色，故意道：“挺可爱的。”

　　圆元知道他肯定是理解错了，因为这种被人想错的情况已经发生过了好几次，“姓是团圆的圆，名字是元宵的元。”他不慌不忙地解释著。

　　“那也不错，”韩定霄稍微倾身，双眼定定的瞧着他，声音绵长的像酿得醇香的葡萄酒，“听起来，跟你蛮搭的。”

　　不过他接着话锋一转，在圆元还没理解完他上一句话时便直接否决了这次少年的行为。

　　“那次也不过是我心血来潮才帮了你，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是……”圆元还想再解释，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韩定霄冷漠的说著，“之后发生什么跟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像是石子投入河流的一声闷响，很快淹没在了无声的波澜中，少年只嘴唇张了张，细细的声音堵在嗓子眼，最终还是没能出声。

　　于是韩定霄打算结束这场对话，他淡然的撂下一句，“回家吧，别再跟着我了。”

　　韩定霄托着身影逐渐走远，消失在远处化成光斑的霓虹里。

　　圆元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迎面疾驰而过的车灯一瞬间晃到他的眼，等他睁开眼沿着韩定霄消失的方向看去，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失落。

　　韩定霄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于是他就没有再继续多想。等到第二天放学，乔同学临打铃之前跟他打了声招呼，一到下课的点便急忙忙的出了校门。

　　他见怪不怪，自己慢悠悠的走出了教室。今晚吹过的风稍有些凉，踏出教学楼的那一刻扬起的风便贴着韩定霄的校服衬衫吹过，温热的皮肤感受到一股钻进来的凉意。

　　韩定霄没有在意，步伐不紧不慢的走出校园，穿过人潮熙攘的街道后行人便少了起来。他往下坡路走着，原本安静的身后突然又响起了脚步声，其实刚出校门时韩定宵就隐约察觉到在人群中投来的注视。想到这儿，他慢慢停下脚步。

　　“你怎么又跟来了？”韩定宵转过身。

　　这回身后的人不曾躲开，圆元见对方发现他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少年有些紧张地掐着衣服，看似木讷道：“早上我在酒吧附近又见到了他们，我觉得那些人还是很有可能会来找你......”

　　韩定宵彻底没了脾气，无奈道：“那你想怎么办？”

　　“你就让我跟着你，等你安全到家就......好了。”圆元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直接犹如蚊子的细嗡声。

　　“你想跟就跟着吧。”

　　韩定宵说完便转过身继续往家走，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一定要跟着自己，如果那两个人真选择背后堵人，难道凭他一副小身板就能确保自己的安全？韩定宵并不相信。

　　但他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少年的执著，像是憋着一股劲，怎么也要往自己心里认准了的地方使劲才作罢，或者说性格固执更确切。

　　这大概也是韩定霄劝不动他的原因之一吧。

　　不过他既然非要跟着，对韩定宵来说也没什么影响，于是也不再理身后的“跟屁虫”。

　　下坡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圆元迈的步子小，一直跟韩定霄拉开一定的距离，就在两人持续沉默无言时，韩定宵忽然扭头道：“每天这么晚还待在外面，你家人不管你么？”

　　低头走路的圆元听闻猛地抬起头，两眼短暂流露出张皇失措的神情，很快他又垂下眼看着别处，声音闷闷的，“没有。”

　　想起之前屡次听到的“酒吧”一词，韩定宵逐渐放慢步伐，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逃学厮混的那种学生，反而外表就给人乖巧腼腆的感觉，怎么说都该是个老师眼里的乖宝宝学生才对。

　　圆元只顾着埋头走路，等到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却以近在耳边，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韩定宵的身边去了。

　　“你经常逃课去酒吧？你的年纪应该比我还小吧。”

　　“不是，”似乎在纠结该怎么说，等了会儿圆元才轻声道：“我在那里工作。”

　　韩定霄稍微有些惊讶，“你辍学了？”

　　缓缓摇头，少年抿着嘴却不愿意继续说了。韩定霄不强迫他，也就不再问。

　　街边的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树影婆娑，安静的只是偶尔发出风吹打的簌簌声，时而将他们的影子一并融进地上的光影里。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的父母，”圆元的头埋得很低，韩定宵垂眸看着他的发旋，轻飘飘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所以那块长命锁，是我身上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韩定宵短暂无言的注视着圆元，风吹着他清瘦的身体，白色衬衫贴在肌肤上愈发的单薄，仿佛在这一刻被添上了浓浓的悲伤色彩。

　　他从没有宽慰人的本事，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就在这时，迎面的岔路口忽然窜出来几个人。韩定宵警惕的看向这几个来意不明的人。

　　“是他们。”圆元最先认出了在前面的两个，就是那天找事儿的两人。

　　马路冷冷清清，这个点已经鲜少有人路过，对面四个人肆无忌惮的向他们靠近。“可算逮到你小子了，没想到还附赠一个，不枉我们几个这几天的观察。”为首的高个子青年得意洋洋的哼笑著，他的手插在宽松的裤布袋里，一副拽拽的流氓痞气。

　　难道之前有被窥视的感觉不是来自圆元而是他们，韩定宵在脑海中快速思考，抓到了部分蛛丝马迹。他拽住书包带，丝毫不怯惧地问：“那你们打算怎么样？”

　　“这还不简单，你们乖乖的让我们揍一顿。”高个儿迈着大步，逐渐向韩定宵逼近，他身后的三人紧跟其后。

　　圆元忽然站在了韩定宵的身前，打开的水果刀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锃亮的光，他把刀朝着对面的高个儿，干巴巴地警告道：“不要再往前了。”

　　对方不屑的斜了他一眼，仍要往前迈步。圆元抿起嘴，竟真的拿刀朝着他挥过去，众人见少年的举动皆是一惊。高个儿青年一声低骂，连忙向后躲，但仍被刀刃划破了胳膊，一道血痕立即从破了的伤口处溢出。

　　“你他妈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他痛叫一声，恶狠狠的瞪着不退却的少年。

　　其他人见状便要上前抓人，圆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只是将手中的水果刀攥得更紧了。

　　“等等，”情急之下，韩定宵出声制止，“我跟你们打，至于结果，咱们就各凭本事了。”听到这话后众人停了下来。

　　听到他说的，圆元面露不赞同的回头，却发现他嘴角淡淡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事儿自然没圆元想的那么简单。

　　这只不过是韩定宵为了稳住他们随口说的话罢了。等众人先停下动作，他才不紧不慢的拽下背着的书包拎在手里，语气里夹杂着些许的揶揄，“不过，街头斗殴这种事，当然还是要找警察叔叔解决了。”

　　话音还未落，韩定宵猛地将书包砸向最前面的人，甩的好不潇洒，以至于让对面的人都愣住了。他一声冷笑，下一秒便一把拽住圆元的胳膊往回跑。

　　“快追上他们！不要脸的玩意儿！”反应过来的高个儿男气急败坏吼道。

　　两人在最前面跑着。手腕被对方紧紧的攥住，眼前是晃过的一道道忽亮忽暗的灯光，走马灯似的从眼底接连闪过。圆元视线转移，看向刚打完报警电话的韩定宵，头发因为奔跑而扬起，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他体力太差的原因，圆元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晃，他看韩定宵在朦胧的光底下都有些不清晰了。

　　手腕的触感是温热的，像被一层发暖的东西包裹着。他们跑得极快，少年开始张嘴喘气，显然有些吃不消了。

　　“在坚持一下就到了。”韩定宵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也只有一点不稳而已。他记得沿着这条街跑上去就有一处派出所。

　　迎面的风刮过耳畔，留下一串呼呼声。身后的人跟他们还有一点距离，等派出所依稀出现在他们眼前，韩定宵眼尖的看到了准备出警的警察，随即扬手喊道：“警察叔叔，这里！”